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李婆子與王屠戶
從茉香樓回來的這幾日風平浪靜,但是林竹筠卻顧不得想該怎麼去結交江雨,因為她知道這不過是風暴來臨之前短暫的黎明罷了。
算了算,玉合坊賣出去的那批料子,也差不多到時候暴露出蹊蹺之處了。
果不其然,這日小松就找到了林竹筠,說有事要報。
林竹筠將他留在屋內,屏退了小棠以外的下人。
“小姐,外頭有好幾戶買了玉合坊那批玉器的人家已經找上門了。說是玉鐲好生在手上戴着也未曾磕碰過什麼硬物,卻無端端有了好幾個豁口。”
林竹筠冷哼一聲:“那是必然,二哥哥的古籍裏面記載了蛇紋岩是軟玉,比不得翡翠的剛硬。日日佩戴就算如何小心也免不得在這桌角床頭磕到碰到,必然會出現大小豁口。”
小松繼續說道:“不止如此,這蛇紋岩跑水的速度比那古籍裏面記載的竟然還要快些,您吩咐我之前暗中購買的那幾個鐲子果然水頭跟開始比已經渾濁了許多了,顏色也沒有之前翠綠,開始發黃了。”
“那外頭購買的人發現了沒有?”
“興許是發現了但是還不是很確定,畢竟之前從未出過這樣的事情,而且跑水這事兒也不好評判,拿去說了商家不一定會認。不過小姐放心,這把火多半能燒起來,玉合坊跟三爺兒一家都跑不掉的。”
小松對林竹筠如此忠心是因為林竹筠信任他,待他好,而且自從那次親眼確定了林竹筠遭遇匪徒之事是林三一家所為後,對他們也是嫌惡至極,做起這些事情來更加賣力了。
林竹筠抿了一口茶,說道:“現在的火就算燒起來了,火勢也還燒得不夠大,我們還得再添兩把。”
小松低垂下眼眸說道:“但憑小姐吩咐該如何做,小松定當竭盡全力。”
林竹筠點了點頭,低聲說道:“陵城婚嫁之事喜玉,定有些人家是買了玉器回去做聘禮的,你去找那些掏空了家底給小子娶媳婦置辦聘禮的人家,把這玉合坊的玉器有蹊蹺的消息往收了聘禮的媳婦兒家裏傳一傳,提醒看看那玉器的水頭、顏色可還如剛買到手時候一樣。不必多說,他們自己就能想到騙婚之事去,到時候可就有好戲看了。”
小松的嘴角也彎起玩味的笑容:“小姐放心,此事簡單。”
林竹筠纖細的手指輕輕敲擊着茶几桌面,眼帘低垂着沉思:光是陵城的這些買家鬧事,還傷不到玉合坊的根骨,更別提要傷到江顯煦了。若是想要徹底斷了玉合坊這隻爪牙,必須要把這把火燒到京中去才行。
可是林竹筠活了兩輩子都沒踏入過京中,對京中的情勢是一無所知,她只知曉江顯煦定然是勾結了京中有權有勢之人,前世被江顯煦帶着入京之時匆匆見過他的不少內應,可是卻不得而知那些人的身份地位。
而且江顯煦勾結的必然是在京中官場之中沉浮多年的狠辣狡猾之人,她若是要動什麼心思,那必須要一擊即中,否則還可能暴露自己,傷及林家。
她此時是一不知底細,二無可用之人,三手伸不了那麼長。
這把火,着實難點。
林竹筠正蹙着一雙細眉苦苦謀划,小鬆開口問道:“小姐,可還有其他的吩咐?”
林竹筠只得搖了搖頭,淡淡笑着說:“罷了,另一把火看來還要再等一等,你且先去辦我方才說的吧。”
小松頷首,走了出去。
……
小松的差事歷來辦得乾淨利落,沒過幾天,那西街角人最多的地方就上演了一出好戲。
一個面紅耳赤的婆子脖子上青筋盡顯地舉着什麼東西罵著:“你這個雞賊的王八羔子!當時來提親時候說得天花亂墜,說你們是真心想娶我女兒,家底雖薄但是定會竭盡所能下三書六聘,還說聘禮裏頭的玉鐲是從玉合坊買的最好的玉鐲,是晴綠的冰種翡翠!老娘里三層外三層拿綢緞裹得嚴嚴實實壓箱底準備做傳家寶,卻沒想到今兒打開一看那玉鐲竟然變成了這幅模樣!”
旁邊圍觀的人們這時伸長了脖頸看向她手中拿着的玉鐲。
莫說是晴綠的冰種翡翠,那渾濁不堪的水頭,宛如酸腌菜一般黃綠的顏色,連個豆種翡翠都比不上。
“我李婆子在這西街上活了大半輩子了,今兒竟然被你這龜孫兒騙得團團轉!不過你這假貨可是造得真好啊,起先拿到典當行去都沒看出來,還給我估了不少的銀子。可是今兒我打開一看,可是連那一半的銀錢都不值了!”
