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熙寧二年(02)

第一節 熙寧二年(02)

左思右想,不得結果,石越便暗暗想道: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來到古代一趟不能白來,就算餓死也得旅遊一下。當下把心一橫,不管那許多,且去大相國寺看看再說,運氣好也可以從和尚那裏騙一頓飯吃。

這樣的大雪天裏,連大相國寺的和尚們也大多躲到廂房烤火去了,大雄寶殿裏不過幾個和尚在那裏念經,還有一兩個善男信女在那裏燒香拜佛,經歷過人生巨變的石越,雖然以前一直恪守着“子不語怪力亂神”、“敬鬼神而遠之”兩大信條,既不對神佛仙鬼們頂膜崇拜,卻也能保持着一種淡淡的謙遜與敬意;但是此時此刻,石越卻情不自禁的去要了一柱香,向著菩薩恭恭敬敬的叩了幾個頭,暗暗裏禱告祁福……

拜完菩薩,石越便信步在大相國寺內散起步來。大相國寺規模極大,石越本無一定的目的,便跟着稀稀的幾個香客走動,他是覺得倘不往熱鬧處走,就得不到有用的信息,機會就會更少。不想那幾個人看他穿得如此奇怪,又一直跟着自己一行,不免有些不快,便有人朝他說道:“這位小哥可是要去看梅花?那可得朝右邊走,我們幾個卻是去聽大師講經的。”

這便是委婉的叫石越別跟着他們了,石越臉上微紅,心裏有點氣惱,想想自己幾時受過這樣的挪揄,雖然此人的話說得很委婉,但是這意思還是明白的。當下學着古人唱了個喏,說道:“多謝指點。”便轉過身真往右邊走去。

如此走得五六十步,曲徑幾轉,不料這大相國寺里真有梅花,石越眺目而望,卻見前面一個水池旁邊,種着稀稀疏疏十數樹梅花,此時大雪壓枝下,鮮紅的梅花在枝頭迎着嚴寒怒放,讓人望之精神一振。又有四五個人圍成一圈,坐在雪中飲酒,身上的斗笠蓑衣上,都積滿了厚厚的一層雪,若不是見這些人偶爾還會動一動,遠遠望去,便是幾個雪人。

石越這也是第一回見到有人有這樣的雅興,倘是在自己生活的時代,這種行為多半要被人當成瘋子。心中好奇,腳下就朝着那邊走去了,他故意放重腳步,在雪裏踩出“咔嚓”、“咔嚓”的聲音,走得近了幾步,果然那幾個人更循聲望了過來。

石越像模像樣的抱拳,沖幾個人唱了個諾,朗聲說道:“有擾各位的雅興。”

那五個人都是年青人,蓑衣之下,全是儒生打扮,五人都是來京參加省試的貢生,平日住在客棧里,因為聽到相國寺梅花開得好,便相約到這裏來飲酒賞花吟詩,其時王安石方以天下人望而為參知政事,進士科詩賦未罷,這幾位來此吟詩,一方面固然是文人習氣,一方面也是為了來年的春闈。這當中最為慷慨任俠的一位,姓唐名棣,表字毅夫,卻是蜀中人士,家裏祖輩父輩本是個商人出身,到他這一代,方讓他讀書圖個仕途出身。有宋一代,對商人及其家屬作官並沒有太多的限制,王辟之的就曾記載北宋時曹州商人於令儀的子侄多人考中進士的故事,這唐棣自小聰明,二十歲便通過了取解試,正是春風得意之時。平日因為家裏有錢,出手就大方,最喜歡扶危濟困,全沒半點商人貪利的毛病,經常惹得他老爺子又愛又恨,一邊里愛這個麟兒聰明多智又孝順長輩,一邊里又恨這個小子不把錢當成錢,全沒有半點家風。不過因為他是家裏的長子,又是最有希望和前途的一位,這上上下下對他都是格外寵愛。

他手頭有錢,又最愛交朋友,這客棧一同住的幾位來禮部參加明春省試的貢生,沒幾天就混熟了。四川人沒看過下這麼大的雪,今日便是趁着這個興,自己買了酒,請這四個書生一同來大相國寺賞花。這些書生都是年輕好事之人,這種頗有古風的事情,又是他人請客,哪有不愛做之理?當下一拍即合,相約來此,不料正好碰上石越。

唐棣見石越裝束奇特,便有了個好奇之心,又見他清清秀秀,看起來也是個讀書人,當下便出言相邀:“這位仁兄是和我們有緣,若無他事,何不一起飲酒賞花,圖個盡興?”

