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柳氏
看着溫嫻主僕離去的背影,柳仙仔細地收好畫。
顏兒皺了皺眉,露出一股苦思的神情,似是做了什麼決定一般,小聲說道:“小姐,母家舅舅回來了,你可要?”
柳仙抬手止住了顏兒的話頭,她的舅舅柳起恐怕不願見到她,她何必要去討嫌。
“母家舅舅明日便要離開,小姐你真的不去嗎?”顏兒繼續說道,她家小姐的心思她又如何不知,柳仙心中定是想去的。
在家中時,柳仙時常看着一幅畫發獃,那畫上是一個女子在花園裏作畫的景象,細看畫上女子的相貌,細眼薄唇,赫然就是柳仙本人。
這作畫的技藝並不如何精湛,畫得也不生動,柳仙此時的作畫技藝早已遠高於這幅畫,但這畫對她來說卻有特殊意義,因為這畫是柳起所作。
柳起是蘭山柳氏嫡系這一代最小的兒子,自小便是天縱奇才,書畫皆通,是雲都有名的神童,而柳仙只是蘭山柳氏的旁支,人微言輕平平無奇。
這樣兩個地位懸殊的人,除了有些名頭上的血緣關係外,這輩子都不會有什麼大的交集。
十幾年前,柳起無意作的一首詩傳到皇帝那裏得了讚賞,皇帝因此賜了柳起個“卓爾不群”的牌匾,柳氏以此為榮便辦了個慶祝宴,邀請雲都其他世家門閥同慶,柳仙作為柳氏的旁支,也受邀在列。
柳仙跟着父母一同來了雲都的柳府。
柳氏在乾國的關係盤根錯節,家大業大,即便柳府坐落在雲都這寸土寸金的地方,府邸也修得敞亮氣派,柳仙在家中是個小霸王,但見了柳府的氣派也只敢站在父親母親身前。
父親母親在和族人們說話,柳仙便四處打量。
旁邊小路上有個歲數和柳仙相當的男孩,穿着一身紋綉金絲長袍,帶個精緻的發冠,一看便是個貴公子,他手裏拿着個彈弓在玩,拉着牛筋好幾遍的把玩,但沒有石子可以發射。
柳仙在家中是個小霸王,玩個彈弓她是手到擒來了,這無聊的宴會上,也只有這個彈弓能吸引她的注意力。
只見那男孩突然悄悄地從旁邊草皮上撿了個石子把玩,突然啪地一聲,那石子便飛了出去。
一下就打中了院子中間的琉璃珊瑚樹,珊瑚樹本就顫顫巍巍,被有些力道的石子一打,琉璃珊瑚樹啪地一聲就倒在地上,一邊的侍女們只聽見一陣響動,貴重的琉璃珊瑚樹就碎了一地,侍女們來不及驚呼,就忙抬頭看是誰搗的鬼。
那男孩把彈弓往自己懷裏一藏,自然地彎腰看着小路邊的牡丹花,這些動作一氣呵成,全被柳仙看在眼裏。
男孩裝作若無其事,眼神卻在觀察着四周的動向,確認有沒有人看見,正當他想舒一口氣的時候,就見一個年紀和他相仿的女孩正衝著他笑,那笑容透着一抹詭異,他幾乎可以確認他剛才的行為都被這個女孩給看見了,要是她跑去告他一狀,那他今日就會丟臉,他神通的形象就會毀於一旦。
他的眼裏透出一抹乞求之色,那女孩卻笑得更加猖狂起來。
不行,他得做些什麼,不然這個女孩就會把他剛才的事都抖出去。
珊瑚樹倒在地上,已經碎成幾塊,這時候家主也在旁邊查看情況。
下人們很快就把珊瑚樹收拾好,家主在賓客們面前說了幾句場面話,出了這個宴客的院子,他的臉色便冷了下來,這株琉璃珊瑚樹是始祖皇帝賜給他們柳家的,是柳家榮耀的象徵,即便是擺放在院子裏,也派人一直看護,竟就這麼碎了,碎的不止是珊瑚樹,更是他的心,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必定要查個清楚。
這時有下人來報,說是在放置珊瑚樹的桌上發現了一塊石子。
放置珊瑚樹的桌子必然會擦得一塵不染,是不會有石子的,這石子便是個線索,或許是有人搗鬼,故意想讓他柳家難堪。
柳起被家主叫到跟前,家主和他說了這些利害關係,他更加不敢承認此事的始作俑者是他。
在珊瑚樹旁邊服侍的侍女小廝們都被叫來問話,所幸沒人看見,也沒問出什麼來,這時,門外出現一個身影,令柳起汗毛倒豎,那個小丫頭看見了他的所作所為,難道她是來揭發自己的。
柳起一慌神便佯裝鎮定地走到女孩面前,語氣不善地問道:“你在此處做什麼?快回到你的位置去!”
