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不上醫院了,師兄,送我回家。”坐進謝慎言的車,陳靜姝覺得舒服了些。
“真不用到醫院檢查一下?”謝慎言溫柔地問,關切地看陳靜姝。
臉蛋變成慘白青,怎麼看都不對勁,可憐兮兮的,不知昨晚的戰況多激烈。
想像了一下,謝慎言很憂傷。
“不用。”才不花那個錢的,進一趟醫院得脫一層皮,輕傷不上醫院,這個道理沒錢人誰都知道,陳靜姝搖動座椅靠背,半躺下,吁出一口氣,嘆道:“師兄,我昨晚亡命大逃亡……”
抑揚頓挫講述驚心動魄的脫身過程。
“我機智吧?老妖看起來沒生氣,以後繼續做鍾沐白的採訪有門道。”陳靜姝得意洋洋自誇。
原來是這樣。
想來也是,自己在她身邊守了四年她都沒開竅,怎麼可能突然就懂愛情了。
謝慎言鬆了口氣,伸手揉陳靜姝腦袋。
陳靜姝嘿嘿一笑,大眼睛半眯,小貓咪般很享受地細軟滿足地哼哼。
謝慎言心口一熱,差點控制不住。
養閨女看着慢慢長大都沒自己這麼辛苦!謝慎言嘆氣。
“師兄,你就是我親哥。”陳靜姝閉眼,低喃。
等你腦中愛情那根弦開竅了,就不會再喊我哥了吧?
大學四年到參加工作,她身邊只有自己一個男人,自己的機會挺大的,謝慎言給自己打氣,掛檔,踩下油門,汽車緩緩駛出停車位。
把陳靜姝送到出租屋的樓下,謝慎言沒有上去。
陳靜姝從不讓他進她的房間去。
某些時候,她像茅坑裏的石頭,又臭又硬。
謝慎言奇怪她不開竅,為什麼卻有那麼嚴重的男女避諱。
陳靜姝租住在二樓,開門進了房間后,隨手把背包扔到沙發上就急忙上陽台。
謝慎言倚在車門上,正仰頭往上看。
陳靜姝笑着揮了揮手,他沖她笑了笑,然後上車,開車走了。
謝慎言的車看不到了,陳靜姝獃獃站着沒動。
半新不舊的居民區,沒有高檔小區的清靜和肅穆,樓下很熱鬧,有下象棋的,有湊在一起聊天的,也有牽着小孩閑走着的,陳靜姝想起剛搬進來,謝慎言第一次送她回來那天晚上。
那天謝慎言請她吃飯,慶祝她正式入職《流光》,她喝了一點兒酒,精神亢奮,躺床上烙了許久的大餅睡不着,一時間詩情畫意少女情懷發作,也不開燈,起身,摸黑到陽台上望夜空。
夜裏不知何時下雨了,雨不大,如絲如絮,空氣里浮動着濕潤的甜酸甘苦,她伸手接雨絲,忽而,整個人僵住。
樓下模糊不清的一輛汽車邊,站着一個男人。
居民樓里零星幾點燈火,男人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長。
男人身上有亮光明明滅滅,適應了夜的黑暗后,陳靜姝看到,亮光是男人的手機屏幕發出來的,男人反覆顛動着手機,打開,似是要拔打電話,又按熄。
藉著手機半明半暗的光亮,陳靜姝看清了男人的面容。
清雅柔和的眉眼,很熟悉。
是兩小時前送她回來,此時本應已離開的謝慎言。
陳靜姝回到屋裏,捂住嘴巴,默默流淚。
那晚謝慎言是什麼時候離開的陳靜姝不知道,後來,每次謝慎言送她回來,她都是進門后就來到陽台,跟他揮手道再見,看着他上車離開。
只在家休息了一下午,第二天陳靜姝就去上班了。
沒有什麼事做,謝慎言又出去跑新聞了,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陳靜姝有些無聊,跟賀建明申請出去跑新聞。
“跑什麼新聞,歇歇,別太累了,悶了就上網看看娛樂圈的新聞。”賀建明笑得跟彌勒佛似的。
如果社裏有神龕,他可能想把陳靜姝供起來了。
賀建明可是有名的周扒皮,巴不得職員吃的是草擠出來的是奶,一刻也見不得人閑着,同事們看向陳靜姝,眼神熱烈得像淬毒的小刀。
呆不下去,陳靜姝溜出采編室,找攝影師小沈拉呱。
如果會掐指一算,知道這一拉呱弄出巨額債務,陳靜姝一定把自己釘在座位上不動彈。
跟小沈說話時,她對攝像機產生了濃厚的興趣,然後……每每回想起來,陳靜姝就肉疼得長江淚流。
她把社裏的攝像機弄壞了,那是價值二十萬的進口貨。
怎麼會弄壞呢?她在小沈走開后雖然自己亂摸了一下,可是明明是按一旁的說明書操作的啊!
