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求個痛快

第九章 求個痛快

季離和仙兒被明王壓跪在地上,苦苦的支撐着,渾身顫抖不止。

要說仙兒還好些,畢竟她自幼修行,多少還能抵擋一會兒。

可季離卻是不同。

他本就體格羸弱,如今受着明王六轉半聖的重壓,雖說皮肉金剛不壞,卻是只聽得渾身就連骨縫都噼啪作響,距離筋斷骨折恐怕就差一絲的重量。

饒是如此,季離仍拚命咬着牙關,就是喉嚨深處發出的痛吟都被他憋了回去。

“你是我兒子,這不假。”

明王這時才抬起頭,慢條斯理的說著。

他有十四年未見季離。

可他的眼裏卻瞧不出一丁點兒的情意來,就是相比看着字帖時,都還要更平常些。

“用你養劍,也確有此事。”

“你說要來講理。”

“說過許多,你以為是道理,不過在我聽來,只是心不甘情不願的那套陳詞。”

“要知道你能站在這兒,只因你姓季,是我的子嗣。”

“如若不是,你連王府的大門,都進不得。”

“等你若有一天,能有本事憑藉自己站在我面前。”

“你說的話,才能有道理。”

季雲說完,食指輕敲書案。

季離和仙兒只覺得身上同時一輕,壓力頓消。

不過二人此時卻都沒力氣再站起,豆大的汗珠在臉上匯成股淌下,衣襟領口更是早已被汗打濕。

季離的雙臂和雙腿,仍控制不住的在抖着。

他聽着明王一字一字的說完,很想站起,身上一時半會卻是絕難使出力氣來。

其實他早就想過眼下的情況,可切身遇到,總是和自己料想的不盡相同。

顯然更屈辱,也更不甘。

他十幾年來從沒罵過人,但是自幼長在市井裏,罵人的話也是總能聽見。

現在他最想說的一句粗鄙髒話就是,

老王八蛋!

可他忍着,沒罵出。

要不是仙兒在,他恐怕早就罵開了。

足足過了半晌。

季離在仙兒的攙扶下,才顫顫巍巍的站起了身。

他搭着仙兒的肩膀,被仙兒撐起左臂頂着,總算能勉強站直,不會摔倒。

“你可曾聽過彪的故事?”

季離清楚,今日在此,不會再有任何道理可講。

所有憤懣,屈辱,不甘,便都讓他掩藏在了眼底。

他要給明王,講一個故事。

而明王只是看着季離,也沒言語。

“都說虎生三子,必有一彪。彪生來體弱,所以自小便被母虎叼到狼群邊遺棄,任其自生自滅。”

誰知明王卻在此時嘴角含笑,接過話來:“彪最終會頑強的活下來,向母虎以及兄弟復仇,一一咬死它們?”

“是。”季離點頭。

“這故事很俗套。”明王淡笑,像是聽了個笑話。

“可我很喜歡。”

季離也跟着笑了起來,眉眼彎的很好看。

仙兒在一旁,覺得這個笑容瞧着有些讓人心疼。

可明王看了季離一會兒,卻只是感到一陣索然無味。

“你還有一年。”

“我,能走?”

“門就在你身後,能不能走,連試試都不敢?”

“事已至此,有何不敢?”

“那便走吧。”

明王不願再說,捧起了茶盞。

“一年。”

季離收起笑容,最後輕聲念了一句。

說完,他便被仙兒扶着轉身,一步一步,走出了書房。

其實從明王撤掉了他身上的壓力時,季離便已想到,這次不會有事。

因為他清楚,還有一年方可取劍,時候未到,明王總不會前功盡棄。

所以今日最壞的情形,至多是王爺把他囚禁在王府,關上一年。

如果真是那樣,他早打算好,無論如何都一定要讓明王放仙兒離去。

畢竟仙兒平白被他牽連至此,無端端被壓跪地暫且不說,若是再丟了性命,才當真是無妄之災。

不過可能與他在王府門口高聲喊過有關,也可能王爺實在是未把他放在眼裏。

或者,還有些別的原因。

但總歸,絕不會是因為王爺念着父子情誼。

可無論如何,他的確是平安的出來了。

還有一年。

他清清楚楚的記着明王的那句話。

“等你若有一天,能有本事憑藉自己站在我面前。”

“你說的話,才能有道理。”

季離這才明白,道理,原來真沒那麼好講。

不過他這一次,卻想通了一個更重要的道理。

誰拳頭大,誰有理。

季離被仙兒攙着,在王府里也行過了挺遠,正走在殿外步廊,只聽得前頭的大管事突然張口說了一句。

“你還不如是來這兒求個名利。”

季離一愣,卻也是理解大管事這句並不是揶揄,大概只是有些許惋惜,便說道:“您也知道,我最多還有一年可活,不管是名是利,要來還有何用?”

大管事聽着,只覺得季離好生不識趣,站住腳步回頭說道:“可你非要求個道理!當真以為就能求來?你難道不知方才正是九死一生,若重來一次,絕難能再出了門去?”

“早在府外就勸過你,偏生不聽!”

“結果呢?道理求來了?”

