第十四回
寶源門佈置的更是熱鬧,張燈結綵自不必說,另外還有民間雜耍,帶着彩色的面具,穿着古怪的服飾,跳着稀奇而又歡快的舞蹈。鑼鼓喧天,爆竹震耳,兩下會合,更是熱鬧非凡。看到彩車過來,代王興奮不已,趨步上前,迫不及待的掀起車簾。眾人山呼代王,齊刷刷跪倒一片。可是代王卻一下子愣住了:只見彩車內兩個女子抱着另一個女子,那女子渾身是血,面如白紙,二目緊閉,微微顫抖。代王大驚失色,急問道:“這是怎麼回事?——吉臣,良工!這……這是怎麼回事?!”
吉臣、良工慌忙過來,吉臣道:“代王莫驚,受傷的不是公主!只是公主帶來的侍女……”
“快說,發生了什麼事?”聽說不是公主,代王些許放下些心。
“回稟代王,都怪小臣不慎,我們剛出了飛狐關不久,突然遭到一夥山賊的暗算,那位宮女便是被山賊的冷箭所傷。臣等拼了性命為公主擋箭,幸虧公主吉人天相,得以毫髮無損。臣已將山賊盡數剿滅,因怕誤了時辰,便帶人護送公主先行。後面還有十幾個侍衛在處理善後,不久將至。雖是有驚無險,臣等也難逃失職之罪,請代王重責!”
代王沉默片刻,擺了擺手說:“罷了,既然公主平安無事,大喜之日,就饒你們一次吧。——怎麼這太平盛世,居然會有山賊?”
吉臣忙說:“想是那些人見這車隊豪華,起了貪戀之心,也未可知。”
張夢談過來拜見了代王,代王不免客氣幾句。之後,張夢談說:“代王,艾草姑娘傷勢不輕,還是先安排她去就醫要緊,免得耽誤。”
“對,對!”代王回頭喊道:“姜啟!你速備車,送這位受傷的姑娘進宮。把御醫都叫去,若這位姑娘有任何閃失,寡人一個都饒不了他們!”
姜啟急忙另備了一輛車,公公們上來,七手八腳的把艾草從彩車上挪過來。無邪讓杜梨也跟着,一行人急急的去了不提。這邊,代王的另一個親信姜明小聲的對代王說:“代王,若趕回宮裏舉行大禮只怕來不及了,不然的話,只好另擇吉日。”
“哈哈哈!”代王笑道,“寡人不是說了嘛,此處天高地闊,還有比這兒更好的喜堂嗎?”
“代王不可!”和豫忙道,“您乃一國之君,怎麼能在這大野地舉行婚禮?既然公主已經來了,也不急於一時,還是另擇吉日為好。”
代王摸了摸兩撇鬍子,笑着說:“自古還沒有哪個君王舉行過這樣的婚禮,寡人倒要做個第一!和大人,吉時已到,你這個主婚人怎麼還站着不動啊?”
群臣無不咂舌,而圍觀的百姓卻歡呼雀躍。消息如同長了翅膀般飛進城裏,霎那間,人們像潮湧一般擁到寶源門外,里三層外三層,人山人海,熱鬧非凡。代王異常興奮,高聲說道:“今日乃寡人大喜之日,為了與民同歡,今年的賦稅就全免了!”百姓們更是歡聲雷動,齊呼“代王英明”。
和豫無奈,只得高聲喊道:“吉時已到,請公主下車!”
宮娥搬過凳子,扶無邪款款下來。這一下,不光是代王,所有看到的人無不唏噓讚歎,就連極力反對和親的和豫也不由得眼睛發直,心中暗想:怪不得代王雷打不動,果然是國色天香一美人!如不是趙簡子別有用心,還真是代王的福份。而無邪此刻卻已是心灰意冷,她不做任何反應,只是任人擺佈。代王攜着無邪,做完了一應禮數,從此開始,無邪便不再是趙氏的公主,而變成了代王夫人。
宮中大設宴席,載歌載舞,自不必說。無邪無心飲酒作樂,便借故勞乏,中途退席。由姜明引着,左右數名宮娥侍候,回去代王為她安排的永安宮。無邪心中牽挂艾草,便徑直去到下房。艾草已經醒來,杜梨正坐在旁邊喂她蓮子粥喝。艾草便要下床,無邪急忙攔住。“你別動。”說著,也坐到了床上,“御醫怎麼說?有沒有傷到筋骨?”
