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被遺忘的人
吳良武看着此時的弗瑞特,覺得他突然有些陌生,弗瑞特苦笑道:“不要用這麼差異的眼神看着我,他們,不,包括我,包括曾經的趙賢,都是被這個輝煌的社會所遺忘的人,或者說是想要遺忘的人,我們的存在對於一些人看來就是對人類輝煌最大的褻瀆。”
吳良武此時徹底的懵了,他不明白為什麼這一次成功的疏散會讓自己的夥伴說出這麼消極的話語,不過思考一向不是他最擅長的事情,他直接抓過弗瑞特的肩膀,用力的搖了搖,彷彿希望用這種物理的方式眼前的人恢復清醒,弗瑞特被他晃得頭暈,努力掙脫了吳良武的束縛,抱怨道:“別晃了,我沒病,只是突然有些感慨而已。”
吳良武撓了撓頭,說道:“那還不是從剛剛開始你就感覺怪怪的,什麼叫做那些孩子是對人類輝煌的褻瀆,是輝煌下的陰影,分明他們就是讓人類走向更輝煌的未來而指引方向的明燈,是我們奮不顧身也要前行的動力,所謂人類的輝煌,就是一個讓所有人都獲得幸福的世界,不是嗎!”
感受着搭檔話語中隱藏的巨大熱量,弗瑞特的心也變得溫暖起來,他捂住突然有些發熱的眼眶,抱怨道:“我果然不太擅長處理你這樣的人。”
吳良武有些好奇的問道:“剛剛那個叫小梅的女孩是怎麼回事,好像福利院的大人和孩子都不太喜歡她,可我感覺她還挺乖巧的,你不是一直在福利院做義工嘛,你知道怎麼回事嗎?”
弗瑞特透過窗戶看着那個坐在無人問津的最角落的女孩,說道:“她是最不幸的那一類,孤兒院的其他人認為誰靠近她也會變得不幸,所以久而久之,就疏遠了她。”
“最不幸的那類?難道不幸還分等級?”
看着搭檔兇巴巴的面容上有些憨傻的表情,弗瑞特忍不住失笑:“是啊,福利院的孩子差不多分為兩類,一類是因為各種意外而失去雙親的孩子,一類則是被自己的家人狠心拋棄的孩子,他們往往會在一個無人的午夜將孩子扔在福利院的門口,如果是冬天,早上福利院開門開的晚,有些剛剛出生的孩子或許……”
話還沒說完,吳良武就忍不住跳了起來:“什麼年頭,怎麼還有這種人渣,要我說這種人見一個打一個,不想要孩子不生不就完了,生完就扔,別說人,畜生也做不出這種事啊!”
說完他突然想到弗瑞特好像也是來自福利院的,聲音一下子低了下來,頗有些小心翼翼的味道:“那你的父母……啊,不是,我,那個什麼……”
說道一半就想起來似乎這樣在揭人家傷疤,慌不擇路的想要岔開話題,一時有些手忙腳亂,弗瑞特倒是沒有在意,笑道:“你慌什麼,我和趙賢都是屬於第一類,我的父母在我三歲那年死於車禍,我僥倖撿了一條命,但是我父母……再加上我們家也沒什麼親戚,我就被當時參與現場救援的冶安隊員送到了福利院,這也是我為什麼要加入冶安隊的原因,後來那個好心的叔叔還來看過我好多次,趙賢比我晚一點進福利院,就是現在收養他的哥哥送他過來的,好像說是因為意外所以失去了雙親,不過待了不到半年就被他哥哥領走了,雖然他哥哥工作很忙經常沒有時間陪他,他絕大多數時候還是和我們待在一起,但是畢竟也算有個家了,而且他哥哥又是一個大好人,他是我們當中最幸運的一個。”
說起趙賢,弗瑞特總是忍不住的羨慕,甚至有些淺淺的嫉妒,但是趙賢的天生陽光又正義感十足的性子卻讓人很難去討厭他,看着弗瑞特的神情又恍惚起來,吳良武連忙把話題拉回來:“先不說你和趙賢了,那個女孩怎麼回事,她難道是被父母拋棄的?”
弗瑞特點了點頭,說道:“比這個還要慘,她是剛剛生下來就被父母扔到了福利院的門口,身上連條蓋得都沒有,要不是那個時候天氣已經入夏,我和趙賢那天又去的比較早,她可能……這個小姑娘你也看到了,長得很可愛,等到她一歲半的時候有一對夫妻提出了想要收養她的想法,我們當時都很為她開心,而且根據福利院的調查,那對夫妻人很好,也很喜歡孩子,只是因為妻子生產的時候差點出意外,所以在他們的女兒因為先天性疾病不幸夭折之後,他們再也沒有要過孩子,或許是想要補償,或許是其他什麼原因,他們想要領養和他們夭折的孩子差不多大的小梅,以父母的身份照顧她長大成人。”
吳良武看了看那個女孩,不解的問道:“既然如此,那麼她怎麼還在……”
弗瑞特的眼中帶着一絲悲哀的色彩:“那孩子被接走還不到三個月就又被送了回來,聽刑偵隊的人說那男的同事聚會喝多了酒,回家的時候就在陽台上吹風醒酒,陽台上有小梅早上放的球狀玩具,還沒來得及收拾,那男的沒注意,一腳踩在上面,加上窗戶還開着,就一頭栽了出去,妻子想去拉卻沒想到被丈夫一起帶下樓去,他們住在30層,等到救護人員到的時候兩人都已經不成人樣了,小梅當時是眼睜睜的看着這一幕的,那孩子當時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救護人員也沒敢和孩子說。”
這個太過戲劇性的橋段讓吳良武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如果是一個小說橋段,他大概會笑着說編的太過兒戲,人命哪有這麼兒戲,但是當血淋淋的生命擺在他面前,卻讓他一時找不到什麼話,過了一會兒他才問了一個他自認為有些多餘的問題:“那之後小梅就又回到了福利院?”
