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紙鳶
連如雪自己都不知道為何會在溫嫻腦海里,她沒有溫嫻完整的記憶,只記得溫嫻臨死時受盡折磨。
她剩下的記憶里充斥着惡意,合德十五年正值西北大旱,她應出現的地方是破棚溝的黃土路上,那裏餓殍遍野,而她只是其中一個乾癟的,不起眼的難民。
任人欺辱,任人宰割,她嘗遍世間冷暖,最後死在祭台上,任血液流干,任風沙掩埋。
溫嫻當下要做的是養足精神,可她怎麼也無法入眠。
前世的記憶閥門像是被突然打開了一般,許多事情湧上心頭。
那年落水之後,溫嫻一直在修養身體,后就是先帝突然賜婚,及笄禮一過,來年春天,她就和太子成婚了,這期間做的最多的還是閨中修養。
按照前世的軌跡,近段時間沒什麼大事發生。
好像還忘了什麼……再過一月就會舉辦尚香會,而溫嫻因為身體緣故,也未參加。
對了!她的好妹妹溫沛還披着羊皮活得好好的!
復仇!她要復仇!一切得從長計議,否則她也是白白浪費了這重生的機會。
仇人只有溫沛一個,她不會傷及無辜。
正這麼想着,屋外傳來了腳步聲,不多時,一個墨藍色的纖瘦身影朝這邊過來。
“嫻姐,你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婦人一邊說著,一邊拉住溫嫻的手,羅雨嫻卻是冷着一張臉。
對自己父親的這位妾室,她始終喜歡不起來。
溫嫻任由毛氏拉着她的手哭泣,默不作聲,前世便是這般的虛情假意。
如果不是因為她,母親也不必到莊子上去住,雖然母親也是糊塗。
“乖孩子,我知道你被嚇着了,你本就體弱,捧在手裏都怕化了,卻不想讓你落水。”毛氏的聲音帶着點自責。
假情假意,都是做樣子給父親看,和她的庶妹一樣,都是蛇蠍心腸!
“都是奴婢的錯,奴婢應該時刻跟着小姐,都是奴婢的錯!”春來撲通一下跪在地上,帶着哭腔說。
春來是跟着毛氏進來的,看來是她去告訴毛氏自己醒了的事。
“春來你自去領罰吧。”毛氏嚴肅地說道。
正所謂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母親李氏去了莊子,一年偶爾回來幾次,家裏的大小事都是這位妾室毛氏在管。
雖說也不曾虐待溫嫻,好吃好喝地供着,只怕都是做給父親看的,中毒一事必定和毛三娘脫不了關係。
溫嫻要撕破這母女兩人的虛假嘴臉。
她抬起頭來,看着毛氏說道:“此事與春來無關,到底是天意還是人為,我自會查個清楚!”
前世春來不僅被罰了月錢,還吃了板子,她現在不想春來再受苦,畢竟對她好的人她都不想辜負,春來幫她做了不少事。
毛氏聽了溫嫻的求情,摸了摸溫嫻的頭髮,思忖片刻,對春來說道:“也罷,看在你照顧嫻姐這麼多年的份上,這次就饒了你,但你記住,絕不可以有下次。”
春來忙磕了幾個頭,大喊:“謝謝娘子,謝謝小姐,大恩大德,春來……無以為報!”說著又連磕幾個頭,抬起頭來的時候,額頭一片青紫。
小姐對她這麼好,她連看顧小姐都做不好,春來很自責。
毛氏又噓寒問暖了一陣,這才離開盈香院。
“小姐,你睡了嗎?”