被罵的那男子臉上有幾道指甲抓出的血痕,髮髻也散亂不堪,連衣襟上面的盤扣都被扯掉了幾個,他正想開口又被那婆子一耳光扇了回去。
那婆子一邊大巴掌往那男人身上呼去一邊繼續罵著:“老娘嬌養了十幾年的黃花大閨女,被你這王八羔子用幾個破爛貨就騙去做了夫人!今天我必得要大傢伙一起幫着評評理,看你還能騙誰!”
那男人也着實委屈,梗着脖子喊“評理就評理!我王家雖然不是什麼富庶之家,可也是在這條街上做了幾輩子生意的人家,誰不說一句我們家實誠從不缺斤短兩!我又怎會騙婚呢!這玉鐲就是在玉合坊裏頭買的!契書收據皆在此!”
說罷那男子從懷中拿出來了一張蓋着玉合坊印章的定做契書與收了款項的收據來。
那李婆子伸出粗大的手掌一把抓了過來,她雖然大字不識幾個,但是那玉合坊的招牌街上也日日掛着,她還是認出來了那契書上的戳印,收據上的錢數也着實不少。
旁邊的人突然議論紛紛起來:
“這王家小子把收據契書都拿出來了,那玉鐲肯定是在玉合坊買了的!李婆子莫不是在冤枉他。”
“可是李婆子手裏面的玉鐲也確實成色不對呀,若非是有人掉包了嗎?”
那李婆子聽到議論立刻啐了一聲:“呸!那玉鐲我請典當行掌眼后就鎖在柜子中壓箱底,除了我誰也碰不着,哪裏能掉包了去!”
這時人群之中忽然有個聲音說:“我看吶,可能是玉合坊的玉料有問題,我可是見了好幾個人找上玉合坊的門去討要說法了……”
李婆子扒開人群想再問個清楚,卻找不到剛才說話的人了。
說話那人身着一身普通的粗布短衫,此刻已經躲到了牆根,用斗笠半遮住了臉,正是喬裝的小松。
此時又有人提醒吵架那二人:“李婆子,我看這事兒你跟你女婿兩個人都可能受了大委屈,你們還是快去找玉合坊問個清楚吧。”
醍醐灌頂的兩人眼神一對,立刻也明白了過來。
後頭的事情是小棠跑回來說給林竹筠聽的:“小姐,你不知道,那王家是西街賣豬肉的,王家小子是個怯懦的,他老子可不是,聽到說玉合坊的料子有問題,他直接從鋪子裏面抄起了殺豬刀就殺到了玉合坊。”
林竹筠一口茶就從嘴裏噴了出來:“然後呢?他們那個何掌事可還好?”
小棠眼睛瞪得渾圓,誇張地比劃着說:“好不了了,那王屠戶一把殺豬刀啪一下砍在何掌事的櫃面上面,當場就把正趴在櫃面上打算盤的何掌事嚇暈了過去,還以為遇到搶劫的了。”
“後來呢?後來呢?”林竹筠此刻竟忘了其他,一心只想聽小棠說書。
“後來等何掌事醒過來的時候,不僅是王屠戶家,先前買了那批玉料的人家聽說了以後全都跑到玉合坊去算賬去了。那看熱鬧的人也多,把玉合坊圍了個水泄不通,連三爺的林三玉合坊也是一樣!”
小棠此刻口都說幹了,她痛快地飲下一大口茶后,又繼續眉飛色舞地說:“起先玉合坊的何掌事還不肯認,說玉合坊的玉雕雖不如林記,可到底也是上佳的玉料所做,不可能有假。然後那李婆子就把起先給她掌眼的那個典當行的老闆給拖來了,那老闆用透鏡放大給眾人看了他第一次鑒定時候記錄在冊的小斑紋,確定了就是同一隻玉鐲。其他的人也就都跟着說自己買的也是一樣跑水變色了。”
林竹筠微微頷首,覺得那李婆子一家還真是有些本事:“這樣玉合坊可得認了吧?”
沒想到小棠一擺手說道:“不認!何掌事嘴還真硬,咬死了玉合坊的玉器沒問題。”
林竹筠微微一驚:“那那些買家能罷休?”
小棠眉毛一挑,竊笑着說:“當然不會罷休,王屠戶一聽就怒了,舉着那把殺豬刀就帶着眾人衝進了雕刻坊內,我也跟着混了進去,一進去就瞧見裏頭堆了滿滿一堆已經跑了水的廢料,跟眾人拿來討說法的那些一個貨色。”
林竹筠彎着唇角飲下了一口茶:“何掌事這可不能再狡辯了吧。”
小棠也笑眼彎彎說:“跑不掉了,我看他方才算要給各家賠多少銀錢時候打算盤的手都在抖,腦門上全是冷汗。”
林竹筠微微闔上眼睛,這把火,還真燒起來了。
想必就算傷不到玉合坊的根骨,也是能讓他們蛻層皮了。
玉合坊是江顯煦的經濟來源,此事必定會讓江顯煦着急,他着急了就容易露出馬腳,抓住他的馬腳,就能成為擊潰他的第一個突破口。
林竹筠陡然睜開眼睛,凌厲的目光看向江顯煦送來的信件。
她與他的第一場交鋒,她必須要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