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茅屋少年
何氏在家裏一整天都心慌慌的,幾個小子心中也是擔心的不得了,都沒有出去玩。
眼見天色暗下來,小路上還是沒有出現封玉珠的身影,何氏再也等不住了。
她讓小四和小五兩個小的留在家裏,帶着二林和三富打算去村裡人常進山的那條路上等着。
站在進山的路口,四周一片靜悄悄的,風偶爾從林子裏穿過,帶起一片沙沙聲。
天上也不見月光,林子裏黑黝黝的,只能就着雪光勉強看清周圍的環境。
這綿延數千里的落霞山,在陽光下看起來美麗風情無限,而在這沒有月光的夜晚,卻猶如鬼魅般的存在,那無邊無際的黑色,讓人心生恐懼。
突然,一聲狼嚎遠遠傳來,本來就心神緊張的娘三個頓時嚇得一抖,連叫都不敢叫出來,生怕驚動了什麼不可言說的東西。
封二林緊緊抱着何氏的手臂,身體還微微發抖,眼睛都不敢往林子裏看。
封三富膽子還大一些,他拉着何氏的手,眼睛一直看着山林里,突然遠遠的看到一簇火光,頓時高興地跳了起來。
“娘,你快看那裏,有火光。”
封三富突然跳起,嚇得何氏和封二林差點尖叫,待聽到他說有火光,忙向那處看去。
只見黑黝黝的林子裏,從遠處冒出來一點火光,正慢慢地往山下移動。
封玉珠舉着火把,拖着野豬走在前面,風遨林也拖着野豬緊緊地跟在後面。
剛剛一聲狼嚎響起,嚇得他差點抓不穩手上的繩子,然而看到前面領路的封玉珠連身子都沒有抖一下,頓時有了底氣。
兩人埋頭往前走,誰都沒有開口說話,靜靜的山林,只聽得見咯吱咯吱的踩雪聲。
火光越來越小,他們離山下也越來越近。
待走到路口,一團黑乎乎的影子,嚇了風遨林一跳。
卻聽封玉珠喊道:“娘,二弟,三弟,你們怎麼在這裏。”
等了許久,才等到火光來到路口,就着微弱的火光,何氏三人看到封玉珠和另外一個少年一人拖着一個竹筏,少年滿頭大汗,身上還冒着淡淡的白煙,竹筏上黑乎乎的,也看不清是什麼東西。
一聽到封玉珠開口說話,封三富頓時興奮的沖了過去,隨着他衝過來帶起的冷風,最後一點火光也熄滅了。
封三富見到自己乾的好事,頓時愣住了。
封玉珠一臉黑線的望着眼前性子跳脫的三弟,半晌無語。
“姐,我們和娘都擔心死了,你怎麼這麼晚才回來啊”封二林鬆開何氏的胳膊,一臉害怕的說道。
“打到了兩個大東西,費了點時間。”
“珠珠,風小子怎麼跟你在一起啊?”何氏看着那面色黝黑的少年,緊緊地跟在封玉珠身後。
“在山上遇到的,回家再細說吧。”何氏看到封玉珠背的大背簍,順手想接過來,封玉珠沒讓。
摸着黑,一路向家裏走去,一路上靜悄悄的,山腳下住的人家本來就不多,冬天的夜裏,村裡人睡的也早,所以,一路走到封家的院子,沒有見到一個人。
推開院門,就見小四和小五倆人一人搬了一個板凳緊挨着坐在廚房門口,眼巴巴的望着院門,灶口的火,印着倆人小小的身影,分外可憐。
一見何氏推開院門,倆人便拔腿沖了過來,又見到封玉珠拖着一個竹筏進了門,一個龐然大物被五花大綁的定在竹筏上,倆小人頓時驚呼出聲。
又見到一個少年緊隨其後,也拖着一個竹筏,竹筏上也有東西,倆人又興奮的歡呼出聲。
至於背簍里那可憐的早已被凍暈過去的大肥兔,野雞和傻狍子,在龐然大物的對比下,一點關注都沒有搏到。
何氏見到兩個小子又蹦又跳的樣子,頓時笑罵道:“兩個臭小子。”
歇息了好一會兒,風遨林才緩過勁來。
“姐,那我就先回去了。”
“等會兒,吃了飯再回去。”封玉珠見他雖然又餓又累,疲憊到極致,一路上卻也沒有開口,能忍到現在,也是個性子堅韌的。
待何氏把飯菜端上桌,風遨林聞着那飯菜香味,肚子餓的更厲害了,他中午也沒吃東西,就喝了封玉珠遞過來的幾口水,一路上餓的腦袋發暈,還是咬牙拖着竹筏下了山,本以為今晚回去只能喝幾口冷水飽肚子,沒想到他姐竟留他吃飯。
