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破局(九)
城中。
尤振武一直守在城樓上,遠遠眺望,當看到暗夜之中,闖營火光忽然躥起,躁動之聲隨風傳來之後,他心知不妙,老石他們怕已經是被發現了,於是向翟去病揮手,翟去病明白,立刻命令提前在城下守候的兩百火銃兵急奔上城,連着夜間值守的官兵,各執武器,各就各位,準備接應老石他們的歸來。
呼喊之聲越來越近,追趕的火把很快就逼近到了榆林城下,藉著火把光亮,隱隱約約有兩三百人,一半騎一半步,於追趕中,不住的喊殺,而在他們之前,依稀看見幾個身影正拼力向城牆奔跑,不時還回頭施放弩箭,以遏制迫近的追兵。
“放!”
當追兵臨近城下,進入射程之後,城頭一聲令下,隨着冒起的白煙和噼啪的爆豆之聲,一枚枚鉛彈呼嘯而出,連着射出的箭矢,撲向追擊的闖兵。
“啊~~”
暗夜之中,不知殺傷多少,但清楚聽到了慘呼和馬嘶之聲,火把光亮瞬間少了許多。
已經被逼到壕溝邊的老石几人,也揮刀而戰,連續砍倒數個追到的闖兵。
眼見占不到便宜,後方的闖軍頭領大聲命令,得到命令的闖兵不敢在城下多停留,呼啦啦的撤退了。
城頭放下吊籃,將老石他們幾人吊上城頭。
到此時才發現,老石並不在其中,而且出城九人,回來的只有三個人。
王大勇和李信都回來了,此外還有一人是受了輕傷。
“石百戶和我們分頭撤退,剛開始還看見他,但後來忽然不見了……”
對於石善剛沒有回來,王大勇和李信在意外之外,也很是惶恐,作為部下,他們有衛護長官的職責,長官沒有回來,他們卻回來了,按軍法,是要被懲處的。
但戰場拼殺,你死我活,誰也顧不了誰,他們即便有心,怕也是做不到。
尤振武沒有懲處他們,只詳細詢問整個經過。
聽到闖軍早有準備,營外潑水為冰,營中多藏弓箭手之後,他知道自己還是急躁了,以至於被闖軍智囊猜中了心思,今夜挫折,罪不在王大勇他們,而在自己指揮。
李承芳關心的卻是另外的問題:“除了你們三人,其他人確定陣亡嗎?可有被賊兵俘獲者?”
王大勇三人就所知回答,但暗夜之中,馬快箭疾,衝突往來,他們也不能完全確定。
這中間,督餉郎中王家祿也來到了城頭,原來他是今夜的文官值守,聽到南城城頭有動靜,急急來查看。尤振武等人向他行禮,又令人搬來椅子,待王家祿在中間坐了,這才繼續詢問。
“辛苦了,去休息吧。”
詢問完畢,尤振武揮手讓王大勇三人去休息。
翟去病滿臉擔心,目光不住的遠眺,想要在暗夜裏尋找----老石是尤家的老人,跟隨尤家老少多年,一身的好武藝,沉默寡言,忠心耿耿,是夜不收的佼佼者,今夜難道是折損在城外了嗎?
