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四章 一文定勝負
「愛蓮說。」
「水陸草木之花,可愛者甚繁(原文為蕃)。有曹夢秋獨愛菊(這個世界漢域歷史上的一位文人,居所為「流金堂」,種滿金菊)。自惠帝(漢域雍王朝的一位先帝,以愛花著稱,有「詠牡丹」詩數十)來,世人甚愛牡丹。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凈植,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
「予謂菊,花之隱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貴者也;蓮,花之君子者也。噫!菊之愛,曹后鮮有聞。蓮之愛,同予者何人?牡丹之愛,宜乎眾矣!」
全文一百一十六字,沒有堆砌詞藻,卻簡潔明了,直抒胸臆。愛蓮說,只聽題目就知道下文要說什麼,可隨着文章進行,任誰聽到「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的時候,都會在腦海中獨顯一朵清蓮亭亭玉立的樣子。
最後,此文更是將蓮花與君子關聯,是托物言志,也是借物抒情。若將它與蓮生閣主蘇大家聯繫起來,更有種衍生意味——在我眼中,你絕不是風塵女子,而是一朵超然於凡塵之上的君子之花。
自古以來,倌人們就算得到諸多追捧讚譽,卻從未有人會從內心裏將她們看作是平等關係。就算再紅的倌人,隱退後也只能嫁人作「妾」,這,就是社會規則。
可周道安本身並不是受到這種文明熏陶長大的,加上《愛蓮說》本身的作者周敦頤也只是為表明內心而做的文章,如今被周道安拿來用以「贈蘇大家」,這意味就完全不同了。
贈蘇大家,不光是贈啊!這是一種完全顛覆了普世價值觀的眼光啊!在場眾人,沒有一個自問能寫出這樣的文章。
可就算他們內心中並不特別認同,但對於蘇大家而言,大家都知道,此文一出,比賽已經結束了。而且,蘇大家很快會因為此文而名聲大噪,因為這篇好文,很快會飛出蓮生閣、飛出樊園,傳遍雍京。那時候,此文誕生的原因——蘇大家——也會隨着文章故事,被人津津樂道。
至於奚商朔的文章……其實,他已經可以不用做了。
無論是接下來一盞茶時間的限制,還是得比此文更好的立意構思才能取勝的條件限制,奚商朔都不可能再有什麼勝出的機會了——寫文章本就最忌諱有人珠玉在前,要麼你自負同一立意遠高於前文,要麼避開相同立意,費盡心思再出新招。否則,只能跟着後面吃屁。
這篇《愛蓮說》,文風清新質樸,卻幾乎封死了奚商朔「贈蘇大家」的角度。
還能怎麼贊?還能怎麼捧?還能怎麼訴衷腸?
只見奚商朔木然不語,直到十幾息后,才慢慢吐出一口氣——
「奚某輸了。」這四個字似有千斤重,要一個一個從奚商朔嘴裏蹦出來。連奚商朔自己都泛起一種不真實的感覺——自己怎麼就輸了?還輸給一個無名之輩……對了!
奚商朔忽然想起什麼似的,開口問道:「還沒請教,這位朋友尊姓台甫?」
這是要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周道安稍稍猶豫,正琢磨要不要回復奚商朔時,一邊的顏德讓卻「多事」地開口了——
「這位乃是予章周家的才俊!原本只聽說、予章周家這一代最出色的是道玄公子,今日方知,5百年世家,底蘊非凡啊!道安公子之名,他日定會名滿天下!」
「道安?周道安?」奚商朔若有所思地重複了一下這個名字,忽然一言不發地起身,走到雅室的角落裏,背對眾人……
只見一道並不耀眼的光芒閃現,周道安感官敏銳些,察覺到雅室的空間感發生了些微扭曲,但並沒有什麼不適——這正是身邊有小型傳送陣開啟的現象。
奚商朔這樣的人隨身帶着小型傳送陣,這並不稀奇。類似九十年代時一部分人屁股兜里揣着的大哥大,這是身份的象徵。可奚商朔就在這裏、幾乎當著眾人的面開啟傳送陣,這說明他有「急事」要處理。
聯想到他剛剛問了自己的名字,周道安感覺不太妙。
果然,約莫幾分鐘后,奚商朔就關閉了小型傳送陣,將其收入了寬大的袖子裏。再轉身時,他的臉色已經如常了,看不出任何「失敗」的陰霾。
