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慶父:你做初一,別怪我做十五
一、兄弟你也太狠心了
“慶父不死,魯難未已。”這話罵了兩千多年了吧?打我死之前就有人在罵——哦,不好意思,忘了自我介紹,我就是那個慶父。不過,說句實話吧,剛開始他們罵我,我還怪不好意思的,覺得自己就是內亂的根源,就是該死,但是,隨着歲數越來越大,我每天躺在那裏,沒事就琢磨,越琢磨越發現不是那麼回事,越琢磨越發現錯不在我——如果說我有錯的話,那我也只是做了十五,而他們做初一在先。
事情還要從我那同父異母的大兄弟姬同(也就是你們所謂的魯庄公)的愛情史說起。那一年,年少輕狂的姬同是個典型的花花公子,沒事就去泡妹妹。有一天,他不知從哪兒聽說,黨家的女兒孟任特漂亮,美得跟仙女似的。於是,他居然命人在黨家院外建了一座高台,有事沒事就跑到台上朝黨家觀望。就在他望眼欲穿之時,孟任大小姐出來了,只見她風姿綽約,閑靜時似姣花照水,行動處如弱柳扶風,果然名不虛傳啊!於是,這個豬哥什麼禮節什麼形象都不顧了,下台直奔黨家。黨大小姐哪裏見過這麼猛的求愛者,簡直不是人,而是一條不折不扣的瘋狗嘛!她嚇得花容失色,趕緊把門關上。任憑姬大帥哥在外面千呼萬喚,她就是不出來。
姬同果然不愧是玩政治的,他最知道女人想要的什麼。於是,他隔着門縫許諾,等自己他日登上國君之位,一定要立孟任為夫人。孟任一聽,嗯,火候差不多了,該要的都要到了,這才羞答答地打開門,把他迎進來。姬同剛準備成就好事,孟任卻堅決制止了他蠢蠢亂動的魔爪,說:“金簪子掉在井裏頭,有你的只是有你的,急什麼呀!男人都是一樣,想得到你的時候,什麼花言巧語都說得出來,什麼都答應,一旦得到了,就什麼都忘了。口說無憑,不行,你還得跟我來個歃血盟誓。”姬同早已精蟲上腦,當然是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其實他心裏在說:大小姐,你也太天真咯,國與國之間的盟誓都可以輕易背叛,何況人與人之間呢?當然,這話是不能說的,他只能心裏偷着樂。
男人都是些見異思遷的東西,何況為了政治需要呢?姬同再喜歡孟任,等他當了國君,位置不一樣,想法和看法就不一樣啦!姬同成了魯庄公之後,婚姻就成了政治的工具。當時,諸侯盟主齊桓公牽紅線,給他介紹了一個齊國的美女——也就是我後來的情人——哀姜。既然是盟主大人出面,姬同哪能不給面子呀?何況他早就聽說齊國出美女呢!孟任味道再鮮美,也得換換口味呀!就這樣,他把哀姜娶回了家。
這時,姬同就遇到人生中第一個頭疼的大問題:到底是立孟任為夫人呢,還是立哀姜為夫人?對於孟任,一則兩人一直有很深的感情;二則他曾經歃血盟誓,答應過她;三則這幾年來,孟任不辭勞苦地給他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子般,一個子申。這兩個兒子他都喜歡,還指望着子般以後繼承自己的位子。然而,魯國一直是周禮的忠實執行者,而周禮規定,在繼承權問題上,立嫡不立庶,立長不立賢,所以,只有立孟任為夫人,以後這兩兒子才能順理成章地上位。但是,如果不立哀姜為夫人,齊國會答應嗎?這個女人的娘家背景太深厚啦!在這個世界上,誰都能得罪,包括周天子,但就是不能得罪齊桓公這個盟主啊!除非你嫌自己活夠了。
經過一番激烈的思想鬥爭,最終還是政治佔了上風,哀姜成了魯國的夫人。或許是出於對孟任的愧疚吧,姬同對哀姜三天新鮮勁一過,就讓她獨守空房了,每天跟孟任和兩個兒子泡在一起,儼然一個幸福的小家庭,真是其樂融融啊!
