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那誓言,我分明是認真的
這夜,林竹筠正卧在榻上把玩着自己的鳳形玉墜時候,林母一人來到了林竹筠的房中,她坐在了林竹筠榻邊,側過身子撫摸着林竹筠的一頭青絲。
她看到了林竹筠手中的玉墜,說道:“這玉墜還是你爹當年還在跑馬幫時候帶回來的料子雕的,他對這塊料子寶貝得緊,一直鎖在櫃中從不讓人知曉。那年鄺府來提親,他高興了許久,才捨得把這塊料子拿出來,又悶在坊內雕刻了三天三夜才雕出了這對玉墜,算是你們的定親誓物。”
林竹筠將頭往林母那邊靠了靠,輕聲問:“為何與鄺府定親阿爹會那麼高興呢?”
林母笑了笑,說道:“他說我們雖然富庶,可是總是商人,南國雖然看重商業,可是商戶到底門第不好。而鄺家門第高,他日你入了高門,定能有好日子過。而且最重要的夫家是就在隔壁,若是有什麼委屈出了大門就能回家,家裏有阿爹阿娘在。”
林竹筠聽到這話覺得鼻腔酸酸的,她摟住林母的腰撒嬌道:“女兒想一輩子留在阿爹阿娘身邊。”
林母嗔怒地點了點她的腦袋:“胡說!不過……今日露清這事,阿娘明白你受委屈了。可是你放心吧,露清不是難相與的人,而且我冷眼瞧着那鄺將軍,是一顆紅心全在你身上,我反倒擔心露清過去了反而會孤苦一輩子。說實話,我不願意她這樣自苦。”
林竹筠沒有說話,把林母摟得更緊了一分。
林母抬起了她的臉,認真地說:“筠筠,我若是直接正式出面去鄺府談此事恐怕不好,我想你私下替阿娘去鄺府問問鄺將軍,對露清可有意?”
林竹筠猶豫了一下,還是應下了。
這一夜月朗星稀,蟲鳥皆寂靜無聲,林竹筠卻在床上輾轉反側了一晚,睡得極不安穩,不是夢到前世林府上下凄慘死在江顯煦箭下,就是夢到大戰那天虛弱不堪的鄺寂硬挺着戰到最後,卻還是從馬背上墜下的樣子。
又一次驚醒的她頭疼得厲害,用食指揉了太陽穴許久,也不見好轉,她索性起身走到了書房,輕撫着書房中擺放着的一把花梨木古琴。
若說前世在那撣國冰冷華麗的宮殿之中還有過唯一的溫暖的話,也就只有那個女人了。
她會在林竹筠被幽禁在金絲籠中時在籠外撫琴以解她的苦悶,會在江顯煦又一次發狂要鞭打林竹筠時護在林竹筠身前以自己血肉之軀遮擋,甚至還想過要偷偷把林竹筠送回南國……
林竹筠問過她為什麼,她也只輕描淡寫說過一句:“我只是覺得你如今和從前在茉香樓的我沒什麼兩樣,我心有不忍。”
想到了這些,林竹筠輕輕撥了一下琴弦,低聲喃喃道:“江顯煦現下還未破城,若沒有其他變數的話,她就是還在茉香樓中。”
天光終於大亮,外頭的丫鬟小廝們忙碌的聲音不停傳來,才小憩了一會兒的林竹筠被這些響動吵醒。
她穿上外袍走到外屋問:“小棠,怎地外面這樣吵鬧?”
小棠回道:“今日是徐小姐的母親忌日,她要去東山寺參拜往生蓮位,老爺夫人給她準備了些祭祀用的東西,下人們正在搬呢。”
林竹筠點了點頭,想起昨日母親囑咐她儘早去問問鄺府的意思,也好早做打算,她輕揉着太陽穴說:“幫我梳洗吧,今日有事要出去一趟。”
在丫鬟的精心梳妝下,林竹筠臉上的憔悴之色隱去了不少,她把鬢角的頭髮輕輕攏在耳後,出門往鄺府去了。
她今日沒有貿然去鄺寂院中,乖巧地在正廳等着,品着鄺府丫鬟端上來的一盞感通茶。
沒一會兒鄺寂就大步流星地踏入了正廳,他今日依舊穿着一身玄黑色的窄袖錦袍,髮髻高高地束起,精神得緊。
見了林竹筠,他露出皓齒一笑快步迎了上去:“筠妹妹無須起來,我們不必拘禮!今日府里剛好做了些松粉豆沙糕,我記得你喜歡得很,我已經讓丫鬟拿去了。”
林竹筠依然起來福身行禮,待丫鬟把糕點放到茶几上出去了后,她才開口:“今日並非是閑來鄺將軍這兒吃糕點的,是有件事兒想說與將軍聽聽。不過事關他人私隱,還望鄺將軍聽后莫要外傳。”
鄺寂聽後起身讓正廳外的丫鬟站得更遠了一些,廳中此刻只剩他們二人,他坐下開口問:“是何事呢?若有鄺某能幫上忙的,筠妹妹不妨直說。”
林竹筠輕聲說道:“昨日我阿娘的母家永安那邊來人送信說想與露清妹妹定親。”
鄺寂聽此漆黑的眸子中滿是疑問:“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乃是親上加親的好事。不過,為何要來特意說給我聽呢?”