季離認真聽着,可實在不懂為何大管事這般生氣。

“本來我的確以為,自己是來求個道理。”季離說話間,搭在仙兒身上的左手,輕摟了下她的肩膀,“也是後來才明白,我只是想求心裏痛快而已。”

仙兒立刻會意,不再理會大管事,扶着季離繼續朝前走。

大管事眼看着季離從面前一瘸一拐的走過,總覺得自己言語間就落了下風,卻想不明白為何會如此。

他實在不應該和季離說這麼許多。

畢竟這位可是棄子,早在十四年前就不再是什麼明王次子。

“此番回去,莫要再來。”

大管事走的自然比季離要快,行至他身邊,說過一句,便只顧低頭領路,不再多言。

他當年在天都西城為季離選了一富庶商賈,當作養父。

事前也多方打聽過,養父品行端正,為人和善,更沒什麼不良嗜好。

如此,方才放心把季離送了去。

誰承想這樣的人偏會嗜賭,幾年間就散盡家財?

所以大管事總覺虧欠季離幾分,便才有今日的多次勸阻。

可說過了這最後一句,他已自認問心無愧。

只等出了府門,山高水遠,從此再不相逢才好。

行了足足一炷香,季離才瞧見了王府的大門。

“我會再來。”

季離此時才好了許多,總算是不用仙兒攙着,朝大管事拱了拱手,便直奔府門而去。

大管事望着他離去,張了張嘴,想說的話卻還是咽了回去。

他說的已經夠多,管不管用,想不想的通,就不是他能知曉的了。

季離出得府門,站在台階上,好一會兒了還未下去。

倒不是他有何留戀,或是仍難抒胸臆。

只因為王府門前的台階下,季玄龍正騎着他那墨玉麒麟,就站在那裏。

季離於台階之上,卻還沒身騎聖獸的季玄龍高。

“你是……季離?”季玄龍雖說落拓不羈,但也算是聰慧,看了季離幾眼,就已是猜到了他的身份。

“是。”季離點頭,走下了台階。

“你來,是為了活命?”

“不是。”季離已是站在了麒麟之前,仰頭瞧着季玄龍。

“沒人教過你,見了世子,要跪?”季玄龍冷着臉。

他當然從未把季離當過弟弟看待。

在他眼裏,面前的季離除了身體裏有他一柄劍外,與廢物一般無二!

誰會與一劍鞘和顏悅色?

季離聞聽此言,卻是站的更直了些。

“沒人教你,與人說話,要先從畜生身上下來?”他盯着季玄龍,聲音堅定。

誰知季玄龍再次沉聲喝道:“再說一遍,跪下!”

而季離剛要開口,卻被一旁仙兒打斷。

“少主,他是三轉六脈,我能一戰。”

仙兒本來在季離身側,此時上前一步,斜擋在了他的身前。

隨後,仙兒左手扶着腰間刀鞘,右手握住了刀柄,稍稍下蹲。

剛才她已經眼看季離被逼着跪了一次。

但面對明王,她實在是毫無辦法。

季離是來說道理。

道理她不會講,可她來此,本就不是為了講道理,只是為了護住季離周全。

所以這第二次,說什麼也不能再跪。

“幾成把握能勝?”季離並不清楚仙兒的實力。

就連仙兒所說的三轉六脈,他都不懂是個什麼水平,可他總要知道,該不該拼這一次。

“起碼三成。”

“會不會死?”

“至多……重傷。”

季離略微躊躇,深吸口氣。

“只要不死,多重的傷我都能治!”

別人如此說,只算是吹噓賣弄。

可季離此言,僅僅是在陳述事實。

只要是女子,只要還有一口氣,他便都能醫活!

仙兒有些驚訝,側頭看了看她的少主。

換做任何一人,若是被人以此為由喊去拚命,恐怕都會扔下一個白眼揚長而去,說不得還要回頭唾上一口。

可仙兒卻是信了。

不僅信了,還深信不疑。

“好。”

她毫不猶豫的點頭應下,並且姿勢蹲的更低了些,眼看着隨時隨地,就要拔出刀來。

這架勢若是換個別人來做,說不得會有些滑稽,可仙兒嬌小,身形柔美,做出這動作來卻只覺賞心悅目。

“拔刀術?”

季玄龍聽着有趣,一直沒打斷,直到他瞥見仙兒膝蓋略微靠攏,握刀半蹲的起手姿勢,才更覺得新奇。

“是。”仙兒黛眉輕蹙,嚴陣以待。

季玄龍從麒麟上一躍而下,輕輕揮手,麒麟聖獸就仰天吼過一聲,化作墨玉流光消散。

隨後,他便負手,站在仙兒面前。

“潛龍榜四十八,雲仙兒?”

“是我。”仙兒點頭。

季離聽到這兒,也是略微驚詫。

他倒是從未想過,仙兒居然也排在那潛龍榜上。

“為何護着他?”

“他是我家少主。”

“你說有三成把握,能勝我?”

“最少三成。”

“那我倒要看看,你口中的三成,能有多少。”季玄龍眼角含笑,上前一步。

仙兒不再多說。

既然打,就要全力以赴。

說上許多,又不會多過幾分把握。

“臨!”