看着哀姜一個大美女竟然受到如此冷落,不管是從人性的關懷出發,還是從齊魯兩國關係的大局出發,作為當大哥的,我慶父都不能不管呀!於是,我及時給哀姜送上了應有的關心和愛護。沒想到,就是這小小的關心和愛護,居然深深感動了這個寂寞而又熱情似火的女人。後來的結果你們都知道,我和哀姜發展成為情人關係。為此,後來有人罵我是克勞迪斯,也就是那個哈姆雷特的叔叔,為了自己的政治野心,勾當上哥哥的王后,進而合夥把哥哥害死。其實,後人的聯想太豐富啦!我當時除了以上兩點,其他什麼都沒多想,既沒想害死兄弟,也不想篡位什麼的。再說,姬同不是自己死的嗎?後來繼承權問題不也是姬同自己惹的禍嗎?我慶父是個很講周禮的人,若是你姬同當初立孟任為夫人,讓子般、子啟成為嫡子,我一定會克己復禮,至於想着爭奪國君之位嗎?
不久,一個更頭疼的問題就擺在姬同面前,哀姜有不孕症(後來我那麼努力,也沒讓她生出娃兒來),這也正式宣告,你姬同是不可能有嫡子了。子般、子申不是,哀姜的陪嫁妹妹叔姜生的兒子子啟也不是。按照慣例,國君沒有嫡子,就應該把位子交給自己的嫡兄弟,可是,姬同也沒有,不管是我,還是叔牙、季友,都是他同父異母的庶兄弟。怎麼辦?雖然名不正言不順,但是姬同還是認準了自己的大兒子姬般,決意要把位子傳給他。這不是明顯有失公平公正嗎?
更可氣的是,姬同臨死前,居然不召見我這個當哥哥的,而是召見我的另兩個庶兄弟叔牙和季友,這不是明顯把我當外人,背着我耍陰謀詭計嗎?這麼大的事情,完全應該攤開來說,徵求大伙兒的意見吧!如果大伙兒都擁護子般當國君,我也無話可說,問題是,你不能搞暗箱操作嘛!還不是知道我有能力、有威望、人緣好,公平PK子般不是我的對手?
姬同首先召見的是叔牙,試探着問:“我死以後,誰能繼任呢?”我這個弟弟是個老實人,一慣說老實話,辦老實事,沒有那麼多歪歪腸子,自己認為什麼就說什麼,而且他一向真心佩服我這個當大哥的。於是,他根本沒看姬同的眼色,就脫口而出:“這有什麼為難的嘛!弟弟繼承兄長的位子,咱們魯國又不是沒有先例,當然是傳給慶父大哥咯!”叔牙呀叔牙,若是當時我在場,肯定要狠狠踹你一腳——你這不是找死嘛!你稍微有點頭腦,就應該清楚,姬同是要把位子傳給他兒子。他問你這個問題,就是試探你,擔心你從中作梗呀!現在你這麼一說,姬同肯定把你當成他不共戴天的敵人,你的死期不遠咯!哀哉,叔牙!
後來我才知道,叔牙走後,姬同又召見季友,把同樣的問題拋給他。季友這個弟弟到底是個什麼人,後面我再細細道來,反而他跟我不是一條心。
季友的回答讓姬同非常滿意:“臣願以死侍奉姬般。”也就是說,我拼了老命也要把子般扶上國君的位子。你瞧這馬屁拍的!
姬同一聽,高興得差點迴光返照了。他又裝作漫不經心地說:“可是叔牙想立慶父……唉,怎麼辦呢?”
若說姬同是個偽君子,那麼季友就是個真小人,他馬上作出一個抹脖子的姿勢,嘴裏嘣出兩個字——“賜死!”