石越正愁沒有人和他說話,聽到唐棣相邀,心裏暗暗高興,臉上卻平靜得水似的游之我是農民如此多有打擾。”

那唐棣見他答對之間,自有一種恬靜的氣度,更加詫異。便給石越讓出位置,早有不知道從哪裏鑽出來的小僮給他侍侯了座位,又把酒給添上。石越走了半天路,本來就有點泛冷,接過來酒來一口喝了,只覺得酒味極淡,知道古時候的酒就是如此,也不品評,不過腹里終是有了一點暖氣上來。那唐棣見他豪爽,便又給他滿上一杯。

石越這一杯卻不就飲,他心裏暗暗思忖:所謂“出門靠朋友”,如今自己的處境,若不在古代交幾個朋友,斷難自處。看這個濃眉大眼的書生頗有幾分豪俠之氣,石越對他頗有好感,此時心裏又有所謀,當時便定下主意,非得交一交這個朋友不可。

打定主意,石越把酒杯放下,對唐棣說道:“諸位兄台可是在此吟詩,不知卻是個什麼題目?”

唐棣見他說話,發音略顯奇特,心裏更加好奇。便笑道回答:“在這大雪梅花之下,題目自然是離不這兩樣。我看兄台氣宇非凡,正要請教。”

石越微微笑道:“豈可喧賓奪主,正要先請教請教諸位的文采詩風。”

那唐棣臉上不禁微微一紅,原來諸人在這裏半天,只顧上喝酒說話,寫出來的詩連自己都覺得丟人,實在不敢在這個不知深淺的人面前現丑,此時石越問他索詩,他如何不紅臉。不過他倒是坦蕩人,也不嫌丟人,直言道:“慚愧,小弟胸中全是濁酒,並無半句詩書,哪敢在兄台面前現丑。”

石越見唐棣直爽得可愛,心裏更是喜歡這個書生。當下笑道:“惟大英雄能本色,兄台倒不失英雄之氣。小弟卻突然得了一點靈感,只恐不能入兄台的法眼。”

唐棣和那四個書生都吃了一驚,就是幾句話的功夫,此人便有了詩句,這等快才,也真是了得。卻不知石越不過順手牽羊,想到前人的一首佳作。

石越也不待眾人相請,便開口吟道:“一片兩片三四片,五六七十片……”

他細里慢條吟來,眾人本以來是有什麼了不起的佳作,不料卻聽到這樣兩句“詩”,便是唐棣都忍不住要捧腹大笑,一個書生更是不停的念着:“一片兩片三四片,五六七十片……”一邊哈哈大笑。

石越瞅着他們笑了半天,等他們好不容易停下來,方接着吟道:“……千片萬片無數片,飛入梅花都不見。”這兩句詩一出,這五人全都目瞪口呆,不一會功夫,五個人的臉全紅了。不知石越此時也在心裏暗叫一聲:“鄭板橋,對不起了。”

唐棣滿臉通紅的說道:“實在抱歉,不識兄台高才,方才輕狂了,冒犯之處,還望見諒。”那四人也過來一一道歉,再也不敢有半點輕視之意。

石越卻平淡的笑道:“無妨,正見諸位是真性情。”

唐棣見他淡淡一句話便讓人消去許多尷尬,心裏更是佩服。又向石越勸了一杯酒,方問道:“在下唐棣,草字毅夫,蜀中人士,不敢請教兄台高姓大名。”

石越抱拳回道:“在下石越,草字子明。”倉促之間,給自己杜撰了一個字,只是這籍貫,也實在不敢隨便亂說。

那四個人也分別過來自我介紹,一個叫陳元鳳,字履善,卻是福建人;一個叫李敦敏,字修文,江寧人;另兩個是兄弟,哥哥叫柴貴友,字景初;弟弟叫柴貴誼,字景中,和唐棣是老鄉,全是四川人。

石越聽他們自我介紹時,心裏便留上了心,可是直到聽完,卻發現這裏面沒有一個在歷史上曾經很有名的人物,心裏不由略略有點失望。不過轉念一想,這些人有沒有名關自己何事?方才釋然。

年輕人相聚,又無階級之分,彼此就很容易混熟。加上唐棣等人對石越的才華很是佩服,石越又是喜歡唐棣的為人,雙方都有意結納,不用多久就顯得非常的熟稔了,竟彷彿是多久不見的好友之一般。石越聽到唐棣等人都是赴禮部試的考生,腦中靈光一現,突然想起一件事來。便向唐棣等問道:“毅夫和諸位赴省試,考的是哪一科?”

陳元鳳笑道:“我們都是考進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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