季玄龍見狀也不再多言,直接手掐印決,施出道門九字真言的臨字訣,一股難言的道意便從他周身起始。

接着只見他揮手,便有一虛幻手掌自仙兒頭頂上方憑空出現,直朝她壓下。

這一道家掌印,仙兒自然是能避的過。

可季離就在她身後,若是躲開,恐怕她那少主絕難捱得過這一下。

噌!

仙兒拔刀!

就在直刀剛出刀鞘不過一寸,一抹光亮就如萬頃烈陽乍起,耀眼奪目!

季離直被強光晃的睜不開眼,不自覺的退後幾步。

只聽得身前“唰”的一聲。

再睜開眼,仙兒卻是已經收刀入鞘,仍保持半蹲着握住刀柄的起手姿勢,而那虛空中的掌印已然消失不見。

而季玄龍剛剛一瞬間,同樣是被劇烈的光給照的一時無法視物。

雲仙兒的拔刀術他倒是聽過,但卻從未見過,所以才會大意下被破了掌印。

“斗!”

季玄龍手中印決再轉,這次便是九字真言的斗字訣。

隨後,他雙手中亮起瑩白光澤迎身而上,便是想與仙兒近身。

仙兒卻是不管他作何想法,左手拇指推開刀鐔,刀身出鞘一寸。

接着便又是一霎熾烈的強光閃耀,可前行中的季玄龍卻恰在此時閉上了眼。

噌!

只見仙兒上身微躬,半蹲的左腿在蹬地的一瞬間就綳得筆直,握住刀柄的右手隨着手腕,小臂,大臂,肩膀一齊起勢發力,拔出刀時,此勢仍未減半分,丈直刀身借勢就橫斬而出。

唰!

直刀劃過,一道清亮的半圓刀芒順勢緊隨飛出,朝向仍在閉着眼的季玄龍就橫掃過去,而仙兒不待結果便又納刀入鞘,再次保持半蹲的起手姿態。

就在此時,季玄龍才睜開眼,右手緊握成拳,攜着白光一拳就轟在刀芒的半圓弧頂。

“咔”的一聲,刀芒碎裂,季玄龍居然僅憑單手一拳,就破了這鋒銳刀芒!

尤其他速度仍絲毫未減,眨眼間已然來到仙兒跟前。

仙兒眼看對手近身,全身綳勁,剛想再拔刀。

“給我去!”

可季玄龍卻比她更快,抬腿一腳就踹在仙兒身側的刀柄之上,力道之大,竟讓仙兒雙手都再握不住,長刀還未出鞘,就從腰間脫手飛出。

同時,季玄龍左手瑩白光芒再亮幾分,直朝仙兒脖頸伸去,顯然是想將她的喉嚨扼住。

正當危急時刻,仙兒也來不及再管直刀飛到何處,左腿高抬,險之又險的蹬在了季玄龍手上,借力便朝後疾退。

“玄龍兄好身手啊。”

就在季玄龍剛想乘勝追擊,再度欺身而上之際,一道聲音卻是打斷了他的動作。

季離則趁着此時,上前將飛出的直刀撿回,遞到仙兒腰間放好,同時握住她的手,剛要張口說話。

誰知仙兒卻是沖他粲然一笑,輕輕搖了搖頭。

一瞬間,季離忽地發現周圍事物都沒了色彩,眼中僅有仙兒的明悅笑靨,只覺她這一刻端的是百媚叢生。

而仙兒調整好腰間刀身長度,右手剛想抽手,卻仍被她那少主緊緊握住,一抬頭才發現季離直愣愣的盯着她瞧。

剛好想起季離說的,她若是笑笑,會比南勝公主要強。

於是,心裏難免有些小歡喜。

“好了。”

仙兒甩了甩手,聲音聽來柔了許多,少了幾分清冷,更添了幾許嬌俏。

卻是連少主二字都忘了喊。

“啊,咳。”

季離這才鬆開了手。

這已是第二次他緊抓仙兒小手不放,雖不是故意,但也算是有了經驗,輕咳一聲,就遮掩了過去。

“陳扶蘇?”

季玄龍轉頭看到身後走來之人,便是一直於王府門前等着季離出來的陳扶蘇。

同在道門,季玄龍與他當然算是熟識,不過就是關係不甚融洽罷了。

“玄龍兄,王府門前借勢壓人,恐怕於禮不合。”陳扶蘇徑直走到了季玄龍和仙兒二人中間。

“與你何干?”季玄龍橫眉冷對。

他本就對陳扶蘇很是不喜,尤其又他被攔住,哪會有什麼好臉色?

“掌教曾言,仁義寬厚,不同流俗,光明磊落,知行合一。”

“……廢話。”

“這一句,我定會向掌教轉達。”陳扶蘇滿面和善笑容。

季玄龍的性子桀驁,陳扶蘇卻正相反。

二人一個最是守規矩重禮數,一個偏愛逾越,肆意妄為。

所以,季玄龍看陳扶蘇很是不順眼。

尤其他這個笑。

越看越覺着膈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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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乾第一青樓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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