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一株菩提樹

第十九章 一株菩提樹

宋姓中年人摸了摸曹沫的頭,看着眼前這個自己一路暗中護送南下的少年,嘴裏有說不出的苦楚。

京城曹家,雖說不能在京畿之地與那些世代公卿,如日中天的名門望族相提並論,但好歹也算的上是一個在京中人能叫得出名姓的家族,卻在一夜之間被查沒了家產,全家幾十口人被羈押下獄。

整個曹家只有在當天恰巧外出還願的獨子曹沫躲過一劫,而從此,那個還未及冠,從小衣食無憂的曹氏獨子便踏上了南下避難之路。

而曹沫一路所遇到的艱難坎坷,都被這位名叫宋時的中年人看在眼裏。

在曹家被查抄之前,時任當朝戶部侍郎的曹家家主曹慶之好似預知到曹家將遭受這場滅頂之災一般,曾秘密與他有過談話。

那位在宦海沉浮十幾載,與人交談不管對方身份是鴻儒還是白丁都能心平氣和恰到好處的曹家家主,也就是曹沫的父親,在那次談話卻顯得異常失態。

破天荒的與他熱絡的聊了許多,從兩人萍水相逢到宋時被曹慶之以極為優渥的條件請入曹家擔任供奉,再到曹沫出生,家中大大小小的事,兩人徹夜長談。

宋時也察覺到了曹慶之的失態,而後來曹慶之交代他的話卻讓這位在曹家六安穩十幾年的品供奉摸不着頭腦。

猶記得那天,兩人一番徹夜長談過後,天已經蒙蒙亮,曹慶之突然臉色凝重起來,像是交代後事般,拍着自己的肩膀,交代他以後照看好曹沫。

告訴他,如若曹沫成不了才,就回到曹家祖籍劍南道讓曹沫安安穩穩的過生活,再不要插手什麼天下興亡。

假如他可堪雕琢的話,那就讓曹沫去江南西道的白鹿書院。

在那次談話后,謝崇好幾天也沒明白曹慶之的用意,直到那次,一眾禁軍將曹家圍了個水泄不通,還願回來恰巧看到這一幕的謝崇立馬明白了之前曹慶之的交代。

趕忙安排曹沫獨自一人去往三千里之外的江南西道白鹿書院,在這之後,這位六品修士就以留在京城打點事宜為由與曹沫分別。

而宋時當然沒有留在太安城,就算他再關心曹家一干人等的安危,這卧虎藏龍的太安城也輪不到他這位區區六品修士打點什麼。

在那之後,這位看着曹沫長大的中年人就偷偷跟在少年身邊,看着一位從小含着金湯匙長大的京城公子哥慢慢褪去那身嬌氣,慢慢在餐風露宿中學會那不挨餓的技巧。

在鄉野無賴的拳腳下學到保存性命的方法,從燕雲道到江南西道,整整三千多里,少年就這樣躲躲藏藏,受盡磨難,看過了大半個大姜王朝的風土人情,受盡了人世間大半的辛酸苦辣。

不過還好,不管是在淮南道被無賴打得半死,還是在齊魯地界差點被凍死,少年終究沒有得過且過,終究沒讓他失望。

當少年懷着堅毅的目光獨自一人走在大山深處時,他終於明白了家主那句話的含義,也對那句近乎託孤的選擇在心中有了自己的答案。

所以他把曹沫引去了白鹿書院。

想到這裏,宋時摸了摸快到自己肩膀高的少年的腦袋,擠出一絲笑意。

而之前一路一直保持一幅小大人姿態的曹沫,此時卻鄒着一張臉,強忍着淚水,抹了把臉,咧嘴一笑。

少年終究還是要強。

宋時看着曹沫這幅哭笑不得的表情,有點欣慰,有點心疼,到底還是心疼的多。

“膽子大了啊,七品高手也敢惹了!”謝崇裝作一幅生氣的樣子對曹沫說道。

曹沫剛想答話,卻被身邊的青衣小姑娘搶先接過了話茬

“不怪曹沫,是我帶他動手阻攔的。”