當然,如果她知道是許妙聲搗了鬼,那說明書是許妙聲在網上搜索後下載,改動了打印出來悄悄擱她旁邊的,她就不是懊悔,而是找許妙聲拚命了。
二十萬的攝像機,賀建明心疼得如喪考妣,鑒於陳靜姝是大熱燒餅,謝慎言又傾全力說情,沒讓她全賠,只賠五萬塊。
五萬塊也要人命好不好!
陳靜姝大學時就靠勤工儉學攢學費的,實習工資低,除了付房租吃飯,沒攢下幾毛錢。
“蘭蔻這款指甲油真不錯,湄君,推薦你也買一瓶。”許妙聲晃動着手指,展示塗抹得色彩亮麗的指甲,毫不掩飾幸災樂禍。
“是挺好看。”李湄君敷衍地笑了笑,看一眼陳靜姝,以及眸色沉暗的謝慎言,沒有落井下石。
真想撲進謝慎言懷裏哭一頓撒嬌,讓許妙聲樂極生悲。
想是這麼想,卻不會這麼做。
她可不要像許妙聲,明明長得國色天香,看起來卻很醜陋,眼角細細的魚尾紋就跟大掃帚似的,嚇人。
心理陰暗會使西施成謨母。
下班后,陳靜姝到處找房子,天黑了才恍恍惚惚回到出租屋。
現在住的這個出租屋一個月租金一千塊,接下來好幾個月,她的工資都要被扣賠攝影機,她沒錢再繼續租下去了。
好想借酒消愁,可是,喝酒也是要錢的,她沒錢。
一腳踹上茶几又急忙撤回,陳靜姝趴倒沙發上挺屍。
“如果自己是陳靜樂就好了……”名字只差了一個字,命運差的可不是一星半點。
拿起手機,陳靜姝按下陳宅的電話號碼,拔出,又掛斷,來回的復十幾次后,扔了手機,哇哇大哭起來。
“師兄,你為什麼不是我親哥哥……”
謝慎言今天跟她說,讓她搬去他那裏住。
他比她早畢業三年,這三年省吃儉用,買了車,還分期貸款買了套二居,是有房有車一族。
跟謝慎言一起住,可以想像得到,那日子是多麼愜意。
可是,陳靜姝不敢搬過去。
她不能讓謝慎言陷得更深。
對愛情再愚笨,她也看出謝慎言不是把自己當普通師妹。
嚎了許久,淚水都淌乾哭不出來了,陳靜姝爬起來,掙扎着爬進廚房。
天大地大,吃飯最大,先吃飽了再想其他,就算要自殺也不要做個餓死鬼。
***
鍾沐白最近時間排得密密集集,連上廁所都在趕時間。
一部電視和一部電影同時在拍,真不是人乾的活。
電影趕檔期,本來是不能接的,不過他看過劇本后,對故事很喜歡,猶豫了一下就接了。
這會兒,白天在影棚里拍攝完電視后,晚上又來到本市的風-月街拍電影。
風-月街是別名,本名鑼鼓巷,跟本市場繁華的高樓大廈迴異,這裏還是民房老建築,石灰牆面佈滿星星點點的霉斑,青瓦屋頂經過歲月的侵蝕變成暗黑色,古舊破敗,巷道狹窄,僅容兩個人并行的寬度。
這些房子的主人早搬走了,現在住的都是租戶,因為房子破敗,而且這條巷子古時一直是風-月街,租這裏的基本都是流鶯。
流鶯收費低廉,路邊拉個男人進來,打一炮走,接着再拉人。
老房子隔音效果很差,也許辦事的人也根本不怕被人聽到,攝製組的人一路往裏走,“啊啊哦哦嗚嗚好爽用力點”等話聽了滿耳。
“真厲害,音效連配樂都不用。”老妖罵。
鍾沐白此次接拍的電影名《流鶯》,講述一個最低等的名喚流鶯的妓-女的故事,在這麼一個天然環境裏拍,也真應景。
充滿激-情的呻-吟聲和床板的嘎吱嘎吱聲里突然出現一聲異調。
“放開我,你搞錯人了,我不是賣身的女人。”
女人的聲音因驚惶而略顯尖銳刺耳,微微走調。
“他媽的出來賣還挑什麼人,老子又不是不給你錢。”
老妖臉色霎地變了,鍾沐白反應比他更快,一腳踹開發出聲音的房子的大門,沖了進去。
小小的院子堆滿雜物,門前亮着一盞燈泡,那種最古老的黃色燈泡,光線模糊,電線吊垂下來,風一吹隨時要掉下來似的,鍾沐白衝上前,將門前正在拉扯的兩個人用力分開。
被扒開的男人穿着短褲衩,嘴裏臭哄哄的嚼過大蒜后特有的臭味,身上更是百味混雜。
“怎麼回事?你們社裏怎麼安排你一個女孩子到這種地方來採訪?”鍾沐白忙着上下摸索檢查,老妖眉頭都打成結了,問差點被嫖客強-奸的陳靜姝。
不是過來採訪,而是,她為了少花房租,租了這裏的房子住。
陳靜姝想起方才的危險情形,臊得臉蛋再次成了大蕃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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