吃着碗裏香甜的紅薯拌飯,雖是割嗓子的粗糧,卻也美味無比,吃着吃着,眼淚便不由自主的流了出來。
何氏見他悄悄擦乾眼淚,慢慢地吃着碗裏的飯,心中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封玉珠見她娘看着風遨林一臉的疼惜,心中疑惑,卻也沒有問。
吃過晚飯,封玉珠便叫風遨林先回去,囑咐他第二天一早天還沒亮的時候再過來,她打算去鎮上把那頭公野豬賣掉。
風遨林走後,封玉珠便把那頭身首分離的母野豬從竹筏上解下來,拖到院子裏。
何氏本來還愁着怎麼處理這野豬呢,一看她女兒已經開始手腳利索的收拾起來了,頓時傻眼了。
一個嬌嬌弱弱的女娃子,竟然手拿砍刀,唰唰唰手起刀落的幾個回合就剝下了一張豬皮。
封玉珠將剝下來的血淋淋的豬皮遞給何氏,何氏楞楞地接過來,在井邊開始細細的洗了起來。
封佑春以前也是打到過大獵物的,那一次差點丟了小命,幸虧被村子裏的李大哥給救了,何氏想起那一次看到她男人滿身是血的被背回來,差點以為天都塌了。
李大哥是村子裏的外來戶,他們是在她生珠珠那一年搬過來的,他們家有兩兒一女,小兒子體弱多病,每年都要吃幾副補藥,平時細細養着身體。如今都已經二十歲了,還沒有娶媳婦,家裏也是被他那病給拖的家徒四壁。
本來兩家是沒什麼交情的,自從李大哥在山裏救了她男人一命之後,兩家才來往密切了起來。
家裏的弟弟們望着眼前的野豬肉不停地流口水,對於解剖野豬這麼血腥的事情,一點都不害怕,畢竟,村子裏每到過年的時候,都會有些過得不錯的人家開始殺年豬,他們也會去湊熱鬧,見到那屠夫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宰豬,聽到那白白胖胖的豬的慘叫的時候,一開始的時候還會害怕,多看幾次也就不再害怕了。
一家人直到忙到半夜才把那頭野豬和幾個小獵物處理好,按照何氏的吩咐,割下了幾條肉,準備送給爺奶和其他幾房的人,還有族裏的幾個老人,族長,村長,李大哥家,以及村裡交好的人家。
剩下一大半的野豬肉還要分一些給風遨林,野豬雖然不是他打死的,但是他也是出了大力的。
說起風遨林,何氏便重重的嘆了一口氣。
在落霞村裡,姓風的有好幾戶人家。
風遨林的父親風有才,相貌一表人才,娶的妻子馮氏,相貌平平,剛開始的時候,兩個人過的也是像村裡大多數夫妻一樣和睦,直到風遨林5歲的時候,風有才便漸漸的開始嫌棄馮氏相貌平平,勾搭上了其他村子裏的一個風流寡婦,他休了馮氏,誣陷她不守婦道,很快便娶了那個寡婦。
馮氏被休之後,也曾悄悄回來看過風遨林,後來被後娘發現,攛掇風有才把她打了一頓,漸漸便來的少了,後來聽說她娘家又把她嫁到山裏去了,就再也沒有來過了。
風遨林從5歲開始便在後娘手裏討生活,剛開始的時候風有才對他還可以,後來後娘又生了一對兒女,便漸漸地不再管他了。
一直到風遨林十歲的時候,他滿身鮮血的躺在村長家的門口,要求離開風家自立門戶。
那件事情,當時震驚了整個落霞村。
何氏到現在還記得當時風遨林那滿身鮮血的樣子。
原來,從他開始懂事起他後娘便逼着他幹活,家裏所有的家務都要他做,還要伺候家裏的後娘和弟弟妹妹,一天只許他吃一頓稀粥,幹得不滿意還要遭到虐打。
到他漸漸大些的時候,便要他上山去打獵,每次傷痕纍纍的回來,都不給他飯吃,繼續把他趕到山上。
那一次,風遨林從山上摔了下來,摔得頭破血流,是被村子裏的獵人發現背回來的,結果因為他沒有打到獵物,那後娘便把他毒打一頓,關在柴房裏,想把他餓死。
當時十歲的風遨林拼着一股勁打開柴房,跑到了村長家。