青衣少女看着宋時說道,似乎是察覺到自己的失禮,後知後覺地向這位被曹沫稱

呼為宋叔的中年人施了個萬福。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這就很女俠風範了。”

宋時正正經經地沖面容姣好的青衣少女豎起了大拇指。

南嘉魚看到謝崇對自己的誇獎,強裝不在意,其實心底別提多高興了,打着哈哈道:

“宋叔過獎了,小事小事。”

“怎麼會呢,有你這樣的俠肝義膽的女子帶着我家曹沫走江湖,怎麼會是小事,是我家曹沫百年也難修得的福氣啊。”

南嘉魚對前面這句聽着還挺受用,不過後面這句卻讓這位一向古靈精怪的少女一時摸不着頭腦,什麼叫百年難修的福氣?

而曹沫在聽到宋時那句百年難修的福氣這句時,不由得面色一紅,一想到之前自己和南嘉魚同處一艘渡船就更加無地自容了。

為什麼?因為少年想到了那句,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

南嘉魚只當宋時那句話是哪裏的俗語,也沒當回事,轉頭看向了正在雲中爭鬥的兩尊巨大法相。

雲層中時不時傳出一兩聲怒吼,泄出幾道術法,不過都被宋時擋了過去。

“沒意外的話,那個孫老邪只是垂死掙扎罷了,落敗只是時間問題。”

宋時盯着天空,頭也不回地說道,隨即又補充道

“那孫老邪不過是走那偏門路數的邪修,仗着之前的境界高才敢在此行那於有違天道綱常的惡事,不過現在嘛,面對一位佛家金剛,也翻不出什麼風浪了,你們兩個好好看看,這種境界的爭鬥不常有,對於你們的修鍊大有裨益。”

三人一齊看向天空中那場驚天動地的爭鬥,街道上早已沒有了行人。

一炷香的時間過後,雲中的動靜越來越小,天空中那黑雲逐漸被金色光芒逼退消散,街道上也不像之前那般漆黑,戰鬥已近尾聲。

忽然,那雲中漏出一道術法,雲層退避沖向地面,看那道術法落下的速度根本不像之前,宋時心中閃過一絲不好的預感。

“想我孫老邪謹慎一世,沒想到今天在這小小的修緣縣栽了跟頭,平白無故冒出個佛門金剛,哈哈哈,天亡我,非戰之罪也,既然如此,就讓這整個修緣縣的將來為我陪葬吧!”