春來從床簾邊探頭來,淤青讓她原本就扁平開闊的額頭更平了似的。
“春來,你看你額頭上的傷,別忘記擦些藥膏,這樣好得快些。”溫嫻側躺着,聲音從帘子外傳來。
“小姐……嗚嗚嗚……小姐如今躺在這裏,奴婢是有責任的。”春來聲音低低地哭訴。
溫嫻側着身子,睜着眼睛聽着。
“此事你不要再提,還有什麼其他事?”溫嫻這會有些困,身體酸軟,沒什麼力氣,她想多休息休息。
“小姐,紙鳶找到了,我給小姐收起來?小姐你好好休息。”說完,春來把頭收了回去。
“這丫頭可真是聒噪。”腦海里如雪的聲音響起。
溫嫻聽到如雪的話,困意全無。
“你閉嘴!”溫嫻有些惱怒,她的小丫頭不需要別人來說教。
“小姐,你說什麼?”春來聽到溫嫻這句話,奇怪地問道。
“沒事。”溫嫻回答。
春來沒再說什麼,默默嘆一口氣,在她看來,小姐的瘋病還是沒有徹底好起來。
前世溫嫻因為紙鳶落水后一直病着,春來挨了罰沒來服侍她,也自然沒有問溫嫻紙鳶怎麼處置這事,重生后她對紙鳶依然沒有一點印象。
恰巧就因為她不想看春來受苦為她說了情,發生的事就和前世有了出入。
溫嫻說什麼也要起來好好看看這個紙鳶,她不想放過任何蛛絲馬跡。
“春來,扶我起來!”溫嫻拖着酸痛的身體,在春來的攙扶下,慢慢坐到禾木雕花小桌前。
春天的風是乍暖還寒,春來給她披上雲錦絲披風。
溫嫻端詳着這個罪魁禍首,看成色,雖然只是紙鳶,但價格絕不會便宜,普通人家的紙鳶都用文裳紙,而桌上的紙鳶是泊公紙製成。
兩種紙都薄如蟬翼,但泊公紙有特殊工藝,製成的紙不但非常結實耐用,還會在陽光下泛金光,看起來異常華貴,這些都是她前世在太子府當家時知道的。
太子便喜歡用這種紙來臨摹。
紙鳶整體是一隻燕子,有三尺多長,算是紙鳶中比較大的,顏色鮮亮奪目,非常能討女子歡心。
“這紙不錯。”如雪說道,語氣懶懶散散的。
溫嫻用手摩挲着紙鳶,順着紋理,細細觀察着,並沒有理會如雪。
“小姐,紙鳶的線斷了,得重新配一副細線。”春來說道,說著拿起線來給溫嫻展示了一下。
溫嫻接過線頭,這線是用雲錦絲製成的,和她身上的披風用的是一種,只不過紙鳶線用的是八股纏繞,披風上的線只有三股雲錦絲纏繞而成,
不管線由幾股成絲,成品絲線都很有韌性,輕易難斷。
“這紙鳶有古怪。”如雪總是這麼時不時地來一句。
溫嫻自然是沒有回答,因為她已經看出了問題。
“春來,拿把剪刀來。”溫嫻看到線頭,有個猜測。
她把紙鳶的線剪下一截來,又拿另一截吩咐,春來去院裏找個石頭磨斷。
和原先的斷口比較,發現雲錦絲線固然難斷,但一刀剪下去,還是有個整齊的切口,原先的斷口和剪下來的刀口是一樣的整齊切口。
春來用石頭磨斷的線頭上,雲錦絲散成幾股,長短不齊,不用細細地看,也能看出差別很大。
果然有貓膩,這紙鳶是洪家小姐送來的,難道是洪家小姐做的?
溫嫻讓春來把紙鳶收好,吩咐沒有她的允許不得拿出來,她的直覺告訴她紙鳶很重要。
“你去取些熱水來,要熱些的。”溫嫻吩咐道。
春來應聲取來熱水,溫嫻沒說什麼,走過去就把一隻手伸進水裏,春來端着水,沒想到小姐會這麼做,嚇得連退幾步,皺着眉頭大叫:“小姐,小姐?你!……”
“沒事,你再取些燙傷膏來。“溫嫻吩咐着,她就想知道如雪會不會有她的感覺,剛才她突然燙傷自己的手,如雪似乎沒有任何反應。
看來她和如雪共用的只有這具身體本來的感覺。
“我看不透你到底想幹什麼,既然想報仇雪恨,你就應該利落地刀起刀落,血濺當場。”如雪地的聲音傳來,語氣淡得像是再說什麼平常的事。
溫嫻並未理會,通過近些天來的相處,她也看出來,如雪性格偏激,甚至暴虐。
桃樹枝長進走廊里,如雪攛掇她砍了桃樹燒柴,說這桃樹野心大,一心往屋裏長,砍了永絕後患。
院子裏落了幾隻叫聲響亮的鳥,如雪攛掇她吩咐侍女把鳥打死,說是殺鳥嚇鳥,一勞永逸。
摔碎了物件的侍女,如雪攛掇她給那侍女一頓板子,話里明着暗着都是要那侍女以命賠罪的意思。
只要溫嫻不理如雪,如雪只叨叨幾句就不說了。
春來替溫嫻塗了些燙傷膏,扶她去休息。
重生讓溫嫻看開了許多。
她不應該世俗的條條框框約束着,違背自己的內心去做一個知書達理的深閨小姐,人生苦短,指不定哪天她就死了,就像前世一樣死得冤枉又憋屈,所以這一世她想做的事都會去做。
淡淡的安神香味緩緩升起,把整個閨房都捂得很嚴實,溫嫻沉沉地睡過去。
休息了幾天,如雪也沒有出來說過一句話,似是知道自己討人嫌。
隔天一早,溫嫻開始使喚丫鬟小廝們大掃除,把所有的傢具擺件和裝飾都換了一遍。
雖說她的親生母親不在府上,但是父親的寵愛足以讓她幾乎所有要求都得到滿足,更何況永南侯擁有滔天的權勢和財富。
如雪一抓住機會就試圖說服溫嫻直接起刀,溫嫻告訴自己要沉住氣,她是重生之人,在許多方面她都有優勢,復仇不急於一時。
前世臨死前聽到的話里提到,溫嫻的屋內定是被藏了什麼慢性毒藥,這些毒藥導致她八歲以後身體越來越差的。
由於記憶久遠,溫嫻也無法分辨究竟是哪件物品,索性把所有東西都換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