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重劍無鋒,他無命
作為如一山主的座上賓,知道人間有這麼幾個能通天徹地的地方,倒也不足為奇。白衫先生一介書生,不僅筆下功夫深,嘴上功夫也不差,竟大言不慚妄想一掌全壓下,真是老太太打哈欠——好大的口氣。
對此,姬長夜只是當成耳旁風,吹吹就過了,回應了個禮貌笑容,獨自喝起悶酒。
丹青大家或多或少有些剛愎自用,脾性喜怒無常,難以捉摸,心高氣傲瞧不上眼那些練武,說話瓮聲瓮氣,行事粗礦的武夫,莽夫。白衫先生卻是鶴立雞群,沒有書生矯揉造作氣,上樹可掏鳥_蛋,下水可捉魚和鱉,上岸狗都攆不上,唯一缺點便是愛說大話,張嘴就來。
一片銀杏葉正好落在姬長夜頭頂,轉頭望了眼上清閣修建別緻的兩間青瓦房,雅靜濃濃,眨了眨眼,心裏有了主意,放下酒罈,輕笑道:“老頭,一年未見,今夜促膝長談,聽聽你的輝煌往事,可好?”
白衫先生大感意外,以前想說時,臭小子嫌他像隔壁大嬸碎嘴子,捂住耳朵桃之夭夭,今天主動請纓,難不成太陽從西邊升起?管那麼多做甚,理順寬博長衫,轉身撫須道:“如此甚好,老夫走遍九州,見過能人異士無數,正好讓你小子開開眼界。”
話罷,白衫先生理清思緒,正打算從離開金陵時說起,剛一坐下,卻看見姬長夜緊皺眉頭,苦了臉色,支支吾吾沒說出話來,最後搖頭嘆息,起身離開。
話鯁在喉,不吐不快,白衫先生趕緊叫住姬長夜,急道:“臭小子,話說半截,吊人胃口,生兒子會沒屁_眼的。”
唉。
姬長夜停下腳步,長嘆一聲,轉頭歉意笑了笑,支吾道:“那個…老頭,因人所迫…怕是不能聽你訴說往事了。”
白衫先生手握毛筆,不顧襠部火辣辣的痛,追上去揚起手中毛筆,怒道:“海晏河清,朗朗乾坤,竟有逼男為娼這等事!臭小子,說說此人是誰,老夫手中毛筆可畫出太平盛世,也可屠盡亂世惡人。”
姬長夜為難,猶豫片刻,左右看了一眼,小聲念出個名字,“楚傾城”。
白衫先生掏掏耳朵,院子裏風聲有些大,沒聽清,湊近問道:“臭小子,你剛才說誰?”
姬長夜提高嗓音道:“楚傾城。”
雄赳赳氣昂昂的白衫先生如霜打的茄子,放下毛筆,愁上眉梢,在姬長夜面前來回走動,碎碎念着:
“楚家每年給氣運山十萬兩白銀香火錢,楚家相當於是氣運連山的財神爺,除了如一老兒和那四個老幫菜,沒人敢得罪夔峰楚家姐弟。此外楚傾城天資聰慧,楚九奴天生龍虎二力,嚴厲山更是把他們當成了寶貝疙瘩。臭小子,你是如何得罪楚傾城的?
老夫覺得和你在一起准沒好事。
初識安陽鎮,老夫便被五個八十歲老太太追着打,還揚言脫了老夫褲衩遊街。
離開安陽鎮,老夫沒走幾步被一條大黃狗攆了五里路,“撲通”一聲掉進茅坑,洗了一個時辰身上還有味兒。
之後銀子被偷,老夫不屑做那偷雞摸狗之事,吃蘿蔔墊肚子,結果竄稀,稀里嘩啦竄了一夜,虛脫了半個月。”
白衫先生手舞足蹈,說的聲情並茂。
姬長夜翻了個白眼,直接視若不見,攤開雙手,無奈道:“楚傾城傾慕於我,我心念她人,所以………”
白衫先生瞪眼道:“楚傾城口中的姬公子就是你啊。”
姬長夜點頭“嗯”了一聲。
白衫先生捏着下巴,圍繞姬長夜走了一圈,嘖嘖道:“樣貌比起老夫年輕時差遠了,也不知楚丫頭怎麼就把你看上了,蘿蔔白菜各有所愛,歪瓜裂棗吃着甜?”
