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零七章 山雨欲來
三天後。
崇禎頂着大太陽,出了宮,來到順天府外的田地前。
看着乾涸的田地,很多百姓在田頭挑着水來來去去,崇禎等人站在地頭,眺望着,神情各異。
崇禎看着溝渠里沒有一滴水,又抬頭看了看大太陽,道:“今年,又是大旱。”
畢自嚴見着崇禎滿頭大汗,衣服都濕透了,道:“陛下,欽天監那邊說,河南那邊,今年可能還有大雨。”
崇禎點頭,道:“大旱大澇……”
旱的時候,一滴水沒有;等過了最需要水的時候,又是連綿大雨,黃河,長江年年泛濫,年年決堤。
畢自嚴對此也是無奈,京畿一代的水源本來就少,一旦乾旱,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他看着那些百姓忙來忙去,道:“臣已經命順天府推廣甘薯,但一時半會兒,還是不夠。”
崇禎心裏輕嘆,很多事情,不是他不想做,而是需要時間,不能一蹴而就。
偏偏,他缺的就是時間,等不得。
崇禎看了一會兒,往前走,道:“嘉定伯,在香河屯了近兩百萬石糧食,一半給你,一半朕留着用。”
畢自嚴自然是知道周奎的事,聞言道:“謝陛下。戶部擬在西安府,鳳陽府建兩個大倉,儲備足夠的米糧,以應對不時之需。”
朝廷現在有錢了,戶部在做一些預防的事。
崇禎沒有表態,邊走邊道:“甘薯的事,還要加緊推廣,甘薯要納入儲備,在一些大旱的府縣,要加強推廣,給地方下死命令,稅賦方面也要有傾斜。另外,兵部那邊的新兵營以及一些衛所,朕會命兵部,組織開荒,大力種植甘薯,未來,我大明會非常缺糧食,甘薯將是一種重要的補充……”
“是。”畢自嚴道。作為戶部尚書,他更加明白大明面臨的嚴峻形勢。
崇禎在向北走,一路上的田地都乾的裂出大縫隙,至少半個月沒有雨,而天氣卻越來越炎熱。
崇禎遠遠的就能看到百姓們的愁苦面容,道:“打井的事,戶部準備的怎麼樣了?”
畢自嚴見着,面露憂色,道:“陛下,戶部做了很多試探,打了上百口,發現,是弊大於利,飲水足夠,可對於耕種,作用微乎其微。一口井,至少要五個人,十天時間,前前後後,得十多兩銀子……”
崇禎默然聽着,抬頭看了看火辣辣的太陽,許久道:“工部那邊在修河,說是未來幾年,能多出數百頃的良田,戶部那邊做一下統計,必要的時候,將災情嚴重地方的百姓,遷移到這些地方去……”
“臣領旨。”畢自嚴道。這雖然是個辦法,卻是費時費力,並且投入巨大。
走了一會兒,來到一片樹林下,崇禎坐下,與王承恩,曹變蛟等人道:“都坐下休息,喝口水。”
“是。”王承恩,曹變蛟應着,轉頭吩咐隨從便衣禁衛。
崇禎坐下,拿着水壺喝了一口,抹了把臉上的汗,道:“洪承疇的事,你怎麼看?”
畢自嚴神色一凜,觀察着崇禎的神色,道:“臣以為,殺降不詳,此事必須要遏止。”
崇禎渾身燥熱,頭上的汗就沒停過,他又抹了把,道:“朕查過了,是一些叛亂的頭頭腦腦,號稱八大王什麼的,殺了就殺了。朕打算,綏遠罷了,綏遠巡撫另調他用。除了暫時不能輕動的遼東,天津,登萊等地,其他一些邊鎮什麼的,都罷了,政權要歸一,軍令要暢通,不能任由這些亂七八糟的繼續掣肘下去……”
畢自嚴是知道崇禎這個意思的,但遭到了李邦華的反對。
李邦華認為,兵權需要制約,否則地方上領兵將領容易失去控制,後果不堪設想。
畢自嚴稍稍思忖,道:“陛下,現在事多繁雜,建虜時刻威脅遼東,還需步步為營,緩緩圖之。”
崇禎看了他一眼,笑着道:“看來,你們六部等態度一致了。好了,不用解釋,朕知道,不會強迫你們的,朕沒想着立刻動手。地方與朝廷一樣,都要穩,不能亂,朕現在還沒有足夠的精力去收拾那麼多爛攤子。”
崇禎又喝了口水,望向北方。
建虜是他的心頭大患,不能解決這個大患,他就無法專心修整內務。
畢自嚴順着崇禎的目光,頓了下,道:“陛下,是否,建虜有異動?”
