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良工和吉臣進入宮內,老遠就聽見兩個女人在哭。他們不明究竟,便叫住正好從裏邊出來的水心和樂池,問夫人這是怎麼了。水心小聲的說:“聽說代王要納趙國的公主為妾,朱夫人和馮夫人正為此事鬧心呢,大人快去瞧瞧吧。”
“噢,——你們這是幹什麼去?”吉臣問道。
“幾位小公主都在花園玩呢,我倆過去看看。萬一再磕着碰着,豈不更麻煩?”水心說完,拉着樂池走了。吉臣和良工趕忙進去,只見伍青和朱紅一邊一個,正拿着手帕給朱、馮二位夫人擦眼淚呢。兩位大夫上前行禮,朱夫人止住悲聲,說道:“朱紅、伍青,你們倆先下去吧,在門口看着點兒,我們和兩位大人要說點兒事。要是有人來,就替我擋回去。”
看着兩個丫頭走出了門口,吉臣說道:“夫人有何事吩咐?”
朱夫人嘆了口氣,“代王要納妾,我們不反對,誰讓我們姐妹不爭氣呢!可代國這麼多女人,怎麼偏偏就看上趙簡子的女兒了?從畫像就一眼能看出是個狐媚子!虧得我們平時怎麼待你們,遇到這種事,也不勸勸代王!也不來告訴我們一聲!如今代王心意已決,你叫我們能怎麼辦?”說著,又嚶嚶的哭起來。
良工皺了皺眉,說:“夫人莫急,今日在朝堂上議過此事,除了子昂、鍾其兩個莽夫,其他人都反對。臣想,即便代王有意,總不能一意孤行。”
“哼!虧你們跟了代王這麼多年,一旦他決定的事,誰能改得了?”馮夫人氣呼呼的說。
吉臣想了想說:“馮夫人說的在理,如果代王決意要納趙氏的公主,恐怕沒人攔得住。不過,也不是一點兒辦法沒有。假如……這位公主半路上突然出了點兒什麼事……代王不就死心了嗎?”
朱夫人點點頭,“我們找你們來,也正是為此事,一但這個女人進到宮裏來,她得了寵,我們的日子就不好過了;我們要是不好過,大人們的前程……和豫已經老了,用不了幾年,就算死不了,也幹不了事了。我早就打算好了,等他不行了,從你們二人中舉薦一位接替宰相。還有司馬大將軍良疇,他不是正病着嗎?估計他的日子沒多少了,這個位置將來還不是你們的?朝廷中這些人,就你們倆最靠得住,最跟我們姐妹貼心,有了好事,不想着你們倆想着誰呀?咱們是魚傍水,水傍魚,我們雖說是婦道人家,辦不成什麼大事,但要是在代王耳朵邊上說句話,還是管用的。”
吉臣說:“夫人放心,這件事交給我們。臣家裏有個忠實的奴僕,名叫高朗,此人力大無窮,身手了得,尤其是善弓箭,百發百中。臣心中已有了計策,讓高朗帶些家奴扮作山賊,半路劫殺。不知二位夫人意下如何?”
朱夫人嘆了口氣,說:“只要別讓她進宮,用什麼方法你們自己看着辦吧。不過,千萬不可讓任何人知道,必要的話……事成之後,全部滅口!”
計議已定,吉臣和良工自去安排不說。這邊,張夢談可有點兒着急了。這件事要是辦成了,他張夢談可就是首功一件,趙簡子非得另眼相看不可;可一旦要是辦不成,別說飛黃騰達的夢想落空,便是面子上也會掃地拂塵,以後在趙氏家族還怎麼待?從飛狐關到代王的朝堂,這一路他看得比誰都清楚,大臣也好,將軍也罷,別看表面上跟他客客氣氣,那是奉了代王的旨意;其實,所有人的心裏對他都不待見。對此,張夢談倒是無所謂,只不過人家這種態度能支持代王和親嗎?從代王看完無邪的畫像之後的表情,他斷定代王絕對有意;可如果群臣反對,這事保不準就得黃。這一夜,張夢談翻來覆去,總感覺心裏沒底。好容易熬到天色發白,一個小公公過來傳話,說代王有請。他翻身下床,匆匆整理衣冠,忐忑不安的向正和殿——朝堂——走去。在殿外的廊檐下,張夢談就聽見裏面的吵吵聲了。
“代王,老臣再進最後一言,若代王仍然一意孤行,老臣也無話可說。代王,如今趙氏正處在多事之秋,此時主動和親,其目的昭然;臣更擔心的還不止此,趙簡子可不是個簡單人物。群所周知,趙氏多年不振,若不是出了個趙簡子,趙氏恐怕早就智伯氏一夥滅掉了。趙簡子對外奉強凌弱,野心勃勃;對內革新圖志,廣羅人才。——大有雄霸天下之心!此番若是代王與他和親,捲入紛爭是小,只怕等趙氏羽翼豐滿之時,便是我代國大難之日啊!”聽聲音就知道這是宰相和豫。
“宰相大人,不過是納個妾,再不過這個妾身份高貴一點,至於像大人說的這麼嚴重嗎?依微臣看,我們做臣子的就不要再干涉代王自己的私事了。不就是一個女人嗎?她還能掀起多大的風浪!”
“吉臣,你變得夠快的!這怎麼是代王的私事呢?這關係到代國命運!——懂嗎?!”
“宰相大人,這麼大聲幹什麼,你這是跟我生氣呢,還是跟代王生氣呢?”
