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鎮上賣豬
到鎮上的時候,因為要把牛車趕到街上,因而繳納了兩文錢的進城費。
這個時候太陽已經升的老高了,街上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何氏趕着牛車直接去了鎮上的迎客來酒樓,之前封佑春打到的獵物都是賣給了這家酒樓,何氏也跟着來過。
牛車來到酒樓後門,這個時候酒樓正是客滿盈門的時候,後門那刷盤子洗碗的夥計聽到有人過來,抬頭一看,看到那車上的野豬時,頓時眼睛一亮。
掌柜的這兩天正愁着樓里沒有野味,還想着派人去鄉下問一問,但是這大雪天的,誰還會去山上打獵呀。
想到這裏,他忙熱情地迎了上去:“大嫂子,您稍等一等,我這就去叫掌柜的。”說著一溜煙的跑了進去。
何氏帶着封玉珠和風遨林等在後門,不一會兒便見一個胖乎乎的中年人滿臉笑容的跑了出來。
他剛剛還在發著愁呢,一聽到夥計說有人來賣野味,而且還是一整頭成年野豬,頓時又激動又欣喜。
“原來是弟妹呀,這回封兄弟怎麼沒有過來吶?”靳掌柜一看站在眼前的是一個婦人帶着兩個孩子,再探頭看看她們身後,不禁納悶道。
“這不是農閑嘛,孩子他爹去縣城做活去了。”何氏擺擺手,不在意的說道,隨即指着牛車上的野豬對靳掌柜說道:
“靳掌柜,您看看這野豬,要是收的話就給個合適的價,我們婦道人家的,也不懂這個。我是聽孩子他爹說靳掌柜是個厚道人,所以直接送到你這裏來了。”
靳掌柜胖胖的身子慢慢地挪到牛車旁,待看到牛車上那頭成年大野豬,頓時高興地眼睛都合不攏了,那笑的活像一個彌勒佛。
“好好好,弟妹呀,你真是幫了兄弟一個大忙了。”靳掌柜笑容滿面的對何氏說道。
隨即招呼夥計把野豬給搬到後院,又請何氏三人到酒樓裏面稍坐。
靳掌柜忙吩咐夥計上了茶水,就去了後院看着夥計稱重。
一坐下來,何氏便灌了一大杯水,這一路上只顧着趕路,連口水都顧不及喝,渴死她了。
“珠珠,咱們這頭野豬你覺得能賣多少錢啊?”想到剛才靳掌柜看到野豬的那高興樣,她便覺得今天這買賣應該虧不了,但具體那野豬值多少錢她心裏也沒有底,看閨女那淡定的樣子,忍不住問道。
“娘,現在的家豬肥肉十五文錢一斤,這野豬肉在平時就比家豬貴,更何況最近大雪封山,沒有人上山打獵,這野味就更貴了,既然爹說這靳掌柜是個厚道人,那肯定是不會虧待我們的。”封玉珠想了想,便說道。
風遨林在一邊聽着封玉珠的這番話,心中也暗暗點頭。
幾人坐了一會兒,便看見靳掌柜笑着走了進來,他也不賣關子,直接說道:“剛剛夥計稱了一下,這頭野豬大概有四百斤多一點,去掉它肚子裏面的東西,就把它算作四百斤整。”
他說著看了看何氏,見她沒有意見便繼續說道:“如今野豬肉的價格是十八文一斤,我呢在給你提兩文,算作二十文一斤,這個價格也是我能給的最高的價格了,弟妹,你看咋樣?”
何氏剛剛聽了封玉珠的話,心中也有了底,聽到二十文一斤野豬肉,心中一喜,忙點頭說道:“那行,就二十文一斤,靳掌柜是個厚道人,真是多謝了。”
靳掌柜見何氏一個婦道人家也這麼爽快,沒有討價還價,頓時對她高看了一分,他從懷裏拿出銀子,不多不少,正好八兩,遞給何氏。
何氏拿着手裏的這八兩銀子,手都開始顫抖起來,她轉身小心翼翼的把它遞給封玉珠。
靳掌柜看到何氏把這麼大筆銀錢遞給一個小姑娘,心中疑惑不已,但他也沒有開口詢問,畢竟大家不熟,而且又是人家的私事。只是仔細的打量了一番跟着何氏過來的兩個年輕人。
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五官精緻,長相甜美,但是沒有一般鄉下少女那麼天真羞怯淳樸,反而散發著一股淡淡的如水的氣質,就那麼站在那裏,自成一道風景線。
而那個十三四歲的少年,皮膚黝黑,五官稜角分明,一雙眼深邃如漩渦,令人不敢久視,他一直靜靜地站在那小姑娘的身後,默默無言。
打量之後,靳掌柜暗自在心中贊了一聲好,隨即又感嘆道,沒想到鄉下地方那樣貧困的農家竟然養出了這樣一對出色的兒女。
直到走出酒樓,何氏整個人依然處於巨大的驚喜中,她做夢都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會有這麼多銀子,以至於走在街上的時候,她看誰都惡狠狠的,一副別人都覬覦她的銀子的樣子。
看着街上被自家老娘惡狠狠的眼神盯得紛紛退散的路人,不少人還用奇怪的眼神看她們,封玉珠不得不拉住她,“娘,你這是在幹什麼?”