卻不料弗瑞特搖了搖頭,說道:“那是發生在小梅被接走兩個月的時候,事件調查期間那位妻子的父母提出收養這個孩子,但是後來等他們知道事情的真相,特別是當他們知道小梅不是那對夫妻親生的骨肉之後,他們就開始罵小梅是他們家的災星,是被詛咒的孩子,無論小梅做什麼在他們眼裏都是錯的。
而在半個月後,小梅不小心碰掉了他們女兒的遺像之後,妻子的母親受不了打擊當場心臟病發作,等送到醫院人已經不行了,而失去妻女的男人就直接拽着小梅把她扔回了福利院,在所有人的面前對小梅破口大罵,那天我在場,真的是怎麼難聽怎麼來,就算小梅小,聽不懂他說的話,都知道他不喜歡自己。”
吳良武聽的有些義憤填膺,他不滿的說道:“你當時在場怎麼不攔着,任由他胡說八道嗎,要我早就揍他了,欺負一個孩子算什麼本事,弄得像這一切都是這個孩子造成的一樣!”
弗瑞特突然問道:“那你覺得這一切應該怪誰呢?到最後,當悲劇發生之後,倖存下來的人總是想要責怪什麼,這樣就可以減輕一點自己心中的罪惡感,讓自己可以在這場悲劇之後快速的振作起來,這是人生存的本能,不是嗎?當人將自己的罪責推到他人身上時,是不會去理會他人是否同樣無辜的,而小梅便是這件事中那個不幸的被責怪的對象。”
吳良武一下子沒辦法反駁,稍稍冷靜的思考了一下,他說道:“如果是我的話,最多就怪自己不夠強,明明生活在這麼偉大的時代,明明是這個世界上最具智慧的族群,卻依舊沒有辦法阻止悲劇的發生,我父親對我說過,遇到危機時,懦夫將責任推給弱者,平庸者哀嘆時運不濟,世道不公,強者反省自身,破繭成蝶。”
弗瑞特笑道:“那你的父親一定是一個了不起的人,但是,這個世界上最多的便是懦夫與平庸者,這件事發生之後,雖然院長一直在寬慰小梅,但是她不可避免的成為了福利院中其他孩子排擠的對象,久而久之,你之前看到的那一幕便是必然發生的。”
吳良武不解的問道:“什麼叫做必然發生的,院長通情達理,難道其他大人都是混蛋嗎,也這麼不明事理,也跟着起鬨?”
弗瑞特無奈的說道:“我說過了,福利院的孩子是一群被遺忘的人,他們彷彿遊離於這個社會之外,他們的喜怒哀樂沒有人願意去留心,福利院裏當然有真心關心孩子們的老師,但是還有一些人只是單純的把它當做一份工作而已,哪怕你待他們不好,他們也沒有能力反抗,絕大多數福利院的孩子只能受到最基礎的教育,成年之後找一份簡單的工作,就像機器上的一顆螺絲一樣,麻木的工作着。”
吳良武立刻反駁道:“可是你和趙賢就不是啊,如果說趙賢是被他哥哥收養是例外,那麼你呢,總是有其他……”
弗瑞特笑着打斷道:“別人多說你和帕特很像,是一根筋的熱血笨蛋,但我看來帕特雖然會常常做一些出人意表的事情,但要比你理智的多,要說像,你和趙賢才是真的像,善良,陽光,單純,我在車上說過了,我和趙賢從小一起長大,當然,也是一起上的學,我上學的學費是趙賢的哥哥出的,一半是因為趙賢撒嬌求他哥哥,一方面是他的兄長擔心趙賢一下子不習慣寄宿制學校的生活,想着有一個熟人陪着他總好一點,就順手幫我把我的學費也出了,所以,如果趙賢是例外,那麼我就屬於例外中的例外了。”
吳良武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卻見弗瑞特走到了控制台前,說道:“我很珍惜這一份幸運,所以我一直在盡最大努力讓自己變得強大起來,我希望有一天,我可以成為這群孩子最堅強的後盾,讓他們也可以和其他所有孩子一樣享受人類的輝煌之光。”
看着弗瑞特的樣子,吳良武笑了,如同陽光掃過所有的陰雲,他將手搭在弗瑞特的肩上,堅定的說道:“當然,我,還有很多我認識的不認識的人都會幫你的,你看,那群人不就是嗎?”
順着吳良武的目光,弗瑞特看見很多這個區域的陌生人走到福利院的孩子們所在的角落,有哄他們睡覺的,有陪他們玩鬧的,有給他們小零食小玩具的,就連小梅,也有幾個差不多大的孩子在家長的陪伴下坐在她身邊,有的在幫她清理傷口,有的在輕輕給她的傷口吹氣,弗瑞特第一次覺得避難所人造的光源也可以如此溫暖。
他真切的說道:“我記得小時候無數次曾經祈求神明的垂憐,改變自己的命運,但是現在我覺得,如果真的有神明,那他應該是以人類的姿態生活在這個社會之中,用慈悲的胸懷安撫着每一個人,大概,就像他們這樣吧!”
吳良武卻在一邊輕笑道:“你傻了嗎?他們才不是神明,是貨真價實的人類,和你我一樣,身體中流淌着相同的鮮紅的血液,人類從來都不是需要神明幫助的可憐蟲,人類可以靠自己的雙手與智慧創造奇迹,開創輝煌,從古至今!”
看着吳良武熱血沸騰的樣子,弗瑞特也有些被感染了,他回以熱忱的目光,嘴角綻開真實的笑意:“好了,幹活吧,再不和長官聯繫他們該擔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