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二節 英雄宴

第六百一十二節 英雄宴

夜色降臨,草原之上繁星點點,猶若一顆顆純潔無暇的寶石散發著奪目璀璨的光芒,縈繞着天空分外妖嬈,晚上的草原沒有了白天那另類的燥熱,顯得格外的涼爽,清風習習,吹在人的身上讓人很是舒服,一股困意油然而生。

但在青年軍營頭不遠三十米左右的一個小山崗上面,卻點着一處熊熊的篝火,高熱的火焰之上,正架着一支肥美的羔羊,在一名廚手的翻動下,滴下點點滴滴的脂油,陣陣香氣四散,讓人聞了不由得食指大動,口水直流。

山崗之上坐着三五十人,手中拿着酒壺,正吃喝的興高采烈,掌廚熏烤羊肉之人,不是別位正是青年軍的魁首龍致遠,而在他周邊的不是什麼青年軍的軍官,而是評述軍功之後,立下了赫赫戰功的戰鬥英雄們。這也是青年軍的傳統,大戰之後,由統帥指揮者親自下廚烤肉,請一眾戰將、英雄吃上一頓好的,有着酬謝功績的意味,這叫英雄宴。

在這一刻,大家放下了等級,放下了身份,放下了一切凡塵的束縛,在這一刻沒有魁首,沒有首領,沒有上下級關係,只有戰友,熾熱可以將背後依託給對方的戰友情分。在蘿北堡戰役、葉赫戰役之中由於事態緊急就沒有搞,而回春谷中還是天寒地凍的深冬,就沒有放在室外,只是在室內進行,現在到了蒙古草原之上,大事已了,同三娘子之間的盟約也談了下來,科爾沁的禍患都已經剷除,現在青年軍同沈有容部的明軍正在班師回營的途中,自然可以放鬆一二,逐批請戰鬥英雄們吃一吃飯,聯絡聯絡感情,傾聽一下這些英雄們心中對這場戰役的看法和缺失,在這種場合,當年的柳瑩就規定了,言者無罪,你就是指着魁首、或是軍官指揮者的鼻子罵,事後也不能有任何穿小鞋的動作,這叫有則改之,無則加勉。

沈有容眯着眼睛,一邊大口吃着魁首親手烹制的羊肉,一邊聽着邊上戰友們胡吹亂侃的各種段子,心中頗有些興奮不已的感覺,仿若又回到了六、七年前那段年少輕狂,單槍匹馬就敢闖野人女真營寨,砍殺敵酋的青春年代。

醇酒、香肉、戰友情,眾人坐在一起品味勝利的味道,這是多麼可愛的感情啊,魁首果然沒有變,青年軍也沒有變,大戰之後,這種慶祝勝利的傳統節目依然保留了下來,好,青年軍還是那個青年軍,這份情依然是當年的那份記憶之中的感情。

龍致遠端着一盤羊前腿肉走了過來,面上煙熏火燎,哪裏還有半分魁首的威嚴,就如同一個鄰家大男孩一樣,單純、甚至有着幾分可愛,仿若夜色給這位叱吒風雲的魁首放鬆了心情,卸下了面具,還給他本來的純真面目。

也不起身相迎,沈有容半躺半卧,笑着對龍致遠言道:“致遠,你還別說,我真沒想到,過去英雄宴的傳統保留了下來,還是那麼的原汁原味,那麼的熱烈,裹着濃濃的情分,讓人聽聞着心中就覺得舒坦,哪裏像明軍之中,除了官僚還是官僚,上下級之間根本沒有任何的溝通檢討,也沒有感情之間的交流;

嗯,不,不能這麼說,感情之間自然是有交流的,那就是白花花的銀子,紅彤彤的官把子,除了這些,都是當面笑嘻嘻,背後捅刀子的小人,戰友這種情分,絕對是奢侈的東西,你要真的遭遇了險境,別指望友軍,別指望旁人,只能依靠自己,只有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沒有捨身為戰友義不容辭的說道,呵呵,猛然從野獸群中回到了人的中間,還真有些不習慣。”

點了點頭,龍致遠隨意拿起一塊布巾擦了擦手,然後略帶幾分感慨的言道:“這人哪,是一種最複雜的動物,也是最難以琢磨的生物。不管對於上位者也好,對於下位者也罷,都是有感情的,都是活生生的,只是他的感情表達方式不同罷了;

明軍也是人,也有自己的七情六慾,這不奇怪的,只是沒有一個好的制度,讓好人活生生的變成了一個壞人,沒有一個好的環境,讓原本純潔,追求上進的人也蛻變成了隨波逐流的紅塵泯滅的害蟲,所以環境同規則的建立及其重要,我們青年城這方面才剛剛開始,士弘大哥說真心話,也就是有了你們才有了青年軍、青年城的輝煌今天,沒有你們的支持和平日一點一滴的,潛移默化的影響,我這個魁首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施展不開么。”

聽着龍致遠的話語,沈有容及其欣慰,眼前這黑煤球,真的長大了,已經成長為一顆參天大樹,能夠為這麼多人遮風避雨,帶着大家不停地往前奔,曾幾何時,一個遼東關牆之外的小小馬幫勢力,現在在柳瑩、龍致遠兩母子二代人的心血發展之下,居然成長為能夠滅掉女真、除去蒙古部族的大勢力,這樣下去,將來的路會走向何方?