林竹筠頓了一頓,正在思索該如何把徐露清的心思隱晦地說出來,鄺寂那邊卻突然一幅恍然大悟的神色:“可是說要姐姐先出嫁,妹妹才能出嫁?他們催你了?”
林竹筠聽此手中的茶盞險些都摔了,臉色瞬間通紅,嗔怒着說道:“鄺將軍你休要胡說!不是這個緣故!”
方才喜形於色的鄺寂此刻也面露訕意,撓着腦袋說:“是在下冒昧了,我給筠妹妹道歉。不過特意來跟我說到底是何緣故?”
林竹筠也顧不得其他了,反正這屋中也只有他們二人,她悄聲說道:“露清妹妹說她不願嫁到永安去,她……她說她心悅你,若能入你鄺府,甘願為你妾室。”
鄺寂立時傻了眼,他從未想過就他這般行事風格粗獷不拘小節的行伍粗人竟然會有女子芳心暗許,一時間錯愕萬分。
其實他不知道他身姿挺拔,星眉劍目,再加上多年征戰沙場,自是一番有萬夫難敵之威風,縱使額角的陳年傷疤駭人,但陵城內還是有不少女子懷春於他,若非是他早與林家定下了親,恐怕媒人早就把鄺府的門檻踏破了。
林竹筠沒有注意到他的神色,繼續說:“我阿娘說她覺得若是我們姐妹都能一起入府,我也能在日後照拂露清妹妹一二,但是這事終究不好她直接出面,所以讓我來先問問你,若是露清妹妹過府來了,能否好生待她?”
回過神來的鄺寂眸子中露出了受傷的神色,他啞着嗓子低聲問道:“那你呢?林夫人這般說,徐家妹妹這般說,那你又是怎樣覺得的呢?你難道也願意我再娶個妾室嗎?所以你今日才來問我?”
林竹筠被他那受傷的眼神看得心裏發虛,但如今話已至此,她低下頭盯着手中的茶盞,躲避着他的眼睛,穩住了聲音說道:“露清妹妹安靜乖順,並非什麼刻薄之人……我也信她進了鄺府對你無害。”
鄺寂起身往林竹筠這邊走近一步,逼到林竹筠面前,高大的身軀投下的陰影瞬間將林竹筠籠罩在其中。
他彷彿被拋棄的大狗一般耷拉着腦袋,眼帘低垂着問:“所以,你願意徐露清進我鄺府?與你共侍一夫?我對你來說是可以與旁人分享的什麼物件是嗎?”
林竹筠此時心情異常複雜,但還是咬了咬牙,抬起了頭問道:“我今日明明是來問鄺將軍的意思的,怎麼鄺將軍卻如此來問我?我難道能左右你的意思嗎?難道只要我說我……”
林竹筠吞下了後半句話,已經活過一輩子的她着實是怕極了,前世的她愚昧無知,以為世間“情愛”二字最是重要,以為為了一生一世一雙人一切都可以放棄。
所以才會在被江顯煦迷了心竅后助他在上貢皇室的玉雕中下毒,才會拋棄父母,背棄婚約與他私奔,才會做下許多許多的錯事。
然而最終卻發現一切情愛都是錯付,一切的甜言蜜語、海誓山盟皆是謊言。
她怕,她真的怕若是她再一次沉溺於情愛,會再一次讓林家陷入萬劫不復的地獄,她現在只想把自己的心鎖起來,專心守護爹娘,守護林家。
鄺寂卻彷彿懂了林竹筠未說出口的那半句話,他微微彎了彎唇角,單膝跪在地上與坐着的林竹筠齊平,三指指天,眼神灼灼地說:“皇天在上,我鄺寂今日就立下誓言,我不會再娶旁人的,無論是徐露清,還是其他的女子,我都不會娶。我與你定了親的,我這一生,只會娶你一個妻子。”
這番突如其來的誓言打得林竹筠措不及防,她輕咬了咬嘴唇,撇過臉躲着鄺寂的目光,故作冷靜地說道:“鄺將軍莫要妄下誓言,若是你真對露清妹妹無意,那我回府去告訴阿娘就行了,你也不必如此,快些起來,若是下人見到了還是不好。”
鄺寂這才起來回到椅子上坐下。
林竹筠猶豫了一下,還是又試探道:“不過,露清妹妹是對鄺將軍是真心……”
鄺寂此刻直接打斷了林竹筠的話說道:“她才不過十四歲,她自從到陵城後日日就待在林府中,不過是因為見我見得多些,才誤以為是真心,這世間的好兒郎千萬,何必非要在一個對她無意的人身上浪費一輩子呢?”
這番話着實是點醒了林竹筠,她思忖了一下,喃喃說道:“確實,確實。”
於是乎林竹筠放下茶,起身說道:“我明白鄺將軍的意思了,今日之事希望鄺將軍就當從未聽過,我先回去跟阿娘再加商量一下。還有……那誓言也不作數。”
林竹筠說完就行禮匆匆離開了,鄺寂一人坐在正廳中,看着她的背影低聲說道:“那誓言,我分明是認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