一直靜聽的王家祿這時沉思道:“九人只回來三人,剩餘怕有落入賊手者,賊人若是審問,城中虛實豈不是……”
半截而止。
李承芳知他意思,拱手道:“大人務憂,夜不收雖然是城中精銳,但畢竟普通軍士,不知城中機密,即便落入賊手,能夠提供的也不過是諸位大人的姓名和城中百姓的多寡,至於各軍的具體人數和糧草,他們是不知的。”
但王家祿還是憂慮,一邊微點頭一邊沉吟道:“但也不可不防啊。”
尤振武抱拳:“是。”
待王家祿離去后,尤振武三人重新站回牆垛邊,遠望城外的闖軍大營和點點星火,翟去病終於忍不住的自我寬慰道:“老石武藝高強,久經沙場,今夜這點事對他根本不算什麼,天亮前,他一定會回來的。”
尤振武和李承芳都沒有說話,他們知道翟去病是在自我寬慰,但千軍萬馬之中,一人之力何其渺小?不要說老石,即便是當年的西楚霸王也不能脫身,最後逼得只能自刎,何況,為將為帥者,無論何時,都只能考量全局,而不是某一人某一事,必要時刻,不要說一人,就是百人千人的頭顱,該犧牲也得犧牲,所以老石能不能回來,不是他們現在考慮的重點。重點是,如果真有人落入賊手,供出所知之事,對於城中防務是否會有影響?雖然夜不收都是下層軍士,不會知道什麼機密,但城中佈防,何軍駐於何處,精兵幾何,各門主將是誰,副將是誰,士氣如何?這些情況肯定是知道的,一旦闖軍作出針對性的佈置,城中又該如何應對?
另外,今夜出城的主要目的就是為了查探李自成是否離開?行動雖然失敗了,但從闖營的嚴防來看,不論尤振武還是李承芳,兩人都已經意識到,李自成怕真的已經是離開了。
李承芳還好,有種大敵散去,肩頭微釋的感覺,但作為穿越者的尤振武,心情卻愈發的沉重。
此時,天色漸漸亮,晨曦中,闖軍大營無邊無際,隱隱有炊煙升起,營中最高處,李自成的闖字大纛依然在空中飄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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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闖營。
晨曦中,一個親仆模樣的年輕人掀起帳簾,顧君恩裹着大氅,雙手蜷在袖中,若有所思的從帳中走了出來,雖然一夜未睡,雖然經過一個多時辰的審問,費心費力,但他的臉上卻沒有絲毫的疲倦之色,相反,他眼神里的冷靜和沉思卻是越來越多,凜冽的寒風中,親仆為他裹緊了大氅,他跺了跺腳,雙手蜷的更緊,邁步就要離開。
但這時,一個百總模樣的闖軍頭目從帳中追了出來,叫道:“大人,我瞧那小子沒有完全說實話,不如再用點刑,就不信他不說!”
顧君恩眼中閃過不悅,但面上卻是微笑,回頭親切的說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但不必了,他一個普通軍士,再問也問不出什麼。”說著像是想到了什麼,於是忙從袖中摸出一錠銀子,遞到百總的手中,笑道:“賠我審了一夜,辛苦了。”
“謝大人。”那百總滿臉是笑,忙不迭的接了,又連連抱拳表示感謝。
顧君恩邁步離開。
那百總抱拳弓腰,原地相送,直到顧君恩走遠了,這才直起腰來,將手中的銀錠子拋了拋,掂了一下份量,心滿意足的笑了。
遠處。
跟在顧君恩身後的那個親仆忍了很久,終於忍不住的說道:“老爺,你這是何必呢?他一個小小的百總,你可是闖王親封的……”
顧君恩卻打斷了他,低喝道:“住口,你知道什麼?”
親仆低頭不說話了,但眼睛裏的忿然和不甘卻是藏不住。
顧君恩停住腳步,看左右無人,這才輕輕嘆口氣,小聲解釋道:“老爺我現在不過就是一個虛名,無功無業,在營中更無根基,不和他們處好關係,老爺我怎麼能做事?閻王好見小鬼難纏,老爺我不怕他們,怕的是他們陽奉陰違,壞了我的事。”
見親仆還是不明白,他又補充一句:“老爺我是要做大事的人,區區銀兩身外之物,算的什麼?你現在不明白,日後榮華富貴的時候,你就能明白我今日所說的了。””說完也不再多解釋,看了看東方的晨曦,低聲道:“好陰沉的天,今日怕是要下雪。”
說著快步向前,繼續向劉芳亮的大帳走去。
親仆快步跟上,口中輕輕嘆了一聲,好像是在為他的老爺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