柳仙又是一臉壞笑,說道:“我都看見了。”
就這麼幾個字,柳起臉色鐵青,在外人面前,他一直都是神童,聰明懂事,其實他內心也喜歡玩一些小玩意,這天的宴會,大家都在忙,沒人看着他,他才悄悄地做了一個彈弓玩,不想竟然惹了這事。
“起兒,這是何人?”柳起的父親看見柳仙問道,他並不知道柳仙是誰。
柳起正要找個理由搪塞過去,就聽見小丫頭開口,脆生生地說:“小女柳仙,母親柳暮洲。”
“原來是之洲的女兒,是不是迷路了?來人送柳小姐回去。”家主這邊忙着查找真兇,沒時間招待這個不起眼的小女孩。
沒想到這時,柳起卻主動請纓,說是去院裏看看,順便把柳仙送回去。
家主沒多想便允了。
柳起就帶着柳仙往回走,柳起說道:“你想幹什麼?你說的話沒人會相信!”
柳起見軟的不行就開始威脅起來,一想這小丫頭看着柔柔弱弱,必定會被嚇住,不想小丫頭卻說:“表舅,你的彈弓還在身上吧?”
看來柳仙不吃這一套,柳起又問:“別叫我表舅,你這個小丫頭……”
柳起一時不知該怎麼辦,柳仙卻說只要柳起能給她畫一幅小像就不把這事說出去。
沒什麼別的辦法,雖然他知道這小丫頭的話沒幾個人肯信,但以防萬一還是要從源頭上把話頭切斷才行。
柳起答應了。
柳仙對女紅都不感興趣,只喜歡畫畫,聽說她的這位表舅書畫俱佳,她就想看看到底是什麼樣的水平才稱為佳。
可這事該找個什麼由頭才算服人呢?
柳仙讓他別擔心,都交給她了。
宴會正式開始,柳仙被柳老太太叫到跟前,柳老太太覺得柳仙很像年輕時候的自己,每次柳仙來了,都會叫到跟前說話。
但實際上,柳仙並沒有來過柳府幾次,上次來還是三四年前的時候。
柳仙故意走到柳老太太面前晃悠。
柳老太太看着柳仙,覺得柳仙和自己年輕時長得更像了幾分,笑眯眯地讓她坐在自己身邊。
柳仙聰明伶俐,逗得老太太一陣大笑,柳老太太這些年身體也不太好,很少有大笑的時候,後來柳仙看準了時機,便以看看錶舅的才華為由,求柳老太太讓柳起幫她畫一幅小像,有之前說好的話,柳起便答應了。
翌日便為柳仙畫了一幅小像。
家主見母親的心情好了很多,也不禁對柳仙刮目相看,後來乾脆請了柳仙來府里住一段時間,陪陪柳老太太。
柳老太太病好了,也會經常叫柳仙來府里說話。
柳仙和柳起的一次次見面就這樣產生了。
下人們都已經對柳仙的進出習慣了,能得柳老太太歡心的人
慢慢地,兩人也成了玩伴。
柳起在柳仙面前就不用端着那神童的架子,活得更加自由暢快。
待到兩人都年長了一些,柳起也到了該說親的年紀,柳仙還小他幾歲,依舊是待字閨中。
父親與柳起商量親事,耽擱許久才定了一戶門閥的小姐,可柳起的心思已經全去了柳仙那裏。
下聘。
大婚的前一天,柳仙來參加表舅的婚禮,兩人在大紅色的廳里見了面。
“表舅大喜!”柳仙口中這麼說著,她深知自己和柳起是不可能的,柳起是蘭山柳氏的神童,又是她的表舅,若他們在一起便是門不當戶不對,還有違倫常。
“我……”柳起無言,此時的他們都已經長大,不會再像小時候那樣不顧後果。
“你可願意同我一起……”柳起的話還沒說完,柳仙便抬手制止,說道:“別說。”
柳仙不願聽到表舅說出那番話來,她知道柳起想說什麼,私奔這個意思之前柳起就有暗示過,她怕自己真的會心動,會做出不可原諒的事。
“今夜丑時,我在城外柳樹下等你。”柳起說了這麼一句話,就轉身離開了,絲毫沒給柳仙說話的機會。
如果柳仙真的去了柳樹下,那局面也不該是現在這樣,她沒去,她不能去。
柳起是天縱奇才,日後定能有大成就,而她不過是無名小卒,要她真的去了,那就是毀了天才的罪人,讓天才背上違背倫常污點的始作俑者。
新婚那天,柳家鬧翻了天,新郎柳起不見了,柳仙望着院裏的紅色喜字和身邊忙碌的下人們,只能默默掉下一滴淚來。
柳仙離開了,柳家找不到柳起,只得把婚事作罷,柳老太太親自上門賠罪才平息此事。
不知道去了哪裏,過了約莫一年時間,柳起才讓人捎了一封信保平安。
家主的氣已經消了,只希望柳起能夠回來,可柳起說自己縱情山水,就一直在外遊歷。
後來尚香會召開,柳起才回到雲都,進了柳家,家主便立刻派人把柳起綁了起來,但柳起和從前不同,三兩下便又走了,一去又是一年。
家主也沒有辦法,他從沒想過以前那麼聽話的幼弟是怎麼變成現在這樣的。
今年的尚香會,柳起按例會回柳家一趟,如果柳仙現在過去,還能再見他一面,也就不用睹物思人了。
她最後還是去了柳府,她才進去,就聽說了柳起剛走的消息,他一定是在躲她。
不知不覺,柳仙的臉上已滿是淚水,旁人問她是怎麼了,她便說是畫作得了先生讚賞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