姬長夜嘴角一抽,忍住破口大罵的衝動,這老頭王婆賣瓜,自賣自誇的本事硬是要得,搖頭苦笑道:“老頭,你要是怕得罪楚傾城,得罪楚家,此事就算了。”
除了姬長夜,沒人願意聽他婆婆嘴,喋喋不休,相識滿天下,知交無一人說的便是白衫先生如今的處境,在上清閣百無聊賴都快閑出屁了,好不容易遇見一個能說說話的人,豈能如此作罷?
夜色漸涼。
白衫先生躊躇半晌,沉聲道:“楚丫頭向老夫請教過不少書畫上面的問題,也算的上是老夫半個學生,今晚你就留在上清閣,老夫說的,誰也攔不住。”
姬長夜嘴角一歪,眨眨眼不確定道:“老頭,你確定?”
白衫先生重重點頭道:“確定,一定以及肯定。”
楚傾城不是一個不識大體的女子,對待丹青大家斷然不會像對親弟弟那般好似家常便飯的打罵,更何況白衫先生是如一山主的座上賓,薄面要給上幾分,仔細琢磨,姬長夜如釋重負,長長吐出一口氣,笑着和白衫先生坐回桌前。
一個撫須,夸夸其談。
一個飲酒,笑聽故事。
……………………
第二天,太陽初升。
玉清道人把姬長夜叫醒,耐心囑咐一些話,多次提及太陰幽熒不能讓二品乃至二品以上的靈徒看見,否則大禍臨頭他鞭長莫及,見徒兒鄭重點頭才匆匆離開,去黃河之濱續接九州龍脈。
那裏聚集人間和冥府出類拔萃的高手,一場惡戰在所難免,姬長夜並不擔心師傅安危,按照師傅的話說,“打得過,往死里打。打不過就跑,留得青山在,還怕沒柴燒!”
雖然不是君子所為,卻句句在理。這年頭,撿好聽的話來誇讚一句正人君子,背地裏怎麼說也是個瓜娃子,不懂變通之道。
透過窗戶看了眼天色,姬長夜下床伸展四肢,舒服呢喃一聲,穿戴整齊後走出門,隱隱能聽見白衫先生鼾聲如雷,笑着走過去推門而入,叫醒白衫先生,兩人下了蓮花峰。
夔峰山下。
楚傾城臉色陰沉如水,昨夜精心佈置閨房,紅簾紅燭紅床白錦帕,特意拿出專供皇室的“烈焰香香丸”增添一絲奇異氛圍,本該芙蓉帳暖,繼往開來,卻獨守空閨,換作泥人也會冒出三分火氣,雖然知道白衫先生留下姬公子促膝長談,可心中怒氣無處宣洩,便把楚九奴揍了一頓,舒坦不少。
人在家中睡,巴掌天上來,楚九奴扁着嘴比小媳婦還委屈,站在楚傾城後頭大氣不敢出,方才因為困意上頭打了個哈欠,楚傾城反手一巴掌,使他睡意全無,精神百倍。
楚傾城今日換了身素錦寬白裙,腰間別著一柄丈許長的粗糙木劍,略畫胭脂的面孔更顯精緻,美眸顧盼間熠熠生輝,只是那比漢子還要魁梧幾分的身軀,讓人歡喜讓人憂。
目光直望蓮花峰方向,輕聲道:“早知白衫先生和姬公子是舊識,該去紫竹林天當被,地做床,了卻心中一樁心愿。”
楚九奴往前一步,搓手擠眉弄眼,掐媚的模樣像極了狗頭軍師,小聲道:“姐,你不是有一包石女吃了都會脫層皮的“觀音脫衣衫”嗎!我們下了山,找個僻靜點的破廟,花前月下,鳥蟲做伴,任由夜兄叫破喉嚨也沒用。”
楚傾城目光深邃,若有所思,微微皺眉道:“弟弟,你讓姐姐給姬公子下藥,如此手段和那些採花大盜有何分別!”
