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看漫山遍野都是家鄉

第一百一十六章:看漫山遍野都是家鄉

效果真不錯。」

司空雲抬腳把他往邊上踹去,然後斜倚床頭,悠閑看戲。

一旁蜷縮身體的人緊閉雙眼,額頭滲出細密汗珠。

「放平。」司空雲一把將他推至平躺,「嗯,這樣才看得清楚。」

司空言彷彿被扔進熔爐中,連血液都冒着泡。

強烈的羞恥感將他吞沒,他彎起膝蓋,盡最大限度遮掩着。

「腿撂下!」司空雲命令道,抬腿一下壓平他膝頭。

看吧看吧…司空言徹底絕望,深埋在心底那人的面容紛紛破碎,像被一拳砸碎的鏡中倒影。他聲音沙啞到幾乎聽不清,「你滿意了?」

「少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

司空雲突然暴怒,順手抄起煙缸往他身體最難受的地方砸去。

彷彿身體被折斷般的劇痛,司空言在慘烈的痛楚中失去意識。可身體像在和精神作對,依然飽滿而生機勃發。

司空雲望着昏過去的人,神情驀然變得空茫起來。

就像刺啦一聲,扯掉了戴在臉上的面具,露出本來面目。

同為男人,他很清楚這種痛是無法承受的,像極了他歷歷過往的人生。

他伸出手擦掉司空言額頭的冷汗,才發現他的襯衫都被汗水浸濕了。司空雲怔怔望他片刻,將握在手裏的煙缸放回原處,打開工具箱。

螺絲刀,鉗子,壁紙刀等泛着冷森的光。

他拿出鉗子,緊緊握在手裏,可手仍控制不住發抖。顫抖的鉗口夾住了司空言的拇指指甲。

司空雲像失去靈魂的木偶,緊住鉗口往上用力一撬,一陣呲啦聲,鮮血如注。同一瞬間,昏迷的司空言猛地瞪大雙眼,瞳孔因極度痛楚縮成兩個黑點,他背對着司空雲,不知他究竟在做什麼,只覺左手拇指血肉分離,整個人都被疼痛湮沒。

旋即,那慘絕人寰的感覺再度襲來,這次他清楚的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十指連心。這和在他心臟挖洞沒什麼區別。司空言拼盡殘存的氣力嘶吼,「住手!」他拚命扭動身體,想要轉過去,但再次襲來的劇痛讓他失去力氣。眼前的事物開始變得模糊,如果痛苦也能燃燒,他已被焚成灰燼。

司空言記得,自己是在被剝落第六片指甲時暈過去的。

在意識消散的前一秒,他甚至想,太好了,最好永遠別再醒來。

可他依舊蘇醒過來,窗外是漫天晚霞的夕陽。

十指已被纏上紗布,有點點殷紅從雪白下透出。全世界冷得像一片惡毒的冰刀。司空言盯着自己手指,驀然發覺繩索不見了。

不光是手上的,身上的也都被撤掉了。

他的手機正安靜躺在枕邊,屏幕上堆積着滿滿的信息。

想伸手拿起來,手掌和胳膊卻痛得失去知覺。他試着動了動腿,全身上下好像只有腿部還算靈活,後背也是麻木一片。

這時門口傳來腳步聲,司空言全身猛然繃緊。

「小言。」司空雲逆光站在門邊,臉色蒼白憔悴,長發像失去水分的枯枝,他笑了下,那笑容像冰里凍了一條悲哀的魚。

「滾!」司空言終於朝他怒吼,瞪着血紅的眼睛。

「我會滾的,結束了。」

司空雲聲音虛飄無力,整個人也像在夢遊。

「你要報警就報吧。」他說。

然後走到床邊,在司空言怒恨至極的目光中坐在他身側。

「我們最後說說話吧。」司空雲說。

「我跟你已經無話可說。」

司空雲點點頭,「你恨我吧,儘可能恨我,這樣我還能活在你的餘生里。」

司空言不想再聽他說任何一個字,想撐起下床,發現根本做不到。

「是現在報警還是怎樣。」司空雲拿起手機。

司空言卻沉默了。

半晌他沉聲說,「從今後,我們不再有任何關係。」

夕陽好絢麗,荒野好寂靜。

司空雲久久遙望着,驀然落下眼淚。

「我本是想殺了你的。可最後發現我做不到。就像小時候我無數次想要殺死你,卻總在最後一刻手軟。我對自己說不能殺你,你是我活着的籌碼。可如今你不再是了,我卻依然下不去手。」

司空言冷笑,「你是說,我要感激你的不殺之恩?」

「真想重新來過啊,這一次讓我成為父親真正的孩子。」

「你走吧。」司空言說。

「我已無處可去。曾經報復你就是我活下去的理由,現在我沒有理由了。」司空雲抹下眼角,站到窗前,望着荒蕪曠野,光影中的剪影單薄妖嬈。「我忽然想起小時候了呢,小言。」他沖司空言微微笑了下,「那時放學后,我們總去一個小樹林,靠着樹榦坐下,頭頂滿樹韶光,枝葉的間隙里斜斜灑下陽光。你總熊我讓我給你抓毛毛蟲,哎,想想就像發生在昨天吶。」