天空中傳來孫老邪不甘的聲音,那聲音傳遍整個修緣縣地界。

接着那道天空中初窺平凡的術法攜帶着毀天滅的威勢自天而下,宛如一道巨大的黑色雷電懲戒人間,在那道雷電下,整個修緣縣如水中浮萍般脆落。

宋時眼看不妙,不過卻並未退宿,依舊祭出手中那柄匕首掠向那道黑色雷電,在匕首接觸雷電的一剎那,那道雷電如風過樹梢一般,毫無停留,而那把匕首卻隨風消散。

幾乎在匕首觸碰雷電的一瞬間,那把匕首就已經消散,而祭出匕首的宋時則在那一刻如受了一擊悶棍一般,口吐鮮血,隨即如斷線風箏般重重地摔向地面。

曹沫與南嘉魚兩人急速地掠向宋時摔落的地方,將宋時接住,南嘉魚立即抬手按住宋時額頭,少女周身散發出陣陣綠色熒光。

就在那道黑色雷電要降臨在修緣縣大地上的一瞬間,一個渾身散發金色光芒的身影在那道雷電落下的時刻出現在了雷電的正下方。

黑色雷電如潮般湧向地面,而那道金色身影如一根水中砥柱,巨大的黑色水流不曾撼動他分毫。

金色身影硬抗那道黑色雷電,整道雷電在穿過那道身影后,完完整整地被擋了下來,未曾泄露一絲一毫。

一道陽光穿過雲層,如一枚利箭般射向地面,被陽光照射的地方,恰好是那閑雲寺的地方,院牆裏的那株菩提在陽光下正長得鬱鬱蔥蔥,散發出勃勃生機。

天空中烏雲退散,整個修緣縣地界重新在陽光下,宛如新生。

而之前四散而逃的民眾在看到太陽出來后也逐漸從躲藏的地方出來,聚攏到街上,看着天空中那道金色身影,準確的說是那個散發出金光的佛陀,彷佛虔誠的信徒。

整個修緣縣的人如大夢初醒,心底的那道陰霾隨風飄散。

陽光下,那道金色身影身披金色袈裟,緩緩飛到曹沫人等的身前,莊嚴地向三人行了一個合十禮,一個拂袖,四人已經不見了蹤影。

閑雲寺中,一道金光閃過,四人已到庭院中。

“大師,求你救救他。”

白衣少年抱着黑衣中年人滿臉的焦急神色,哀求道。

青衣少女此時正滿頭大汗地施救,咬緊牙關,不敢鬆懈絲毫。

“我犯的錯自然沒有讓他人擋災的道理,”謝崇回道。

謝崇來到因重傷而昏迷不醒的黑衣中年人身前,蹲下身探過鼻息后,轉身走到院中那棵較大的菩提樹下,隨手摘下一顆青色菩提果。

在果蒂斷開的剎那,曹沫與南嘉魚兩人分明見到那棵原本綠意盎然的菩提樹一瞬間就失去了一些光彩。

待再回頭時已經有明顯的一絲絲病態,可謝崇並未理會菩提樹的榮枯,只是拿着那枚菩提果輕輕來到正滿頭大汗的南嘉魚面前。

“能將這枚菩提果熬煉嗎。?”

南嘉魚點了點頭,接過那枚綠意盎然的菩提果,輕輕施展醫家獨有的熬藥之術,不多時,那枚小巧可人的菩提果已經變成一團散發出勃勃生機的綠色光芒。

南嘉魚輕輕將那團綠色光芒送入宋時的嘴中,吸收了那團生機盎然的菩提果,原本面色蒼白的宋時臉色頓時好了些。

“宋叔已無大礙,修養些時日即可恢復。”

聽到南嘉魚這樣說,曹沫懸着的心也放下些許,隨後謝崇安排兩人將宋時帶到了大殿後的禪房。

“好了,接下來的日子就讓他在這裏修養吧,看樣子不出三日,他應該就能醒過來,你們兩個也可以留在這裏照顧他,隔壁還剩一間房,你們可以住下。”

謝崇對南嘉魚說道,隨後出了禪房。

閑雲寺外,向來鮮有人來往的寺廟門口此時卻人聲鼎沸,摩肩接踵,整個修緣縣大大小小老老少少都自發前來,寺廟被圍了個水泄不通。

要在平常,閑雲寺在整個修緣縣人眼裏,那就是唯恐避之不及,倘若有事要路過門口,那寧可繞遠路也不願意從這門前過,為什麼?用他們的話來說,那就是怕髒了自己的腳。

更有甚者,有些家中有剛能下地的孩子的,長輩也會以極為凝重的口吻強調不能往這邊來。

一來二去,閑雲寺在整個修緣縣人眼中就沾染了那麼絲不吉利的氣息。

然而在今天,閑雲寺外的人流於平常的情況大相逕庭,而此時寺廟卻大門緊閉,外面的人想進來,裏面的人卻不想出去。

閑雲寺內,那株有些病懨懨的菩提樹下,有一帶發枯僧身披袈裟打坐於樹下,僧人神色枯槁,手捧一本看起來年代久遠的儒家孤本。

儒家不幸佛家幸。

以前是不能出去,如今是能出去我卻也不想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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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煮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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