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們是同志
盧丁到達萊特港時已是十二月二十日,地處熱帶邊緣的萊特港遠比能凍死人的北敦刻爾克舒適,即便是十二月也有將近二十度的氣溫。毫無準備的盧丁和李霍芬都是一身雷科冬季常服,還在火車上時就已是滿身大汗,脫了大衣都不好使。同樣滿身大汗的還有個注意力一直放在盧丁身上的女孩,根據盧丁猜測多半是軍部那派來監視的眼線。
皮諾切特不知從哪得來的消息,迎接盧丁時首先送上了兩套秋季西裝,他非常熱情地擁抱了盧丁:“我親愛的朋友,盧教授!感謝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訪問我國,接下來我會帶您前往雷伊泰灣酒店。您未來幾天的出行安全由我全權負責。”
盧丁倒也不知道這人是誰,只是感覺眼熟,但轉念又想整個利法特利亞他有可能眼熟的除了阿連德就只剩一個可能了。他勉強擠出了點笑容,“您太熱情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您應該是皮諾切特先生吧?”
皮諾切特是被臨時指派的,並不在外交部接待名單上,被認出來后的他十分吃驚,經由盧丁解釋后才恍然大悟。
“我在火車上有過猜想,接待的官員大概和我一樣都有軍部背景,而且學術方面也會有一定研究,我第一時間就想到了您和您的地緣理論。”盧丁非常違心地吹捧了一下皮諾切特。那怎麼辦?總不能說:我認識你個鱉孫,就是你害死了阿連德。
就這麼一路互相吹捧,盧丁來到了位於雷伊泰灣北部的雷伊泰灣酒店,他的房間被安排在最頂層朝南的第一間,基本可以說是國賓待遇。皮諾切特在離開后還非常貼心地送來了一位拉丁美女和一位看起來比馬丁還壯的肌肉猛男,以他的說法是因為盧丁的保鏢尚在雷科國內,這兩人都是安排給國賓先生的保鏢,負責貼身保護。並同時暗示如果有需要的話他們也不一定就非得是保鏢。
就一個大尉而已,有必要這麼討好我嗎?盧丁的疑惑只持續到了晚上十點半,雷科駐利法特利亞大使館的電報解釋了他們熱情的原因:盧丁先生,請您與利法特利亞分享DL001型魔導核心的設計理念。
看來狄塞爾那邊已經有突破性進展了,大概率已經完成載體適配實驗,甚至有可能已經開始推進“柴油機”DL001D改進型的研究進程。盧丁躺在陽台的沙灘椅上望着外面的沙灘夜景出神,這裏是利法特利亞各大財閥總部所在,大樓鱗次櫛比,海面倒映着燈光給了盧丁一種賞心悅目的感覺,但他不敢賞心悅目。據他路上做的一些功課,現在的利法特利亞依然奇缺鉀長石和閃長岩,這種照明供給理論上是不可能實現的,唯一的可能就是財閥的能力遠比盧丁想像中更可怕。這絕不是什麼好事。
而真正可怕的並不是這些財閥,而是他們背後特里蘭聯邦。這個戰爭中大發橫財的財閥聯合體擁有除了聖羅爾德會議以外最多的聖徒,同時受到經濟危機的影響也是最小的。就國力而言,別說利法特利亞,即便是二國聯盟綁一起也遠不如特里蘭。也許會有更好的解決辦法,至少現在還有時間,原世界的阿連德就任后的第三年才被謀害,想保護阿連德就必須認清問題的根源。這個問題的根源顯然並不是皮諾切特。
即便沒有狗,也會出現豬、狼、豺,特里蘭並不關心由誰來做這個兇手,他們只關心一件事“沒有人可以動我的蛋糕”。既然無法正面對抗特里蘭,那就要從切蛋糕的刀法上下功夫了。盧丁作為友邦科學家,本身並沒有對利法特利亞內部問題指指點點的立場,他只能以社會經濟學者的身份對將要到來的改革進行建議。