經過一番不可告人的密謀,由季友出面去找叔牙,向他傳達姬同的命令,讓他馬上趕到大夫鍼巫家裏,說有要事相商。
叔牙還以為是商量立我為國君的事呢,高興得屁顛屁顛地就去了。一進鍼巫家,就發現氣氛不對,季友不在,姬同也不在,而空氣中明顯帶有陰森森的殺氣。叔牙正惶惑不安的時候,主人把一杯酒擺在他面前,陰陽怪氣地說:“喝吧!喝下去,在魯國仍然有你的子孫存在;不喝,你還是死,而且魯國再也沒有你的後代了。”
威脅,這是紅果果的威脅!顯然,這是一杯毒酒,也就是所謂的“鴆酒”,無色無味,卻毒性劇烈,飲者頃刻斃命,一如姬同和季友的為人。叔牙這時終於明白過來了,都是他那句話惹的禍。但是他並不後悔,也不會改變自己的立場,求姬同饒他一死,這是他做人的原則。於是,他就像一個慷慨赴難的烈士,接過毒酒,一飲而盡。然後離開,坐車回家,最終死在半路上。
聽到這個消息,據說姬同是安心地閉上了眼睛,而我呢,恨不得把他碎屍萬段!就因為叔牙說了一句公道話,你就這樣輕易地把他置於死地,你也太心狠了吧!你這不是殺雞給猴看嗎?
是人都有三分血性,那一刻,我胸中的仇恨烈焰熊熊燃燒。都說父債子還,你姬同走了,但是你兒子還在,你就等着在地下哭去吧!
二、誰規定那個位子是你的?
我不明白,在魯國的繼承權糾紛上,為什麼後人都說是我的錯,從來沒責怪過姬同,難道就是因為“成者為王,敗者為冠”?
想來你們也知道,在我們那個時代,有兩種繼承方式,一種是父死子繼,另一種是兄終弟及。
什麼是父死子繼呢?就是父親死後,由他的兒子繼承一切特權。不過,那時候的男人三妻四妾的,兒子太多,怎麼辦?如果只有一個嫡子,就由他繼承;若是有幾個嫡子,就由嫡長子繼承,基本上沒庶子什麼事。至於其他兒子,也不是什麼都撈不着,也有自己分封的領地,以及土地上的臣民。
什麼又是兄終弟及呢?就是哥哥死後,把王位傳給弟弟。至於繼承的順序,一般按照年齡長幼依次排列。
再具體到我們魯國吧,基本上是一直按照父死子繼和兄終弟及交叉進行的。不信的話,我從頭給你們理一理吧!
我們魯國的第一代國君是周公的大兒子伯禽,後來他把位子傳給兒子魯考公;魯考公又傳給兄弟魯煬公;魯煬公又傳給兒子魯幽公;魯幽公被弟弟魯魏公殺了,奪了位子;後來魯魏公又傳給兒子魯厲公;魯厲公又傳給兄弟魯獻公;魯獻公又傳給兒子魯真公;魯真公又傳給弟弟魯武公;魯武公又傳給小兒子魯懿公(本來應該交給大兒子的,不料周天子喜歡他的小兒子,干涉了一下);魯武公的大孫子伯御不服,就殺了魯懿公,繼位為魯廢公;周天子不爽,就滅了魯廢公,改立魯懿公的弟弟魯孝公;魯孝公又傳給兒子魯惠公;魯惠公經過庶長子魯隱公過渡了一下,後來又傳給嫡子魯桓公;魯桓公又傳給兒子魯庄公,也就是姬同。
這麼長的一大串,很繞很暈是吧?我之所以要這樣啰嗦,就是讓大家仔細看一看,我們魯國的繼承權是不是按照父死子繼和兄終弟及交叉進行的?前面三代都是父死子繼,已經有點破壞規矩了,現在怎麼著也該輪到兄終弟及了吧?而兄弟中間哪個繼承最合適?按照年齡長幼順序,當然是我啦,我是老大嘛!
再者,如果你姬同有個嫡子或者嫡弟的,我也無話可說,關鍵是兩個都沒有哇!總不能讓魯國的權力繼承到此為止吧?你說我慶父不合適,難道你兒子姬般就合適嗎?憑什麼他當國君就是對的,我當就是錯的?給我個理由,先!如果你信奉強權邏輯和強盜邏輯,我也只能用同樣的邏輯奉陪到底!
然而,不管我再怎麼不服,畢竟姬同親自發話了,子般還是登上了國君的位子。當然,我也不會眼睜睜看着他在上面作威作福的。既然你老爸不仁,就不要怪我這個當大伯的不義。不是有句話叫“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嗎?要怪就怪你那死鬼老爸吧!