回過神來,何氏見人家都在用奇怪的眼神看她,想到她剛剛的行為,頓時老臉一紅,拉着封玉珠快步離開。
“娘,我們買些布回去吧,這也快過年了,有了這些銀子,今年,家裏每個人都可以做一套新衣服,還要給爺奶也做一套,你看好不好?”
說完,看了一眼默默跟在身邊的風遨林,想了想又說道:“小風也要做一套。”
風遨林一聽還有他的,頓時激動地說不出話來,這麼多年來,除了娘親在的時候,他還穿過新衣服,之後的日子裏,他從來都沒有穿暖和過,有淚水濕潤了眼睛,他眨眨眼,又把它逼了回去。
他不善言辭,說不出什麼煽情感激的話,只能在心裏默默地記着這些點點滴滴。
何氏一聽要買這麼多布,頓時心疼的直抽抽,本想拒絕來着,但一想,家裏的幾個孩子還真是沒有穿過新衣服,一直都是把他男人穿舊了的衣服,拿來改改再給孩子們穿,一套衣服穿了好幾年,一直補了又補,今年冬天的衣服估計也薄的不能穿了。
想了又想,最終,一咬牙,還是進了布莊。
店裏的一個夥計一見這婦人不久前才來過的,今天又來了,頓時心中納悶了,這農家人捨得買布的人還真少,大部分人一年到頭都不會進布莊,都是一身衣服穿幾年都不捨得換。
封玉珠眼睛都不眨的隨手點了兩匹布,讓夥計包起來。
這動作利落的讓那小夥計和何氏頓時都愣住了,半晌才回過神來。
何氏本想衝過去阻攔,但一看那兩匹布,一匹天青色,一匹淡紫色,都是粗布料子,耐磨,耐穿,頓時不吱聲了。
那小夥計回過神來,忙高興地打包,邊打包還邊說了不少好話。
他可是想明白了,這說不定以後還是個大客戶呢,他現在伺候好了,以後人家點名要他伺候,那他的月銀說不定也要蹭蹭蹭往上漲,說不定哪天被掌柜看中了,提拔提拔也好啊。
何氏高興地抱着兩匹布走在前面,連風遨林要幫她拿,她都不願意。
何氏的心情一路飛揚,要不是封佑春在縣裏打短工距離太遠,她恨不得現在就跑過去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他,讓他也高興高興。
封玉珠又在鎮上買了些油鹽調料,稱了幾斤白面,一兩銀子就這樣花的只剩下幾個銅板。
回到村子裏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
家裏的幾個臭小子在家裏盼星星盼月亮,脖子伸的老長坐在院子門口,直到遠遠的看到他們的身影,頓時一溜小跑跑了過去。
封玉珠微微笑着看着一群饞小子圍着自己不停的轉圈圈,手裏幾根紅艷艷的冰糖葫蘆散發著迷人的光暈,甜甜的香氣不停的鑽入幾人的鼻子裏,無孔不入。但是看着姐姐一點都沒有現在分食的打算,就算再想吃也沒有上前討要。
封玉珠看着幾個弟弟舉止有分寸,心中感嘆何氏雖是一介大字不識的農婦,脾性潑辣,為人霸道,但是在教育幾個孩子上面卻做的很好。
她抬頭向何氏望去,眼前的娘親,滄桑的臉上尤可看出當年的風韻,歲月的侵蝕,心中的愁苦,生活的壓力,百般的悠悠痕迹,此時浮現在臉上的慈愛,憑空為她籠罩了一層朦朧的光暈,看起來那般美麗。
何氏感受到一道灼目的注視,抬頭望去,目光頓時掉進了一汪春水裏,春譚池水尤覺淺,又見凌凌波光。或許是何氏的注視擾了春水的寧靜,波光微震,何氏腦中一嗡,頓時回過神來,但見女兒玉珠嘴角噙笑,溫柔的看着她。
母子兩個相視一笑,頓時無盡的溫情環繞。
進到院子裏,老二封二林趕緊接過韁繩,將牛拴在院子外面的樹上,拿起一些早就準備好的乾草喂進牛嘴裏。老三封三富麻溜的從灶房裏端出三碗水放到院子裏的石桌上,封玉珠靜靜地看着幾個弟弟有條不紊的幫忙做事情,便取下自己背上的背簍,把東西一樣一樣的從裏面取出來,堆滿了石桌。