盧丁剛想動筆,身後虛掩的實木門上傳來了三聲輕輕的叩響,他披上浴袍起身,看到了門口站着一位美女,正是皮諾切特安排過來的那位名叫梅麗莎的美女。她的黑色長發在腦後盤起一個低席妮翁,一眼就能從她的臉上看出明顯的西葡血統。此時的她穿着一身絲質睡袍,站在門外禮貌地等待盧丁的邀請,“盧先生,明天有什麼打算嗎?可惜您來的比較晚,不然我非常推薦您體驗一下我們這的帆船。”
“都可以,你安排吧。我現在要繪製一下給你們的設計圖,畢竟主要目的還是學術交流,這些不必要的出行可以盡量減少。”盧丁哪是什麼柳下惠,主要為了這個妹妹影響到阿妮塔那邊的好感可就得不償失了。況且他沒有忘記來這邊的主要目的,對英雄的崇拜和對信仰的堅持早就壓過了兒女私情。
梅麗莎對自己的魅力是有幾分自信的,能拒絕她的除了科學瘋子就只剩南桐了。退出去的時候她正考慮要不要把那位肌肉猛男叫過來探探口風,身後的盧丁突然叫住了她。
什麼嘛,原來還是口嫌體正直。
“下次記得把門帶上,今晚不用再過來了,我不吃早飯,中午十二點的時候來叫我,順帶來拿圖紙。”
嘖,這人是不是多少有點問題?梅麗莎陷入了迷茫,應了一聲剛按下魔導電梯的呼叫鍵,盧丁又探出了頭。
“轉告一下皮諾切特先生,我這還有很多新技術,我希望能以資源換技術的形式進行交易。”
雖然很不爽盧丁的態度,但這確實直接達成了美人計的目的,以這種意想不到的方式完成任務,梅麗莎也有點哭笑不得。
而盧丁更是哭笑不得,關上門的他后心口頂着一柄銳器,浴袍已經被洞穿,背後的疼痛感宣告皮膚已經被刺破。他此時的動作像極了1940年6月22日的巴黎市民,“你有什麼需求,我們可以談。”但他左手中指上的戒指型魔導核心已經開始運行,隨時準備暴起反殺。
“盧丁大尉,我需要一個合理的解釋,大使館的電報只讓你提供魔導核心的設計理念,軍部更沒有授權允許你進行其他交易。”是個年輕的女聲,盧丁心裏多少有了點數,應該是在火車上就感受到的那個軍部派來的釘子,那這就好辦了。
盧丁怕的是殺人越貨的那種劫匪,以他聖徒的力量是可以輕易弄死這種劫匪,但是對後續計劃的打擊絕對是毀滅性的。國賓遇刺阿連德絕對會提高安保力度,甚至有很大可能直接護送盧丁回國,那盧丁來這裏的主要目的基本可以宣告完蛋了。
他的手並沒有放下,只是語氣里多了幾分埋怨,“那怎麼辦嘛,研究經費不夠,拿工資補都夠嗆,又要馬兒跑又不給馬兒吃草,哪有你們這麼摳的?”盧丁現在的地位完全來源於馬丁的力挺,而馬丁在雷科的地位可以說高得嚇人,再加上DL001的成功,他對釘子說話當然硬氣。
說罷也不管女孩的警告,他大大咧咧地坐在了床上,還搬出了馬丁,“要不是馬丁先生我早潤特里蘭聯邦去了,人家給經費多大方,聽說人家給經費都是支票上寫個1,然後閉眼寫幾個0。”
“那也不能......”
“不能什麼?出賣雷科的利益?開什麼玩笑,這些都是我個人的研究,雷科也不是我的祖國,那麼點工資就想買斷我的技術?”盧丁現在的嘴臉活像個反賊,他見女孩皺起眉頭知道打完一棒該給甜棗了,“你放心吧,畢竟是知遇之恩,我還是有那麼點契約精神的。什麼技術能給,什麼不能給,我心裏都有數。而且你應該去我的辦公室看看,現階段我所有的理論資料都丟那了,不然你以為為什麼軍部會放我出來?”