再說了,我不為自己考慮也要為哀姜考慮,這是做男人的責任。對於哀姜來說,雖然子般做了國君,卻不是自己的兒子,始終隔了一層。再說,子般肯定也知道,當初老爸已經把“夫人”的位子許諾給自己老媽了,不料被哀姜橫刀奪愛,他心裏肯定對哀姜有所不滿——要是我老媽是夫人,我就可以名正言順地繼承國君之位啦,哪有這麼多麻煩!顯然,對於哀姜,子般只有表面上的尊敬,心裏卻巴不得她早死。
另外,我和哀姜之間的關係,子般也不可能不知道。當然,他是不會理解我們為什麼走到一起的。即使我對他說,是你老爸因為你老媽的關係,有意冷落她,導致她到我這裏尋求安慰;而我也是為了齊魯兩國的友好大局,而不得不犧牲自己的色相和名譽,接納了她,你能接受嗎?我相信,哀姜也相信,子般不但不可能接受,而且對我和哀姜的恨,肯定比哈姆雷特對他叔叔和老媽的恨還要深。讓這樣一個仇恨自己的人坐在國君的位子上,我們能有安心的日子過嗎?
當然,我也不會自己出手的,那樣就太幼稚啦!經過一番檢索,我終於找到了一個好手。這個人不僅身手厲害,而且對子般懷有刻骨仇恨。他叫犖,是給別人養馬的。
據調查,子般前幾年很喜歡梁家的一個女孩子。那年,魯國大旱,準備舉行求雨儀式,事先在梁家排練。子般就跑去觀看——自然,更重要的是看美女。看着看着,子般突然臉色難看起來,原來有個傢伙居然隔着牆頭調戲自己的夢中情人。子般很生氣,後果很嚴重。再一打聽,這個傢伙叫犖,竟然只是個養馬的。這下子,子般更加火大了,當即命人用鞭子狠狠教訓了犖一頓。
聽說事後姬同告誡子般,說犖是個很厲害的傢伙,力大無窮,能一把舉起城門的門扇扔出去。今天你打了他一頓,只會招致他的仇恨,你應該殺了他啊!兒子,記住,對於仇人,你絕對不可姑息養奸,對仇人的姑息就是對自己的殘忍!
可惜的是,姬同的這番話,他兒子沒記住,我倒是記住了。
於是,我找到犖,發現他對子般的仇恨還是一如既往的強烈,而且這是個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傢伙,很好利用,很好控制。經過我的一番激發、引導和許諾,犖當即答應,為我和他自己除掉子般這個禍害。
接下來的事情就簡單了,有一天,子般在他的姥姥家作客,他的仇人闖了進來,三下五除二,就把他解決了。當然,子般的侍衛也不是吃素的,當場把兇手繩之以法。事後,我擔心犖生前嘴巴不牢,又把他全家都給殺了。
至此,我終於出了一口惡氣。雖然這件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覺,但是,國內沒事愛瞎琢磨的聰明人還是不少,他們分析,子般死了,最大的既得利益者就是我,所以,我就成為這起刺殺案的最大嫌疑人。嫌疑就嫌疑吧,反正你們死無對證。這就叫“走自己的路,讓別人去說吧”。
回過頭來,我又準備收拾季友。這個陰險的主謀,季友不除,我無寧日啊!然而,這個傢伙居然不知什麼時候跑到陳國去了——不是我慶父無能,而是季友太狡猾了。
為了避嫌,我沒有像個新婚初夜的毛頭小子,匆匆忙忙地上位,而是任憑國內亂成一鍋粥,也要趕緊到齊國開始外交活動,一則為了洗刷自己的嫌疑,二則爭取盟主大人的理解和支持。
三、都是季友惹的禍
見到齊桓公,我自然先提起那件震驚全國的刺殺案件。我告訴他,經過我全面、徹底的調查,兇手沒有任何政治動機,純粹是為了報私仇。
為了不過多在這件事情上糾纏,我便跟齊桓公說:“您好,魯國現在亂成這個樣子,肯定不行。國不可一日無君,願盟主拉可憐的魯國人民一把,立子啟為君。”子啟是誰呢?前面點到過,就是哀姜妹妹叔姜的兒子,從輩分上來說,應該是齊桓公的“外孫”。在我看來,舉薦你的“外孫”當國君,你肯定很開心,要支持了吧!其實我有自己的私心,一則哀姜是子啟的大姨媽,子啟不應該跟大姨媽作對;二則子啟只有八歲,小屁孩一個,只知道玩,哪裏懂得什麼管理朝政呀,到那時,魯國不就是我慶父一人的天下了嗎?我不就是名副其實的“攝政王”嗎?