小小的農家小院裏充滿着以前從不曾存在的熱鬧和歡笑,小小的小土和五福嘴裏小心的舔着甜蜜的糖葫蘆,小小的腦袋裏有一種叫幸福的東西不停地蔓延。
“小風,晚上就在這裏吃飯吧,晚飯嬸嬸多做幾個菜,昨天你們打回來的野豬肉我連夜腌好了,吃完飯回去的時候帶一些回去,直接掛起來吹着就行了。”何氏一口氣幹完碗裏的水,抬頭對風遨林說道。
習慣了一個人冷冷清清,無人問津的日子,突然有一天,不再是一個人在世間寂寞煎熬,得到的這份溫暖,力量無窮。
此時此刻,風遨林突然感覺活着真好啊,認識姐姐真是一輩子最幸福的事情。
封玉珠好笑地看着風遨林一瞬間滿血復活,小小的陰鬱的少年一下子遇到了春暖花開,身上春意無限。
昏黃的燈光打在泥巴鑄成的廚房的牆上,時不時從鍋里飄出來的肉香,混合著幾道吸鼻子的聲音,封玉珠所感受到的人間煙火氣,慢慢的驅逐着盤桓在腦海里的鐵蹄錚錚,戰鼓聲聲,血海漫天。
落霞山下落霞村,落霞村裡封家人,永遠的歸宿。
呼嘯的北風夾雜着雪花飄落下來,何氏還完村長家的牛車,一個人靜靜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心裏盤算着一年的收成和來年的打算,家裏一下子多了兩口人,既要讓大家吃飽,也想給大女兒攢點嫁妝,已經15了,馬上就可以嫁人了,但是大女兒才回來,她和男人肯定是捨不得的,要在家裏多留幾年,好好的尋摸人家。
推開院門,院裏有燈火,院外漆黑一片,紛紛揚揚的雪花灑落下來,何氏倚靠在門上,望着眼前黑漆漆的小路,腦海里不由自主開始擔心在外打零工的男人和大兒子,走了也有一些時日了,說好下雪的時候就回來,不管掙沒掙到錢,只要人平平安安的回來就行了。
......
“爹,你看,下雪了。”封大山的腰彎的極低,他的背上扛着一個麻袋,兩個手緊緊地扶着,寒冬臘月,江上的風吹的人透心涼,而他卻滿頭大汗,低頭前進的時候,看到落到地上的雪花,才驚覺自己和父親已經出來一段時日了,約定好了下雪的時候回去,下第一場大雪的時候,碼頭上生意正好,他們便沒有回去。
抬起頭,紛落的雪花打在臉上,冰冰涼涼的,舒服極了,他不由自主地想伸出手拿掉落在睫毛上的雪花,手一動,才想起來自己還在幹活呢,可馬虎不得。
聽到大兒子的聲音,封佑春連頭都不敢抬,他的背上背着三個麻袋,為了保持平衡,不讓它們落下來,他一直低着頭,慢慢地移動着。
“大山,專心幹活,有話等收工再說。”封又春說完,也不管後面的封大山,他加快了速度往前移去,汗水已經打濕了粗布麻衣,雙腿打顫,今天碼頭上很熱鬧,客船也多了起來,天不亮他們就開始扛麻袋了,他都記不清自己和大兒子到底跑了多少趟了,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如果這幾天都像今天這樣熱鬧,那他一定可以多拿點工錢回家去。
清晨的碼頭人頭攢動,昨夜的一場大雪,已經消失在匆匆的腳步下。凜冽的寒風似刀刮般從臉上刮過,冷的封大山又是搓手又是跺腳的,但是依然驅散不了半點寒意。
大家已經在風裏站了很久了,天才蒙蒙亮的時候,工頭便讓所有在碼頭忙活的人都站在這裏等着,說是有一個從西都過來的大人物要來碼頭辦差,朝廷大事,跟這些窮苦的平民百姓有什麼干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