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曾拿日月換肩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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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野林間。
李清風透過清澈水面看着自己蓬頭垢面,長衫早已髒兮兮的破爛不堪,拿個破碗,蹲在路邊,儼然就是沿街乞討的叫花子一個。
想起剛出滄州城,鮮衣怒馬,意氣風發的景象,唯有仰天長嘆。
李清風端坐河邊石頭上,橫眉怒眼瞪着正在架火烤着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丁馬夫。
憶過往,只有心酸淚縱橫。
附一:剛到連雲堡,東跑跑西逛逛,宛若劉姥姥進大觀園的丁馬夫不知從哪個陰暗角落招來一群馬蜂,他見勢不妙,抱頭鼠竄,腳底抹油沒影了。
留下李清風被蟄的滿頭大包,那匹棗紅色高頭大馬渾身是傷。
擺脫馬蜂群,見到頭藏在竹筐里高翹屁股在外,顧頭不顧尾的丁馬夫時,未等李清風怒斥,棗紅色大馬率先對着丁馬夫的屁股就是一蹄子。
馬是丁馬夫養的,也隨了他的性子,撅蹄子踹的果斷,丁馬夫“哎喲”一聲,頂着竹筐飛出一丈遠。
事後為了彌補過錯,丁馬夫聽說婦人的奶_水治療馬蜂蟄了有奇效,便向客棧小二拿了個婉,跑去街上,明目張胆的挨家挨戶敲門,找正在奶孩子的婦人要奶_水。
伸手要的坦然直白。
眼睛看的光明磊落。
絲毫不拿自己當外人。
結果可想而知。
附二:被一眾手拿鍋碗瓢盆的老爺們兒連夜攆出連雲堡,主僕二人找了個落腳的破廟過夜,肚子餓了,丁馬夫跑去山野林間挖了些像樹根的東西回來填飽肚子。
李清風認真問道,“能吃嗎?”
丁老頭信誓旦旦,“俺做事,少爺放心。”
李清風皺眉環顧一眼破廟,荒郊野外並且四面風雪,有銀子也買不着吃食,半信半疑吃下那像樹根的東西,吃着相當脆甜,不一會兒全部下肚。
僅僅過了盞茶的功夫,主僕二人鬧肚子,拉了一整夜,破廟周圍的雪地上全是兩人挖的大大小小的坑,臭氣熏天。
丁老頭果然愛馬,以德報怨,也喂馬兒吃了些,原本的高頭大馬威武神俊,第二天活脫脫瘦了一圈,萎靡不振。
馬兒見到丁老頭直撅蹄子。
丁老頭見狀,不敢去牽。
——丁老頭,我們吃的是啥?
俺不曉得。
你不是說能吃嗎?
俺嘗了一口,脆甜,以為能吃。
丁老頭,我謝謝你啊!
少爺,客氣啥。
丁老頭,你腳太臭了,趕緊把鞋穿上。
俺身體好,容易出汗。
趕緊穿上。
好嘞。
唉……馬都瘦了,咋騎啊!
牽着走。
……………
附三:主僕二人剛走出鳳凰郡,丁馬夫偏頭與少爺有說有笑,迎面便撞倒一個徐娘半老,風韻猶存的深衣女子。
丁馬夫重心不穩,把那女子壓在身下,右手撐地,左手壓在深衣女子的胸脯上。
深衣女子瞪大雙眸,不可思議,望了眼胸脯上的那隻手,再向著丁老頭眨了下眼。
“哦,對不住了。”
丁馬夫低頭一看,立即憨厚道了聲歉,趕緊移開左手撐地,右手很自然的放在女子胸脯上,下意識抓了抓,好像沒肉。
看着那深衣女子,眨眨眼,憨厚一笑。
“啊………老娘殺了你!”
見深衣女子暴怒,丁馬夫瞬間起身,牽着馬兒就跑,跑的很快,可謂是一騎絕塵。
他似乎忘記了少爺沒在馬上。
李清風笑容僵硬在臉上,輕輕瞟了眼渾身顫抖的深衣女子,長長吐出一口氣。
丁老頭啊,丁老頭!