杜梨搶着說:“公主放心吧,沒有傷到筋骨。就是失血過多,好好調養一陣就大好了。”
“那就好。”無邪看着艾草,不由得眼角發濕。早知道路上會出這種事,不讓艾草陪着坐在車裏就好了。被人一箭射死,倒也落個乾淨省心。艾草和杜梨都是從小陪在她身邊的,明是主僕,其實是姐妹,跟旁邊這些木頭樁子似的宮娥不可比。正自想着,姜明說話了:“夫人,要是沒有別的事,我就先去回代王了,也好讓代王放心。”
“等等,”無邪環視了一遍小屋,“姜公公,你看看這裏怎麼能養傷呢?你去找兩張小床,放到我外間的屋子裏,把她們倆的東西搬過去,我們三個從小就是在一起住的。”
“可是……”姜明有些為難,“夫人,哪有下人住在主子屋裏的,只怕代王也不允許。”
“代王哪裏自然有我去說,你照辦就是了。”
姜明無奈,只得帶着宮娥們去了。這時艾草已喝完了粥,無邪便和杜梨扶着她,先來到自己的卧帳坐了,等外邊收拾好了,才又把她扶到小床上,杜梨挨着她,兩個人都早早睡了。無邪躺在床上,眼中含淚,想着如果扁鵲知道自己現在正躺在代王的宮殿裏,心裏該是怎樣的難受。他會怎麼想?會認為自己薄情嗎?會覺得自己原本就是在欺騙他嗎?他會不會恨自己呢?真是越想越傷心,免不了珠淚漣漣,長吁短嘆。
至夜半,無邪渾身酸困,眼皮沉重,靠在被子上迷迷糊糊的做起了夢:夢見扁鵲背着藥箱進來,手裏拿着那支金笄,搖晃着,笑嘻嘻地說:“無邪,可還記得這金笄嗎?是你送我的定情之物!我時刻都帶在身上,就如你在身邊一樣。你知道嗎?我去求了你的父君,沒想到他居然同意了!無邪,既然有了你,我決定再也不浪跡天涯了。咱們去古蓬山,你父君賞了我四萬畝山地,咱們就在那裏搭個茅舍。我種樹,你栽花,我採藥,你持家。閑來吹簫一樂,品詩酌酒,神仙也不過如此!你看,這是我從魯國帶回來的一支玉蝶,戴在你頭上一定很好看。來,我給你戴上。”說著,扁鵲走到近前,摟住她的肩膀,要把玉蝶往她頭上插。無邪慌了,使勁推着扁鵲,一面說:“先生,不可!不可!”正掙扎之際,忽然聞到一股酒氣,不覺睜開眼,卻是代王正把他那張酒氣衝天的嘴巴拚命的往過湊着,一面還說:“美人,是寡人!”無邪心裏一急,手上一使勁,趁機往旁邊一閃,代王一頭撲在了床上,整個臉都被被子埋住了。他一骨碌爬起來,晃晃悠悠的指着無邪,“大膽!你竟敢對寡人無禮!”
無邪慌慌張張往後退着,忽然,手觸到一隻燈台,便想也不想就舉了起來。“你別過來!聽見沒有,別過來!”
代王哪裏肯聽,一步步走過來,抬手把燈台打到地上,“哼!還敢威脅寡人!難道你不想活了!”說著,伸手便去抓無邪的肩頭。無邪一閃,轉身跑到外間,徑直到杜梨的床頭上把那把無恤的佩劍抽出來,橫在脖子上。“你再過來,我就死給你看!”
代王一下愣住了。這時,杜梨和艾草都被驚醒了,杜梨翻身下床,一個箭步穿到無邪身後,一把捏住了無邪的手腕,只輕輕一擰,寶劍便到了她的手上。“公主,你這是幹什麼?”
代王緩過神來,滿臉怒氣的說:“這是怎麼回事?你們怎麼會在這裏?這屋裏怎麼會有劍?!”
無邪用胳膊把杜梨擋在身後,微喘着說:“代王,是我讓她們住進來的,劍也是我讓她帶進來的,要殺要剮隨你,可跟她們沒關係!”
“代王!”杜梨高聲說到,“劍是我帶的,跟公主無關!這把劍是太子送我的,他還特意叮囑,要劍不離身,時刻保護公主的安全!”
“你是說寡人的宮裏不安全嗎?哼!”代王氣鼓鼓的叉着腰,“好大膽的丫頭!來人!”
門外立時跑進來五六個侍衛,姜啟也跟着跑進來。“代王息怒!小人有話跟代王說。——代王,咱們到外面說去。”一面朝侍衛擺了擺手,侍衛們猶豫了一下,便都出去了。
姜啟攙着代王的胳膊,來到外面的廊檐下,笑着說:“代王,自古烈女最忠,一旦得了她的心,那她可是死心塌地,再無二意的!不過,這樣的女人性格剛烈,不能來硬的,得耐着性子慢慢來。真要是把她逼急了,再出點兒什麼事,您怎麼跟趙簡子交代呀?要我說,這跟鑄劍一樣,越是好劍就越費功夫。代王,您不妨先忍耐着,她越是不待見,越要對她好,我就不信,還感化不了她?”
代王頻頻點頭,忽然笑了,“哈哈哈!想不到你居然如此懂女人!”
姜啟笑道:“小人雖未娶妻,可天天在這宮裏,什麼樣的女人沒見過?時間長了,也就琢磨出點兒道來。”
“好,就依你!那……寡人今晚就去永和宮,你先去通知一聲,讓馮夫人準備接駕。”
姜啟跑着去了,代王重新擺駕,暫且不說。這邊無邪一直悲泣不止,怎麼勸都勸不住,急的杜梨、艾草沒辦法,只能跟着落淚。直到天明,姜明來了,才稍稍止住。
“夫人,”姜明柔聲細語地說,“您是初來,按規矩今日該到朱夫人和馮夫人那邊走走。代王昨日就交代小人,今天特來為夫人帶路。夫人,您看什麼時候動身呢?”
杜梨見無邪不語,忙說:“公公且在這兒稍等片刻,我們馬上就來。”說著,輕輕推着無邪進到裏間,洗漱、化妝、換服飾,好一會兒才收拾妥當。外邊,姜明早就等不及了,一見二人出來,便趕緊轉身帶路先行。穿過幾道迴廊,有經過兩處庭院,眼前便是一座宮殿,上寫“永泰宮”。姜明指着牌匾說:“這就是正夫人朱夫人的寢宮,朱夫人規矩大,夫人進去要仔細些,別惹她不高興。她不好意思跟夫人怎麼樣,可跟我們這些奴才卻下的去手呢!“
剛到門口,就聽裏面有打罵和哭喊的聲音,姜明撇了一下嘴,小聲說:“不定又是那個倒霉蛋惹着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