哪怕經過三天時間,京城還是不知道建虜異動的消息。
遼東對於建虜的一舉一動,一向反應極慢。
上一次的所謂的‘寧錦大捷’,建虜是已經打到跟前才知道,匆忙防禦。
崇禎已經補足了情報這塊短板,微笑着道:“你們都猜到了?”
畢自嚴肅色道:“陛下,是已有應對?”
崇禎搖了搖頭,道:“建虜合兵六萬,去向暫且未知,朕沒有告訴遼東。”
畢自嚴心裏暗驚,連忙道:“陛下的意思是?”
遼東一旦有事,必然牽動整個大明人心,滿京城惶然,不能不謹慎!
崇禎看着北方,搖了搖頭,道:“朕在等錦衣衛的消息,按理說,三天時間,該有回信了。”
畢自嚴見崇禎不肯透露,想到了薊鎮的楊嗣昌等人,話已經到了嘴邊,還是咽了回去。
崇禎瞥了他一眼,笑了笑,又喝了口水,站起來,拍着屁股道:“朕聽說,魯王在山東幫了不少忙?”
畢自嚴站在崇禎邊上,道:“是。山東巡撫寫信給戶部,說是魯王幫着丈量田畝,不止是在兗州,整個山東,都是出了大力的。魯王封地兗州,在山東兩百年,有魯王府出面,清丈田畝一事,有了很大進展……”
崇禎笑了聲,往回走,道:“誰說我大明藩王是蛀蟲,百無一用,只知道吸食我大明骨髓,這不是很有用嗎?”
畢自嚴有些僵硬的陪着笑。
在他看來,魯王之所以這麼用力,除了因為福王被廢而嚇到,還因為跟着他捐納的那些藩王並沒有被放出京,心裏恐懼未消。
眾人回到京城的時候,已經是傍晚。
進城不多久,崇禎就下了馬車,與畢自嚴閑步走着,道:“朕本來打算派周延儒去貴州,好好安撫一下貴州上下,但他要回來丁憂。溫體仁等人,估計吃不了這個苦的,朕想來想去,也唯有幾位卿家能幫朕了。”
畢自嚴連忙抬手道:“陛下,臣願意走這一趟。”
崇禎搖了搖頭,道:“貴州,四川亂的太大,太久,想要安撫,得費大力氣,這一圈走下來,起碼得半年。卿家,兵部的李卿家,工部的楊卿家,吏部的王卿家都是走不開的,朕考慮,請禮部的王卿家的走一趟。”
禮部尚書,王恰。
畢自嚴思索一番,道:“陛下,為何不從內閣里派人?”
派去的這個人,必須要有足夠的分量,否則起不到安撫的作用。
崇禎忍不住的笑了聲,道:“那些閣臣要是可堪一用,朕又怎麼會派王卿家?周延儒耍滑頭,那溫體仁更是想着回南京,朕這偌大的大明,缺人啊……”
畢自嚴神色暗凝,微微躬身。
現在的朝局,是從萬曆朝延續過來的,一直是黨爭迭起,此起彼伏,黨同伐異,酷烈殘忍,到了現在,群臣一個個心思叵測,慣會糊弄。
嚴格來說,大明不缺能臣,更不缺心思純粹的能臣,只不過,大明內憂外患之下,限制了太多人不得脫身。
“皇爺,”
忽然間,王承恩從後門上來,遞過一個信筒,低聲道:“錦衣衛來的。”
崇禎急忙接過來,攤開看去,只有寥寥數字:建虜越遼河,先南后東。
也就是說,建虜本來要南下,卻又突然改變方向,向著東面去了。
“東面……朝鮮,皮島毛文龍,旅順黃龍?”