見女孩還不放心,盧丁乾脆不再解釋,跑陽台上畫圖去了。女孩沉默了一會兒,收起了那隻小折刀,蹲在盧丁身邊看他寫寫畫畫,很快她提出了第一個問題:“引擎這邊可以通過增加缸體提升輸出功率嗎?”
“你看的懂?”盧丁脫口而出,又感覺這樣非常不禮貌,就向女孩解釋了一下她的問題,“這不是我的研究方向,但理論上是可行的,但影響到引擎功率的因素還有很多。DL001是一款三缸的簡單設計,主要意義還是設計理論轉實際產出的驗證,後續我們還會推出更穩定的四缸六缸,乃至八缸十缸的版本,到時候還需要更多的人力物力財力進行支持。我建議你跟上頭彙報一下,再不多批點經費,研究進度絕對大打折扣。”
女孩似懂非懂的哦了一聲,抱起盧丁畫完的一張設計圖蹲一邊看去了。
萊特港西方臨海,東方是山,看不到海上日出的盧丁有些遺憾,給女孩洗了個蘋果就趴床上睡著了。梅麗莎叫醒他后,盧丁才想起來他連女孩的姓名都不知道。不過從事這行姓名絕對不可能告訴盧丁,大概率就是給個代號吧?
“盧先生,您的背?”梅麗莎注意到了盧丁背後的傷,她警惕地掏槍四周掃視。
盧丁倒是大大咧咧的:“哦沒事,昨天畫圖的時候有點困,沒抓穩筆,滾桌子下面去了。撿筆的時候撞到了桌子,水果刀掉下來在背上劃了一下。下次記得水果刀放中間一點。”他也不管梅麗莎信不信,只是趴着床上翻了個身。
“是我們疏忽了,非常抱歉。關於您昨天的提議,皮諾切特先生非常樂於與您這樣的青年才俊交易,但是需要您的技術有實際價值,我這麼說您明白嗎?”懂,怎麼不懂,嫌盧丁太年輕,怕他用於交易的技術和他本人一樣不成熟或是存在嚴重漏洞。
盧丁也無所謂,他來到陽台,發現設計圖被整整齊齊理成一疊,他將設計圖交給了梅麗莎,“我的技術不會比這個差,你們先商量一下吧。明碼標價,一項技術三十克拉黝簾石,最小顆粒不能低於0.5克拉。主要技術從軍用載具到引擎都有,還有槍械改良的設計案。設計圖裡夾了一張介紹表格,你們可以先看看。”
這價格聽得梅麗莎倒吸一口涼氣,三十克拉黝簾石,怎麼不去搶?