後來村長和族老,以及村裏的幾個老人開了祠堂,召開全村大會。
在祠堂里嚴厲的聲討了風有才和他媳婦劉氏,把風遨林的戶口單獨遷出來自立為戶,並放言如果風家敢有任何一人,以任何名義打擾風遨林,那麼族裏將會把風有才一家趕出落霞村,永不收留。
這件事情還白紙黑字寫了下來,雙方簽字畫押。
一直到現在,風家都沒有人敢再欺負風遨林。即使在一個村子裏,兩家也成了陌生人,互不干擾。
當時的這件事情,差點敗壞了落霞村的名聲,風有才一家從此再也不受村裡人待見。
遷出戶口的風遨林,風家的幾個親戚沒有人願意收留這個孩子,村長本想把他送到他親娘馮氏娘家去,結果馮家也不收留這個外孫。
村長沒辦法,最後召集了村子裏的幾個人,在落霞山腳下給他修了一間茅草屋,暫時住了下來,這一住,便住了三年。
聽到這裏,封五福頓時眼睛紅紅地說道:“風哥哥也好可憐。”
封五福和風遨林,他們都是經歷過磨難的人,生活給他們帶來無盡的磨難,但是他們卻沒有被打倒,反而一直在與磨難抗爭,最終迎來自己的一片新天地。
走在回家路上的風遨林,第一次不再感到孤單。
他想到了娘親,想到了姐姐。
娘親是久遠的,一直存在他的心裏,他的記憶里的溫柔的笑臉,陪伴着他走過無數個孤獨害怕的夜晚。
姐姐,是那個從天而降,救他於生死邊緣,叩開他心扉,驅走一室寒冷的青春少女,也將是陪伴他走過這漫漫人生的至親至愛之人。
他腳步輕快地向那個獨自住了三年的茅草屋走去。
推開院門,小小的院子被白雪覆蓋,散發著一室清輝。
他走進廚房,打算燒一鍋水泡泡被凍得通紅的雙腳。
灶口明亮的火光,照着他笑的燦爛的臉龐。
躺在被火燒的熱熱的炕上,蓋着薄薄的發著霉味的棉被,他甜甜的進入夢鄉。
今夜,沒有孤單害怕,沒有綿長的對母親的思念。
天還蒙蒙亮,風遨林便爬了起來,燒水洗漱了一番,他連早飯都沒有吃便來到封家小院。
封玉珠昨晚跟何氏商量去村長家借牛車去鎮上,何氏早上也早早的起來,一打開院門,便見風遨林靜靜地站在院外,冷風穿過他薄薄的打滿補丁的棉襖,凍得臉色發白。
“風小子來了怎麼也不敲門啊,凍壞了吧,快進來,你姐在灶房做早飯,你快去烤烤火。”
何氏一把把風遨林拉進院子裏,對着灶房喊道,“珠珠啊,風小子過來了。”
對於昨天風遨林一直把封玉珠喊姐,何氏也沒有反對,這樣一個可憐的孩子,跟她家大山一樣大,卻經歷了本不該這個年紀經歷的苦難。
當何氏來到村長家的時候,村長家也已經起來了,她先把那一大塊肉放在桌子上,然後說明來意,村長一聽便痛快的答應了。
看着桌子上的那一大塊野豬肉,村長在心中不停地感嘆:“這封老二家看來是要發達了。”
當村長娘子看到那麼大塊野豬肉的時候,頓時驚訝地問道:“這是剛剛封家老二媳婦拿過來的?封老二跟他大兒子不是去縣裏幹活了嗎,那那頭野豬是誰打的呀?”
“是封家大姑娘封玉珠,剛剛封家老二媳婦要借馬車去鎮上賣野豬呢。”
“我的個乖乖,這閨女也太能幹了吧,就算是我們村那幾家獵戶,也不敢在大雪天裏去打獵吧。”村長娘子驚得目瞪口呆。
“以後啊,這封老二家……”村長一邊抽着煙一邊細細思量,“老婆子,你跟幾個兒媳婦透個口風,以後可不能得罪封老二家。”
“你這說的也太嚴重了吧。”
“婦道人家,你懂什麼,照我說的去做就行了。”村長擺擺手對他媳婦說道。
何氏牽了牛車回到家裏,見風遨林端着一碗熱湯坐在灶口喝着,她接過封玉珠遞過來的一碗麵湯,也吃了起來。
吃過早飯,囑咐了二林和三富好好照顧家裏,何氏趕着牛車帶着封玉珠和風遨林向鎮裏駛去。
一路上,牛車迎着朝陽,嗒嗒嗒的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