楚九奴望了眼蓮花峰,夜兄還未下山,小聲解釋道:“姐姐冰清玉潔,豈會做那等齷蹉下流之事!是弟弟不小心把“觀音脫衣衫”倒進酒里,夜兄又不小心喝錯了酒,“觀音脫衣衫”毒性極強,姐姐為了給夜兄解毒,可謂是犧牲巨大,巾幗不讓鬚眉。”
楚傾城輕“嗯”一聲,點點頭道:“言之有理,姬公子若是中毒,姐姐誓要捨身相救。”
楚九奴嘿嘿一笑,不再說話。
楚傾城轉頭道:“弟弟,娘親給你相中了一位女子,雖然葉家失勢,家道中落,但葉甜兒模樣乖巧,出落的亭亭玉立,配得上你。正好此行回家一趟,把楚家葉家的親事定下來,不然娘親一直念叨生個兒子沒鳥用。”
楚九奴一門心思專研武道,哪有閑工夫同女子鑽被窩,做那生娃娃之事,白白浪費大好時辰,直搖頭道:“姐,你勸勸娘,女子只會是我武道一途的絆腳石,要不得啊。”
身懷虎龍二力的弟弟有讓人羨慕的靈骨天賦,卻是天佑一寸,地滅一尺,讓楚九奴始終一根筋對武道痴迷,油鹽不進,楚傾城嘆息道:“你是楚家唯一的男丁,傳宗接代,延續香火是你肩上的責任,此行回去不定下這門親事,你就在家好好伺候娘親,別上山了。”
楚九奴面露苦澀,不敢接話,抬頭遠遠望見姬長夜緩緩走來,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咧嘴一笑,快步跑上前。
“楚胖子,看你笑的如此奸詐,肯定沒憋什麼好屁。”
姬長夜下了蓮花峰直直走來,後頭跟着睡眼惺忪的白衫先生正打着哈欠。
楚九奴摟住姬長夜肩膀,並排而行道:“夜兄此言差矣,我們可是拜把子兄弟,有好事第一個想着你。”
姬長夜直翻白眼,打掉他的胖手,嘲諷道:“昨天夜裏剛插了我兩刀,誰和你是拜把子兄弟,去,滾,上一邊玩去。”
楚九奴笑容憨厚。
白衫先生輕撫鬍鬚跟在後頭。
走進后。
楚九奴一下跳開,蹲在地上撿起一截樹枝撥弄花朵。
楚傾城見到姬公子便委屈縈繞心頭,紅了眼眶,也不怕白衫先生看了笑話,自憐道:“姬公子若是不允小女子的要求,可大方說出來,無需如此。”
說者有意,聽者也有意,耽誤楚傾城一夜春夢了無痕的美事,白衫先生訕訕一笑,背對楚傾城負手而立,目光飄忽,望向別處。
姬長夜尷尬一笑,摸了摸鼻樑,轉移話題道:“下山的路上,聽回山門的弟子說,倉州一夜之間淪為鬼城,似有預謀,城內百姓死傷過半,在倉州休整的靈主無一生還。”
楚傾城目光灼灼,輕聲道:“師傅說過,至從冥府無主之後,陰間物都跑來人間化作靈徒,不單單隻是為了報生前仇,冥府鬼差也不甘寂寞,不同以往靈徒隻身一個容易誅殺,姬公子,我們是否留在山上聽鋒無命前輩如何安排?”
蓮花峰懸崖下有一處洞府,住着一位把一柄斷了的重劍深深鑲嵌在肩甲的怪人。
怪人畫地為牢二十年。
大鵬一日同風起,重劍無鋒,他無命!
氣運連山關於怪人的傳說四起,卻無一人見過。
姬長夜搖搖頭道:“我們先下山,盡量遠離倉州,能殺多少是多少,增強自身實力才能坦然面對冥府鬼差。”
白衫先生轉身,拍着胸脯笑道:“楚丫頭,有老夫在,護你們周全。”
楚九奴起身,戰意昂揚。
楚傾城淺淺一笑道:“聽姬公子的。”
姬長夜點點頭,四人徑直下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