果然,齊桓公原本對我還有些懷疑,又擔心魯國內亂會影響他這位盟主的控制權,現在聽說我要舉薦他的“外孫”,自然是一萬個贊成。
拿着盟主的上方寶劍,我志得意滿地回到魯國。現在我最想向韋小寶同志學習,摟着親愛的哀姜說:“大功告成,親個嘴兒。”
令我萬萬沒想到的是,子啟這孩子人小鬼大,太早熟啦!居然嫌我管得太多了。我強烈懷疑這後面肯定有人挑唆。難道是他老媽叔姜?平時瞧她不言不語跟個木頭似的,難道心機這麼深?要麼是身邊的大臣,他們平時見了我連屁都不敢放一個,難道背着我挑撥離間?
我還沒搞清楚怎麼回事,子啟竟然跑去向他“外公”齊桓公告狀去了,把我怎麼專權,怎麼欺負他,怎麼和哀姜有染,一五一十地都齊桓公訴說了一遍。齊桓公,將信將疑,就跟子啟說:“乖外孫,你先別怕,外公會派人調查清楚的。你先別哭,先說你想怎麼辦吧?”
更令我沒想到的是,子啟居然說:“季友最有才幹啦,麻煩外公把他叫回來,由他主持朝政最好!”齊桓公也沒多想,就滿口答應了。
這裏,我不能不細細說說我這個“好弟弟”,也是我一生最大的苦主和對手——季友。
季友一出生就是個傳奇小孩。在他出生之前,我老爸叫人為他占卜了一下,得出的結論是,是個男孩,名叫友,在國君右邊為國君辦事,在周社、亳社之間執政於朝廷,輔助魯國國君。他的尊貴如他父親,被人尊敬如國君。他死了,那麼魯國就不昌盛了。等他出生的時候,果然在他手心裏有個“友”字。
就因為他從一出生就很神奇,所以一直受到老爸和姬同的重視,把他視為替朝廷“斬妖除魔”的一把利劍。他說什麼,他們就信什麼。他說叔牙該殺,姬同就把叔牙殺了;他說我一心篡黨奪權,大家就相信我在磨刀霍霍。這個人的存在,對我顯然是個巨大的威脅。
然而,這個人又實在太狡猾了,前面我剛唆使他人殺了子般,他就腳底抹油,跑到陳國去了。呵呵,季友啊季友,姬同臨終之前,你不是答應他要以死侍奉子般嗎,怎麼子般才死,你就跑了呢?我知道,你是識時務者為俊傑,清楚當時沒有力量跟我斗,硬拼只有死路一條。於是,你選擇了暫時逃避,選擇了隱忍,選擇了等待。一旦有合適的機會,你還會跳出來,跟我斗個你死我活。
本來,我準備好了,除非你季友死在國外(我是個正大光明的人,不會搞境外暗殺之類的勾當),否則,只要你前腳踏上魯國的土地,我後手就砍下你的腦袋,為死去的叔牙報仇。
一想起這件事,我就很生氣。叔牙僅僅因為欣賞我,推崇我,你們就說他被我收買了,是我的死黨;那麼你對姬同死心塌地的,姬同又用什麼收買你了?還是後世的一個外國人說得好:“我可能不贊成你的觀點,但我誓死捍衛你表達觀點的權利!”他這話是對他的對手說的。你季友倒好,僅僅因為不贊成叔牙的觀點,就誓死把他消滅掉,而他還是你同父異母的哥哥呢!難道這就是你的大仁大義嗎?我看你是學周禮學到狗肚子裏去了。
再說了,我慶父當年要能力有能力,要人心有人心,完全有能力、有資格把魯國治理好。若是當年你站在我這一邊,打破姬同的幻想,何至於有後來那麼多的混亂?難道你不認為我當國君起碼比子般強得多?不是!你那是羨慕嫉妒恨,自己沒機會當上國君,就不讓我得到,因為你命中注定只是個輔助國君的角色,而只有那些小屁孩才給你輔助的機會。
更可氣的是,正是你那兩句話:“臣願以死侍奉姬般。”“賜死!”給魯國帶來多大的災難!你做初一,我做十五,為什麼後世的評價卻截然相反?你成為赫赫有名的大功臣,連瞎子左丘明都誇你:“‘季子來歸’,嘉之也!”而我呢?則成為臭名昭著的大奸臣,成為內亂的首惡分子,連三歲小孩都會說:“慶父不死,魯難未已。”這公平嗎?