“你……真是無恥小人!”
聽到這兒,張夢談邁步走了進來,一邊走,一邊笑,一邊拍手。“真不愧是老相國!前五百年能看透,后五百年有先知,姜子牙怕也沒有這等神力!只不過這是大人自己的猜測而已。——不錯,趙氏現在是在多事之秋,但並不是像大人說的那樣有什麼雄霸天下之心,而是別人要騎到趙氏的脖子上拉屎!我家主君只是不願意任人宰割!試問宰相大人,假如現在有人要吞併代國,難道大人就乖乖的雙手奉上嗎?——的確,是我家主君主動希望和親的,但我家主君只是看中了代王的為人,只是希望公主有個好的歸宿,絕無他意。小人臨來之前,主君一再強調,趙氏與別國之間的恩怨,自有趙氏自己解決,絕不會連累代國!哪怕趙氏打的頭破血流,也就不會要求代王出一兵一卒!”說到這裏,張夢談轉身向上叩首,“代王,既然諸位大人這麼認為,代王也不必為難,就算小人白跑一趟。代王保重,小人告辭了。”說完,站起身往後退了幾步,轉身就走。
“先生且慢!”代王起身道,“請先生回去轉告你家主君,就說寡人應下了,並代寡人多謝你家主君的美意。因疆土有界,寡人不便前去迎娶,十日後,寡人在飛狐關外設儀仗恭候公主大駕!”
“代王!”
“代王!”
“好了!此事不要再議!你們都下去吧。”說完,代王轉身離殿而去。大臣們搖頭的搖頭,嘆氣的嘆氣,也都紛紛離開了。吉臣、良工趕忙跑去**,向朱、馮二夫人回稟不提。這裏,張夢談總算一塊石頭落了地,心中高興,回去簡單收拾一下,快馬加鞭,帶領隨從急急上路,時間不長,便消失在了茫茫大山之中。
真是有人歡喜有人憂。這天,無邪一個人站在廊檐下,望着遠處的天空發獃。這些日子,她天天以淚洗面,弄得杜梨和艾草也不知道該怎麼勸,只好也陪着掉了不少眼淚。趙無恤送給她的那張白狐皮,她只在自己的冬衣上用尾巴做了領子,那張皮她沒捨得用,原是打算做一件護胸送給扁鵲。當聽到要把她嫁給代王時,她氣得差一點兒把那張白狐皮剪掉,虧得艾草搶了去。白狐皮護胸總算是做好了,可無邪卻不知道扁鵲能不能穿上。
艾草拿了件披肩走出來,輕輕的披在無邪身上。“公主,廊上風大,還是回去吧。”
無邪輕嘆一聲,“我還能再在這兒站幾回?聽說張夢談已經回來,代王也答應了,只怕三五日我們就得離開這裏。艾草,你把那件護胸放起來吧,看來,我和扁鵲是真的無緣。”
艾草咬了咬嘴唇,“公主別多想了,說不定以後還有機會見面。是他的就是他的。”
“是他的就是他的。”無邪自言自語地說,苦笑了一下,“那就收着吧,等我死了,放到我的棺槨中,就算是他陪着我了。”
“公主快別這麼說!”艾草不禁又掉下淚來。
“好好的,怎麼又說死?艾草,你怎麼惹公主了?”杜梨抱着一個包袱進來,笑着說,“公主,冬衣做好了,快試試吧。”
“不試了,收起來吧。”無邪擦了擦眼角的淚說。
這時,張夢談進來了,手裏拿着一把劍。杜梨哼了一聲,背過身去。艾草拽了拽杜梨的袖子,杜梨把手一甩。艾草無奈,只得自己給張夢談見禮。張夢談笑了一下,對無邪躬身道:“公主,已經定下來了,後日啟程。主君說,公主想帶什麼,儘管從宮裏拿。太子臨走的時候說,一定要讓杜梨和艾草跟着公主,另外,讓樂湛也隨公主去。還有這把劍,是太子身上佩帶的,特意讓我交給杜梨姑娘。還讓我給杜梨姑娘帶個話,太子把他的姐姐交給杜梨姑娘了,讓你處處小心。”說著,雙手把劍捧到頭上。
杜梨慢慢轉過身,伸手把劍抓在手裏。剛才的憤怒已蕩然無存,剩下的只有凝重而悲愴的表情。
這三日,誰都不知道無邪是怎麼過來的,細心的艾草看着公主消瘦蒼白的面頰,心中隱隱作痛。
那天早上,陽光大好,場面隆重。一輛豪華彩車是專為無邪準備的,另外三輛裝滿各種禮品。隨行侍衛、宮娥一百有餘,彩旗飄揚,浩浩蕩蕩。張夢談騎着高頭大馬,走在最前面。四輛車在中間,前後都有侍衛保護,宮娥們分左右緊隨着彩車。艾草陪無邪坐在車內,杜梨、樂湛兩側相隨。
趙簡子率領家臣,一直送到城門處。隊伍停下,趙簡子下了車,緩緩來到彩車前。宮娥撩起車簾,趙簡子把頭探進去。他本來有好多話要跟無邪講,但當看到無邪木納的表情和幽怨的眼神,趙簡子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父女四目相對,默默無語。過了好一會兒,趙簡子顫抖着伸出手,摸了摸無邪的面頰。然後,他一狠心,放下車簾,沖張夢談揮了揮手,隊伍出發了。
望着遠去的塵埃,趙簡子老淚縱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