略微迷茫了會兒,沈有容收回發散的思維,心中暗暗取笑自己,真是替古人擔憂,別的不說,就說自己這位大兄弟做事情滴水不漏的本事,自己跟着人走下去,是絕對不會錯的,也許,也許真能成就一番大業也說不定呢,想到這裏,沈有容心中怦然心動起來,只是看了看仰頭觀望星空的魁首,將這股情緒壓了下去,埋在心底深處。

抿了口酒之後,沈有容笑着說道:“魁首,你覺得這草原上的順義王,到底誰能當上?是扯力克,還是卜他失禮?又或是三娘子本人?你這次真的要為他們在朝堂之上爭取一二,讓卜他失禮當上順義王這個位置?”

聽完沈有容的話,龍致遠笑而不答。說真的,前天的白天他的心思真心實意的是想要幫着卜他失禮上位,但他的話並沒有說死,而只是隱隱約約的抖露了一些自己在大明京師之間的根脈,讓三娘子、卜他失禮二人有所了解,僅此而已,畢竟龍致遠有着自知之明,這種大明對外國策的走向,還不是現在層次的他能夠左右的,如果強硬要插手,恐怕不但會引起文冠集團的反彈,更要讓皇權也會有所警覺,進而讓自己產生諸多不必要的麻煩。

更何況,到了現在,隨着時間的沉澱,各種消息分踵而至,他設立在三娘子內部的商社,兼打探消息的秘諜也發回了最新的情報,劉澤見過卜他失禮之後的進言,讓他的想法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只有扯力克當上順義王才是真正符合青年城的戰略意圖和利益。

草原?嗯,過去青年城在草原上的政治方式,其實很單一,完全就是依靠於三娘子這一方進行草原商路保障,經濟滲透,沒有第二種方式進行控制,及其不穩妥,萬一三娘子失勢,那麼青年軍不管是從軍事上、政治上、還是經濟上都顯得極為被動。

當然,處於這種戰略態勢上的不理層面,也是有其客觀原因存在的。一則是受限於自身實力弱小的緣故,不可能多頭出擊,多方滲透,二則就是因為草原之上大局大勢的緣故,在俺答汗同黃台吉兩代汗王的統治之下,沒有什麼紛爭混亂,如此平靜的局勢,讓青年城所代表的勢力也沒有可趁之機,沒有大亂,就沒有大機會,從古至今這是大道至理。

而現在不同,現在大草原之上的蒙古人,由於汗王死去沒有留下遺囑,而導致的權利交接形成了真空地帶,讓蒙古草原之上的一個個的野心家都冒出頭來,四分五裂,內鬥不已,這種狀況給了青年城一個新的契機,新的考驗,新的發展機會。

實際上,這次出兵科爾沁,並且將科爾沁交託給卜他失禮,看上去是一種禮讓,是一種不插手的態度,實際上更深層次的思考,龍致遠就是要在潛移默化之中給蒙古人透露出一個觀點,青年城有能力,有實力,也有魄力能夠介入到蒙古事務中去。

人誰也不是傻子,有了科爾沁的前例,自然蒙古之中會有那聰明之人看出來青年軍的勢力到底有多麼龐大,而進一步的接觸自己,謀求雙方利益的共同點,這樣在不知不覺之中,青年城就能夠完成一部分的政治控制,這是極其高明的策略。

至於卜他失禮,這個人劉澤見完之後就說過,此人乃是一代梟雄之姿,絕不可掉以輕心。對於這一點,龍致遠也是認同的,不說卜他失禮,三娘子是什麼人,還不清楚么?那就是虎盼鷹梟之輩,要不然,那天下午為什麼在她的營帳之中居然對自己這個乾親動了殺機?這就說明了,這個女人從來就不是什麼講信義的豪傑之人,在她的眼中只有赤裸裸的利益二字。

沒有利益的糾葛,恐怕當時的三娘子毫不猶豫就會下令亂刀將自己砍死,什麼同母親之間的姐妹之情,長輩晚輩之間的慈愛之意,全他媽的是扯淡。正是她知道眼下大位爭奪戰在即,自己的青年城、昌盛號的勢力帶給她這位大姨的利益,將高於自己對她和她身後勢力未來產生威脅的因素,這才放下了殺心。