我說歸說,罵歸罵,齊桓公還是派人去陳國把季友找來了,讓他陪子啟一道回國。
這時,又有人往季友臉上貼金,說他明知道回國后,我隨時都有可能找機會殺掉他,但是他還是接受國家社稷的召喚,慷慨赴國難,顯示出一種賢臣的大無畏氣魄。親愛的後人啊!季友真有這麼偉大嗎?真要“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的話,當初就不要跑呀!就像後世的譚嗣同那樣:“各國變法,沒有不流血就能成功的。如果中國變法需要流血的話,那就從我開始吧!”其實,季友這個人精明着呢,他知道自己是齊桓公這個大神叫回來的,我惹他就是在齊桓公頭上動土,我敢嗎?
在季友和子啟回國之前,齊桓公又對子啟說了一句讓我心驚肉跳的話:“你先回去,這個事情寡人會派人調查清楚的。”
俺的娘耶,到底有完沒完嘛!
四、制度不改,魯難未已
不久,齊盟主派來的調查員到了,他就是大夫仲孫湫。當然,仲孫湫不是像欽差大臣一樣,直接拿着聖旨過來調查的,而是說到魯國進行友好訪問,隨便走走看看。對於這種哄小孩子的把戲,我豈能看不出來?
讓我非常鬱悶的是,仲孫湫這個傢伙精明得好,很不好忽悠,也不好賄賂,我送他的禮物,他一概不接受。這下子,我就開始嗅出危險的氣息了——果然是來者不善啊!
更鬱悶的是,我安排的參觀路線他不走,安排的調查對象他不去,而是自己到處跑、到處逛,還不讓人跟着。我說是為了保護他的安全,他回我一句:“魯國是實行周禮的樣板國度,怎麼會不安全呢?”我無語。
一圈所謂的民意聽下來,仲孫湫又一些魯國的貴族家裏。據說,當仲孫湫向他們問起我時,他們都這樣回答:“慶父大人呀,呵呵呵呵呵……”
仲孫湫回國后,他送給齊桓公的調查報告居然只有八個字:“不去慶父,魯難未已!”暈,我怎麼了我?
隨即,他們君臣進行了一番惡毒的對話。齊桓公說:“是嗎?那怎麼才能去掉慶父呢?”
仲孫湫說:“讓他自己折騰,造得孽多了,自己就死了。”
齊桓公又問:“寡人能不能趁此機會吞併魯國,一統山東呀?”
仲孫湫說:“不行啊!魯國人講究周禮。周禮就是一顆大樹的樹根,樹根不動,樹葉就踏實,你就顛覆不了它。像魯國這麼講禮的國家,您一定要親近它,幫助它,這才是霸主的本分啊!”