“先看DL001的圖紙吧,我想大使館那也樂於給你們一個樣品體驗一下。”盧丁知道這個價位乍聽之下非常恐怖,但經過測試絕對沒有人能拒絕這個交易,“我只喜歡雙贏的買賣,這一點請你們放心。如果沒有別的安排我想先去拜訪一下阿連德總統,我一個學醫的妹妹拜讀過總統先生的著作,以他的學生和粉絲自居,想要一份老師的簽名。總統先生比較忙的話也請你幫忙提交一下拜訪申請,這次來利法特利亞除了學術交流,我的另一個主要目的還是想滿足我這個妹妹的願望。”
“好的,請您稍等。”梅麗莎當即出去彙報,很快走進來的她沖盧丁微笑,“總統先生聽聞您還未用膳,邀您下午兩點時共進午餐。交易這邊三十克拉的價位可能有點困難,您應該也清楚,目前黝簾石礦的開採權並不在我們手上。皮諾切特先生希望能以五十克拉兩項技術的價格向您購買兩項,分別是您目前正在研究的飛機項目和自動步槍項目。”
“小問題,我再送你們一個光學瞄具的設計圖,這幾天畫好了就給你們。”盧丁大喜過望,當即跳起跑去洗漱。
坐在前往總統府的車上時,盧丁一直在思考應該以什麼方式勸諫阿連德。勸他放緩國有化進程會不會被當成特里蘭的說客?他畢竟只是個一腔熱血的普通大學生,在冶國方面不說和阿連德不相伯仲,至少也是個風馬牛不相及。現在看來只能在告知阿連德未來可能發生的事後做好最壞的打算了。
和影像資料中的阿連德一樣,黑框眼鏡,溫和但堅定的眼神中流露着智慧,一身深灰色西裝的他在總統府門口,在記者們的閃光燈中等待着盧丁。盧丁感覺自己在直視太陽,讓他睜不開眼的不是記者的閃光燈,是阿連德身上熊熊燃燒的鬥志。
盧丁下車后一路小跑,緊緊握住了阿連德的手,他將手心裏寫着未來和預警的紙條放在了阿連德的手中,到嘴邊的一切語言都顯得蒼白無力,他只能用西語輕聲唱着《團結的人民永不被擊潰》。這是他會的唯一一首西語歌,聽說帝國征服世界前利法特利亞曾使用過這種語言,他只能希望這個世界的阿連德能聽懂這種他幼時的利法特利亞官方語言。
唱到“他們巨大呼聲,呼喊着:向前進!”時他不由得想起這位英雄最後時刻在總統府里拿着AK戰鬥的身影,眼淚在盧丁的眼眶裏打轉,他沒想到見到阿連德本尊時候自己的內心會爆發出這種完全無法控制的悲憤,這大概就是偉人的魅力吧?
阿連德是第一個注意到盧丁異常的人,他也緊緊握住了盧丁的手,微笑着對身邊的記者們打趣,“看來盧先生不僅和他的妹妹一樣也是我的讀者,還是位出色的音樂家啊。”
在記者包圍下的午餐並不自由,很多事不能拿到枱面上來說,全程都是盧丁的一臉崇拜和阿連德就兩國科技加強合作發表的一些看法,好在看過紙條的阿連德當晚又以朋友身份私下約見了盧丁。
“您所說的預警我已經知道了,這次邀請您過來主要是想表示一下我個人的感謝。經過討論我們認為這種情況確實很有可能出現。”阿連德坐在他的書桌后看着像小學生一樣畢恭畢敬端正坐着的盧丁,感到有些滑稽,“還有白天的那首歌,我很喜歡,是盧先生創作的嗎?”
這哪敢冒認,萬一遇上正主了豈不是尷尬死了,盧丁立馬否認,“我只是會唱,真正的作者是一位偉大的詩人,他叫塞爾希奧。”隨後又提出了一些篇幅原因沒有寫在紙條上的問題。
“這需要時間,我的朋友。”當被問及新的國有化計劃以及事後應對方案時,阿連德輕輕搖頭,顯然短期內並沒有什麼更好的解決辦法,“您很有遠見,我能問問您的看法嗎?”
“延緩國有化進程。黝簾石、藍寶石和玄武岩收歸國有后大力開發其他產業,不能單一依靠礦業。”盧丁只能就原世界米國的打擊提出了一些簡單的想法。
阿連德只是默默地思考。盧丁清楚他並沒有動搖,他怕的不是死,他怕的是人民受苦。
盧丁出聲打斷了阿連德的思考,“先生,如果有可能我希望最壞的情況不會出現。但要是我真不幸言中了,請您記住,我會不惜一切代價來幫助您。如您所見,我是一個聖徒,在必要時可以成為保護您的利劍。”他展示了自己手上的魔導核心。
“那麼您希望從我這裏得到什麼呢?我的改革是針對利法特利亞的民眾,顯然您並不是受益者,我想知道您這麼做的原因。”
“因為信仰,我們有相同的信仰,我們是同志。”
“那就沒問題了,我們是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