「原來是庸之學弟當面,失禮了。」
學弟,是文宗里前輩對後輩的稱呼;庸之,是任老夫子給周道安賜的字。能叫出「庸之學弟」這個稱呼,就說明奚商朔剛才是發信確認了一下周道安的信息。畢竟周道安成了任老夫子的親傳,在文宗就掛上了號。作為下一任宗主的有力競爭者,奚商朔要查一個文宗子弟的信息,易如反掌。
周道安心裏默嘆一聲——奚商朔若是單論身份,他並無畏懼之感。但最怕的,也就是奚商朔以文宗內部的關係來論處。首先,他在稱呼上就得稱其為「學兄」或「學長」,無形就矮了一頭。其次,奚商朔既然是文宗下一任宗主的候選人,這就意味着未來他有給周道安「穿小鞋」的可能。就算周道安不在乎,拍拍屁股離開文宗,可任老夫子還是會在文宗待下去的。
想到自己的師父,周道安泛起些許無奈了。
「燕然學兄,小弟有禮了。」周道安站起身來,對奚商朔行了一個標準的拱手禮。
「既然是我宗弟子,為何一開始不和為兄說呢?就不用弄出這麼一番工夫了。」奚商朔笑容看起來很真誠,他拍了拍周道安的手,很洒脫地說道,「庸之是怕我以文宗身份壓你?哈哈哈,你對我不熟悉,不知道我奚某人為人——我宗出現了又一位才俊,奚某人只會高興。」
周道安連忙用「慚愧」的表情說道:「學兄海量,是小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奚商朔拜拜手,似乎毫不在意,又抓了周道安的手示意他坐下來,神色和煦地說道:「此間事無需掛懷……學弟來京城是有什麼事要辦嗎?」
周道安回答道:「因為家兄道玄要參加英傑大會,故而跟着來見識見識。」他沒有說任老夫子也隨着一些公學弟子進京赴考的事。
奚商朔「哦」了一聲,又問了幾個無關緊要的問題,便重新站起身,對周道安說道:「今日遇到學弟乃是幸事,少年愛慕、為兄就不多耽誤了……」
說罷,他似有若無地瞥了一眼蘇青荷,又指了指桌上的雲哭,道:「青荷,有庸之助你,此事便沒什麼好擔心了。不過,雲哭還是留給你,隨你選用,若無需,再讓人送還給我便了。」
接着,又對在座眾人都微微致意,便帶着孟鸞兒離開了。
一場鬥茶就這麼結束,眼看奚商朔離開,其他幾人也都知趣地告辭了。顏德讓似乎走得「心甘情願」,離開時還拉着周道安的手意味深長地說了句「後生可畏」,又擠眉弄眼了好一會兒,才「依依惜別」;高公子則恢復了那副不愛交際的樣子,只略微致意便告辭。走時稍微遲疑,還是帶走了自己帶來的那張古琴——許是覺得自己的琴在雲哭和周道安那張琴面前都排不上號了。
一時間,雅室完全冷清了下來,只有周道安一名客人了。
雅室之外,樊園裏,奚商朔離開得非常低調,沒有再和任何熟識的人打招呼。孟鸞兒一聲不吭地跟在奚商朔身後——對方一言不發,孟鸞兒可不敢挑起任何話頭,哪怕是安慰打岔的話也不敢說。因為她心知,這是奚商朔成名以來第一次挫敗。
孟鸞兒不知道奚商朔此時真正內心如何想法,以她對奚商朔的了解,對方雖然一貫瀟洒,但對蘇青荷是真正在意。眼看鬥茶輸給了那個什麼「周庸之」,又一次丟了梳攏蘇青荷的機會,肯定心裏會很不舒服……
正在琢磨,腳下卻沒停,一不小心正撞上了「一堵牆」——不知道何時,奚商朔忽然停了下來,寬闊的背脊讓孟鸞兒「碰壁」了。
「哎呀……」孟鸞兒稍稍驚呼,隨後又把呼聲咽了下去。只見奚商朔就這麼站在樊園一樓的廊道上,任四面風呼嘯,吹動了他的衣袍。
「鸞兒,你說……青荷會不會對那小子傾心呢?」奚商朔沒有回頭,只有一副空洞的聲音傳來。
「這……當然不會!」孟鸞兒稍一思索,便立刻知道了自己該如何回答,連忙說道,「那姓周的小子雖然看起來挺順眼的,但比奚郎又遠遠不如。何況他才多大?蘇青荷比他還要大幾歲吧?絕不至於會傾心於此人的。」
「……」聽了孟鸞兒的回答,奚商朔卻沉默不語。好一會兒,才又疑惑地、似自言自語地道,「那……為何青荷三番五次拒絕我呢?這一次……她明明很需要我的幫助吧?那小子……又能幫她解決什麼問題?青荷不會如此不明智,將賭注放在一個素未蒙面的小子身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