當然,這番對話是我死後讀史書時才知道的。當時仲孫湫一走,我就知道情況大不妙。於是,我便把氣撒在子啟身上。都是你這個小屁孩子,老子好心好意地舉薦你當國君,你整天吃了睡睡了吃,老子還要辛辛苦苦地替你處理朝政,你不但沒一點感恩心,反而跑到盟主那裏參我一本。今天既然你讓我難受,我也不會讓你好過,我就是死了,也要先拉你墊背。
但是,又考慮到子啟是哀姜妹妹的兒子,我幹掉子啟,她會不會生氣呢?於是,我就想先探探她的口風。
果然是心有靈犀呀,那天,我還沒開口,哀姜就隨口說了一句:“要是你當國君那該多好啊!我們就再也不用偷偷摸摸的了。”
拿到哀姜的“批准函”,我開始琢磨怎麼除掉子啟。要說對於殺人,我真是比較弱智(沒辦法,我本善良嘛),想來想去,我竟然選擇了故技重施,還是前面那招“借刀殺人”。借誰呢?我找到了大夫卜齮。就在前不久,子啟縱容他人搶奪了卜齮的田地,這讓他窩了一肚子火。我輕輕一慫恿,他就在宮門口把子啟給殺了。
殺子啟,這是我這輩子干過的最大的蠢事。這時,大街小巷都在紛紛傳播,說是我和哀姜這對姦夫淫婦密謀殺害了子啟,還有前面的子般,目的是要自己做國君。
這麼好的機會,季友怎會錯過?在他的宣傳鼓動下,我成了千夫所指的獨夫民賊,那些老百姓紛紛拿着扁擔、菜刀、斧頭來給我“送禮”。我見大勢已去,只好像當年季友那樣,三十六計,走為上,到莒國尋求政治避難。
至於哀姜,我也管不了那麼多了。聽說她跑到邾國,後來在齊桓公的壓力下,被送回齊國。齊桓公說她敗壞了齊國公室的家風,就把她殺了,並把屍體送回魯國安葬。
在齊桓公的撐腰下,季友立姬同的另一個兒子子申為國君。新政權一成立,馬上開始秋後算賬,當然第一個要算的就是我。為此,季友花重金買通了莒國,莒國那些不講信用的傢伙就把我遣送回去。
走到密這個地方,我遇到了公子魚。我把自己的思想和靈魂都跟公子魚剖白了,並請求他回去幫我向季友和子申求情。公子魚聽了我的剖白,深表理解和同情,就答應了。
我忐忑不安地等啊等啊,心裏明白這是一次幾乎毫無希望的求情。但是,做人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就是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何況關係到自己的性命呢!
遠遠地,我聽到哭聲——是公子魚的。那一刻,我知道最後一絲希望也破滅了。所以,還沒等公子魚走到,我就自盡了。
我知道,後世都說我是個十惡不赦的人。其實,我一生只殺了兩個人,而且都不是親手殺死的。後世的李世民親手殺了他的哥哥和弟弟,怎麼沒有人罵他十惡不赦,反而稱他為一代明君?我若真是十惡不赦,非親非故的公子魚會為我求情嗎?還會在求情不成的情況下為我哭泣嗎?
稍微客觀一點的人都會發現,魯國的混亂不是我慶父一個人的問題,而是制度的問題。在我之前,魯幽公被弟弟魯魏公所殺,是為了什麼?魯武公把位子傳給小兒子魯懿公,結果魯懿公被他大哥的兒子伯御所殺,又是為了什麼?不都是因為權力以及不合理的繼承製度嗎?什麼叫立嫡不立庶,立長不立賢?狗屁!一則國君之位,關係一國的命運,自然應該賢能者居之;二則這樣的規定太過死板,若是情況發生異變,就像姬同死後面臨的那種局面,又該怎麼辦?
呵呵,你們不是說“慶父不死,魯難未已”嗎?那我慶父死了之後呢?魯國是不是就從此太平了?不是!從魯文公開始,魯國公室就逐步走向衰退,以季孫氏、孟孫氏、叔孫氏(他們分別是季友、我以及叔牙的子孫)為首的三桓開始凌駕於公室之上,三家相互爭權奪利,又相互制約。
魯文公時期,朝政大權一直掌握在姬同的另一個兒子東門襄仲手裏。文公的寵姬敬嬴跟他關係密切,便請求他立自己的兒子公子餒為儲君。文公死後,東門襄仲不顧其他大臣的反對,以齊國為後盾,殺了文公的嫡子公子惡、公子視,強行扶立公子餒為國君,也就是魯宣公。這是魯國歷史上第一次廢嫡立庶。
你們可能覺得東門襄仲很強權、很霸道,我卻認為,這件事具有重大的歷史進步意義,它打破了根深蒂固的門閥觀念,無疑是繼承權制度改革的先聲。
因此,我要向東門襄仲致敬!好小子,有種啊,做到了我想做而沒做到的事。同時,我也後悔呀,你東門襄仲都知道以齊國為後盾,當初我怎麼就沒想到呢?若是抱上齊桓公這條大腿,何愁大事不成?真是千金難買早知道,萬金難買後悔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