崇禎看着字條,心裏暗松的若有所思。
王承恩見崇禎久久不言,輕聲道:“皇爺,錦衣衛那邊問,是否通傳皮島與旅順?”
崇禎猛的豎起右手,道:“不可!”
“是。”王承恩沒有問原因。
崇禎思索一番,看着畢自嚴道:“卿家,今天就到這裏,不要與其他人說這件事。”
畢自嚴已經將剛才的對話聽到了耳朵,看着崇禎手裏的信,道:“臣明白。”
實際上,他不明白,建虜的目的已經很明顯,就是要清剿毛文龍與黃龍,為什麼陛下卻不報信給二人?
‘自然是不能告訴他們。’
崇禎目送畢自嚴離去,心裏道:‘朕要藏着錦衣衛,不能讓建虜有一絲警覺!’
“讓錦衣衛密切注意建虜動向,任何情況立刻來報。”
崇禎邁步向前走。
“是。”王承恩應着。
崇禎回到宮裏,洗了冷水澡,又吃了點水果,便繼續批閱奏本。
到了七月底,果然如崇禎所說,大旱大澇的大澇就開始了。
不止是河南等地,哪怕是京城一帶,都下起了連綿大雨,一連多天都不停。
宮裏上上下下都在忙着清理積水,很多地方都淹沒了。
乾清宮殿前。
崇禎站在屋檐下,看着傾盆大雨,不遠處的宮門都模糊清楚。
他身旁站着濕漉漉的工部尚書楊鶴,楊鶴擦了擦頭上的雨水,道:“陛下,周侍郎主動請纓,去了開封,暫且還不知道情況如何。”
工部對兩河的修整才進行幾個月,現在誰也沒底,這場大雨,會不會再次衝垮河堤。
真要是決堤,至少又得有百萬百姓受災。
崇禎心裏同樣十分擔心,道:“這次事後,不管如何,都得大力整修,不要想着千秋萬代了,至少要保證五年不能決堤。”
長江黃河泛濫的後果太嚴重了,不止是洪水無情,事後的賑災以及瘟疫,會死很多人。
“臣明白。”楊鶴道。他心頭沉重,很想親自去看一看,卻又因大雨阻路,動彈不得。
崇禎看着大雨,忽然道:“建虜已經回到瀋陽了?”
王承恩上前一步,道:“是。”
崇禎微微點頭,毛文龍反應是快的,建虜雖然有騎兵優勢,但未到之前,毛文龍就跑回了皮島,建虜無功而返。
“讓錦衣衛繼續盯着,建虜不會這樣善罷甘休的。”崇禎道。
“是。”王承恩道。
楊鶴沉吟着,道:“陛下,建虜囂張慣了,上次寧錦之敗必然不甘心,臣恐他們還會故技重施,又會在冬天突襲遼東。”
上一次寧錦之戰,建虜就是在寒冬臘月,所有人都認為建虜不會來的時候,突然出現,遼東猝不及防,只能退守寧錦。
之所以說是‘寧錦大捷’,是因為在守城戰中,重創了建虜,有了相當大的戰果。
崇禎瞥了眼楊鶴,道:“卿家說的是。對了,王在晉去四川了?”
王在晉在宣府整頓了兩個月,基本上整頓完畢,接下來,就是不斷鞏固,並不需要他一直在宣鎮。
王承恩道:“是。”
崇禎深吸一口氣,感覺着清涼空氣入肺,輕聲道:“現在,就是等着了。”
楊鶴一怔,有些不明白崇禎說的‘等着了’是要等什麼。
他沒有多想,更擔心的是河南的大雨。
黃河要是決堤,他還要親自去善後,這件事十分複雜,不止是工部,還需要戶部,甚至,有可能還包括兵部調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