跑丟了祖父。
又跑丟少爺。
真好。
李清風見怒不可遏的深衣女子頭頂六層虛幻的天武塔,倒吸一口涼氣,“娘咧,六境武夫。”
深衣女子抽出腰間軟劍,森寒劍氣遊盪,嚇得周圍百姓作鳥獸四散逃離。
她,怒焰極盛,持劍有風,出劍有聲。
李清風一把抓住深衣女子,輕聲道:“我帶你去找那老流氓。”
深衣女子淡淡說了句,“殺了那老流氓,老娘破格收你為徒。”
————丁馬夫一直碎碎念叨,卻沒聽到少爺說話,大感奇怪,回頭一看,頓時直喊娘。
猛拍腦門,“少爺丟了!”
正想回頭去尋少爺,轉身見到目光殺意四溢的老娘們兒和少爺一起向著他追來,氣勢洶洶,肉眼可見的怒氣滔天。
“少爺啥時候和那老娘們兒一夥了?”
丁馬夫毫不遲疑,掉頭就跑。
李清風中途想了個法子擺脫深衣女子,追上丁馬夫。
沒有破口大罵,只是語氣平和道:“丁老頭,你是天上神仙?”
丁馬夫不解道:“俺是什麼神仙?”
李清風緊咬牙齒,“掃帚星。”
丁馬夫憨厚笑道:“掃帚星也是神。”
李清風指關節捏的咔咔直響,問道:“丁老頭,你聽不出來少爺我說的是反話?”
丁馬夫點了點頭道:“俺知道,反話正着聽,舒坦。”
李清風再問:“那好話呢?”
丁馬夫如實道:“俺躺着聽。”
————李清風聳了聳肩,無奈嘆息一聲,當年祖父得有多廣的胸襟,才能容下如此老僕。
少爺,俺明白了一個道理。
什麼道理?
胸大的娘們兒脾氣好,因為有容奶大。
脾氣不好的呢?
胸小的娘們兒脾氣壞,因為窮胸極惡,追殺俺們的老娘們兒就是例子。
———李清風聽的直搖頭,丁老頭揩油竟然揩出了如此人間真理,佩服。
接下來。
那深衣女子對主僕二人恨之入骨,手持軟劍,對他們窮追不捨,誓要殺了那老流氓。
丁馬夫回頭望了一眼,直言不諱道:“少爺,你不是二境武夫嗎?殺殺那老娘們兒的銳氣,讓她知男而退。”
李清風瞪眼,驚道:“丁老頭,你讓我去攔住她?”
丁馬夫嗯了一聲,點點頭道:“俺一個糙老爺們兒,讓一個老娘們兒追着跑,許金武知道了,肯定要笑話俺。”
李清風怒道:“她是六境武夫,我是二境武夫,孰強孰弱,我主動送上門去讓她殺嗎?你怎麼不去?”
丁老頭攤開手掌,“俺手無寸鐵。”
李清風摘下腰間彎刀,“我把刀給你。”
丁馬夫搖了搖頭,“李大人不讓俺摸刀。”
李清風眼珠子一轉,“丁老頭,你是高手?”
丁馬夫撓了撓頭,“少爺,啥是高手?”
李清風直瞪眼,“不是高手,為何六境武夫追不上你?”
丁馬夫沉吟片刻,“應該是俺跑的快吧,畢竟俺跑了幾十年,拿的出手。”
李清風不再言語,抬手揉了揉額頭。
丁馬夫被追殺的不辨東南西北,帶着少爺逃了兩個月。
雖然暫時甩掉了那深衣女子。
但是銀票跑丟了。
衣裳也跑破了。
一路上風餐露宿,食不果腹,肚子裏的油水颳了個乾乾淨淨。
滄州李府的大少爺,差點被逼落草為寇,做那偷雞摸狗的勾當。
…………………………
冬季雖然過了,山風依舊寒冷。
一股香氣撲鼻,李清風回過神,彎腰洗了把臉,走到火堆旁坐下。
丁馬夫搓了搓手,把烤好的吃食遞給李清風,露出一口大黃牙笑道:“少爺,烤好了,吃了暖暖身子。”
李清風心有餘悸,搖頭道:“你知道這是啥?就烤來吃?”