司空言沉默不語,他不清楚,這是他的肺腑之言,還是欲擒故縱的假話。

「傷心欲笑,痛出望外,淚無葬身之地,哀莫過於心不死。」司空雲感慨似的輕嘆一聲,「我真希望那個夏天的某一秒永遠停滯,哪怕之後的一生就此消除。眼淚留在眼角,微風撫摸微笑,手掌牽住手指,回顧變為回見。」

「既然你這樣想,為何還要這麼對我!」

司空雲彷彿沒聽到他的話,「從此我們定格為一張相片,永遠奔跑在藍色的天空下。」頓了下,「小言,樓下那幅畫你拿走吧,我畫完了。」

「你告訴我,你傷心么。」

司空雲沒有回答,走到床側,把他扶起來,「我送你去醫院,到了你再報警。」

「我就問你,你心疼么!?」

司空言狠狠推開他,牽扯到傷口鑽心刺骨的痛,他再也無法控制情緒,也不想再控制,他瞪着他,等待一個回答。

「我,不心疼。」

四個字涼涼的,輕輕飄落。

「不心疼你為什麼要哭,不傷心你為什麼要哭!」

司空雲空茫的望他,聲音也空空如也,「我的眼淚,是為我自己而落。」

他們良久凝視對方,最後司空言先別開了視線。

「送我去醫院。」他說。

黑色跑車如疾風穿過荒野,揚起滾滾沙塵。

司空言坐在後排,腿上放着那幅畫。

夕陽漸漸沉落,畫下方的一行字跡變得模糊:

小言,我想與你去看無限平靜的湖水,去看白雪皚皚的山峰,去看芳香四溢的花地,去看陽光在唱歌的原野。去遠方,看漫山遍野都是家鄉。——哥哥

「不去醫院了,送我回家。」他忽然說。

「嗯,好。」

「我不會報警,你好自為之。」

「嗯,好。」

「你就在等我這句話吧。」

司空雲沒有說話,打開音響,陰鬱的曲調合著落日餘暉一起充滿車廂。

跑車開進庭院,停在別墅門前,最後一縷夕陽恰好沉落到地平線下。

「我就送你到這了。」司空雲說。

司空言抱着油畫,滿身傷痕的站在門前。

「你送我上樓。」他說,聲音沙啞執拗。

「我就不進你的家了,要不你找朋友過來?」

「不,我就要你送。」

司空雲猶豫下,點點頭。

「我一步也走不動。」司空言說,打開別墅門,靠在門框上。

他想知道,司空雲有幾句話是真心。既然已答應他不報警,如果他純粹在演戲,就可以調頭走了。

司空雲默默拿過油畫,先靠牆立在客廳里,隨後返回在他面前蹲下身。

暗淡天光籠罩着他單薄瘦削的脊背。

「把頭髮撩開。」司空言說。

司空雲抬手將長發捋到胸前。

司空言又盯着他後背看了片刻,真擔心自己趴上去,會直接把他壓倒在地。

似乎是猜到了他心底所想,司空雲說,「我背得動你。」

司空言緩緩伏在他背上,雙臂摟住他脖子。司空雲負手托住他,深吸口氣,緩慢的起身,邁開腳步。

愛恨交織的感覺莫過於此。司空言趴在他背上,不可抑制的想起兒時場景,那時的哥哥背起他很輕鬆。可如今卻不同了,司空雲上到樓梯一半處,就氣喘吁吁的停下,「小言,你先下來,我喘口氣。」

司空言爬下來靠在扶手上,想說什麼最後望向一邊。

「好了,上來。」

司空雲胸膛起伏,蒼白臉頰微微泛紅,再度蹲下身。

這次一口氣將司空言背進卧室,安頓在床邊坐好。

「你不能走,留下來照顧我。」司空言說。

「你請個護工好不好?或者叫小五來?」

「我誰也不要,就要你。」

司空雲的目光倏忽變得哀傷起來,「小言,你不可以再依賴我,即使你可以大度到不怨恨我,但也別再把我納入你的生活。」

「我怨恨你,這就是我懲罰你的方式。」

司空雲忽然笑了,望着窗外天空,喃喃低語道,「也好,那我就再陪你幾天。」

「做飯去。」司空言說。

他聲音冷冷像是命令,可心裏卻不似之前那麼悲涼了。怒氣值也降低了不少。他確實太依賴司空雲了,就像從小養成的習慣。就算他對他露出最凶利的爪牙,他仍在拚命尋找哪怕一絲絲原諒他的理由。

「哥哥不會做飯,給小言叫外賣好么。」

司空言鄭重搖頭,高燒和疼痛讓他頭暈目眩。

「我想睡會兒,你不許偷偷走掉。」

說完這句,他就倒在了床上。

司空雲望他片刻,拽過被子蓋在他身上。然後輕輕走下樓,走出別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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