丁馬夫撓撓頭,說道:“不曉得,俺從地里挖的,應該能吃,可香了。”
李清風直搖頭,拒絕道:“我寧願啃樹皮,吃樹根,也不會再吃不認識的東西。”
“哦。”
皮糙肉厚的丁馬夫無所畏懼,有東西吃,抱着就啃,吃了一半,關切問道:“少爺,真不吃?”
李清風嗯了一聲。
丁馬夫指了指架在火堆上烤的吃食,嘿嘿笑道:“俺全吃了!”
李清風遲疑片刻,點了點頭。
一個,兩個………見丁老頭吃相粗獷卻格外的香,李清風不由得吞咽唾沫,大動口腹之慾,加上餓了幾個時辰早已前胸貼後背,管那麼多做甚?直接爆了句粗口,“去他娘的,拉死總比餓死強。丁老頭吃慢點,給少爺我留點。”
拿起火堆上的吃食,從衣裳上扯下一塊布,抱着就啃,哪管什麼李府少爺言行舉止雅觀不雅觀。
丁老頭,這玩意兒真香!
少爺,俺沒說錯吧。
賞,純白釀兩壺。
俺謝過少爺。
一柱香后。
李清風揉了揉圓滾滾的肚皮,背靠樹榦坐下,看着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的丁老頭說道:“丁老頭,你與馬兒說話,少爺我忍了,你拉着馬兒喝酒,結果把馬兒喝死了,咋想的?少爺我騎馬仗劍走天涯,如今馬沒了,只剩仗劍了。”
丁馬夫伸出黢黑手掌抹了一把嘴,小聲道:“俺記得它能喝二兩啊!”
這段時日杯弓蛇影,有點風吹草動便能讓李清風從睡夢中驚坐起,看着從草叢跳出一隻蟾蜍,嘆息道:“丁老頭,我們都多長時間沒吃過葷腥了?”
丁老頭掰着手指算了算,砸了下嘴,說道:“約莫着有半個月了吧。”
丁老頭撓了撓頭,起身靠近李清風,指着距離他們不遠的一條小河,嘿嘿道:“少爺想吃魚嗎?俺有辦法。”
李清風翻了個白眼,鄙視道:“水性不好,非得下河摸魚,我不撈你,你都浮腫了,還去。”
“少爺,你就瞧好吧。”
丁馬夫神秘一笑,往火堆里添了些柴火,屁顛屁顛跑到小河邊,坐下拖鞋洗腳,不一會兒,水面上浮起兩三條大鯉魚。
個個塊頭肥碩。
丁馬夫捏着下巴,點了點頭,“腳氣打窩,魚獲多多啊。”
動作麻利的穿上鞋,拿一截尖頭樹枝殺好魚后串好,得意揚揚的來到李清風跟前,咧嘴道:“少爺,咋樣?”
李清風瞪眼,起身道:“趕緊烤,等會兒那老娘們兒來了。”
“好嘞。”
丁馬夫坐在火堆旁,美滋滋的烤魚。
李清風從懷裏掏出僅剩的家底,一枚雕刻極其精美的玉佩,是賊心不死的葉子淇回京前偷偷親了李清風一口給他的信物,憑此可去京城與她睡上一覺。
眼下身無分文,也沒個法子,只有找個當鋪換銀子,省着點花,便不用繼續過這種苦日子了。
讓李清風惱怒的是,丁老頭帶着他東躲西_藏,迷路了。
深山老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似乎距離西南邊陲的龍門鎮越來越遠。
那裏有一人,徐夫人,可一劍挑雙星趕日月。
曾拿日月換肩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