所以由這件事情來看,一個分裂的蒙古對於青年城來說只會有益處,沒有任何的害處。青年城現在需要的是什麼?市場、人口這才是核心的東西,為什麼龍致遠動了要打朝鮮的心思?就是因為沒有這兩樣,就沒有了青年城騰飛的發動機。

畢竟他在前面就已經思考過過,青年城現在沒有這份實力和心氣,將這個份甜美多*汁的肥肉吃到自己的嘴中,只能用逐步蠶食,經濟控制的方式,讓草原人潛移默化之中離不開青年城的生活,進而從虛擬控制,過度到實際統治之中去。

那麼在這個期間,只有分裂才有機會,只有讓其大頭領,大部族不斷紛爭,不斷流血才能夠強化青年城在草原之上的話語權和勢力範圍,才能用控制一個個的部落開始,讓親青年城的勢力上台,並且讓他們能夠服務於青年城的利益才是關鍵,等他們接受了青年城的文化,經濟,以及富庶的生活習慣之後,想來這些部族領導者都會向青年城靠攏,不說輸誠,至少能夠在未來做出符合青年城利益的事情。

而與之相反,試想一下,如果草原一統,三娘子當政,卜他失禮順利接受順義王的王位,有了大義名分整治整個蒙古草原,將整個草原勢力凝固在一起,形成一個拳頭,那麼他出拳的目標會是誰?大明?還是青年城?

在龍致遠看來,因為青年城富庶,因為青年城戰略迴旋餘地小,因為青年城名不正言不順的存在,所以征伐青年城是最合理的動作,也是最佳的策略,因此想來卜他失禮在一統蒙古草原之後,必然會對青年城動手,拿這個在他眼中同龐然大物的大明截然不同的另外一個小勢力練練手,對攻伐大明做準備。

這不是杞人憂天,而是完全有可能存在的戰略態勢,當然雖然只是可能,但是龍致遠作為魁首,必須有戰略眼光,要杜絕這種可能性的發生,將它扼殺在萌芽狀態才是正理。也正是因為如此,離開三娘子營寨之前,他同作為全權特使商談雙方會盟條款的劉澤有了一次深談,統一了彼此的思想,青年城不能僅僅在三娘子這顆樹上弔死,應該尋找多點的代理人,才是符合青年城未來發展戰略的策略。

不過,沈有容問這話,龍致遠倒是沒有想到,畢竟這草原之上的事情,同他這位目前開原府的參將似乎關係不大,如果說關心青年軍的前途,那麼就他目前的身份,似乎這件事情還不應該進入到他的眼中,被他關心,如此這位士弘大哥問這番話,到底是怎麼想的呢?

自然,人問話,又是平素里關係相當好的大哥,就算是在這種非正式場合之中,龍致遠也不能不答,畢竟人也是青年城最重要的一個組成部分之一,不管是從任何角度上面來看,都應該讓這位士弘大哥感到自己這個魁首對他的重視,而不是忽略輕視之意,再加上對方問話的時候,用得是魁首的稱呼,也就是說這個問話的意思恐怕是帶着很重視的意味。

切割了一塊羊肉放在了自己大哥的案幾之上,龍致遠笑嘻嘻的沒有正面回答這位大哥的問話,而是反問道:“嗯,大哥你怎麼看?到底是扯力克當大王好,還是卜他失禮當上大王好?又或是三娘子自己上位,成為草原第一位女汗王對咱們有利?”

聽到龍致遠的問題,沈有容沒有急着回答,只是皺了皺眉頭,將龍致遠割過來的羊肉,用手抓住沾了點桌上的醬汁,然後再把邊上的野蔥拿起來裹在肉上,接着放在嘴裏大嚼了幾口,略微整理了下思緒,咽下口中的羊肉,然後說道:“我看,誰當順義王都不是好事情,只有分裂的草原才是符合青年城利益的最終局面,當然這種狀況很難出現,至少表面上的大義局面必須得到控制,這是大明的意思,也是從皇帝陛下到文官集團,從上到下官僚們的意思,所以順義王必然產生,不可能空置;

但一定不會是三娘子一方,因為多年的統治讓他們在草原上的勢力過於強大,這是大明不可能容忍的,也是絕對不能支持的行為,所以我想最終,順義汗王,能夠得到朝廷敕封的只有扯力克一個人,而卜他失禮必然不可能有機會成為汗王,如果他硬要上位,那麼最終只有一個結果,大明要消滅他,扯力克要消滅他,最後恐怕三娘子也保不住自己的這個愛子。”

這番話說完,龍致遠一愣,他還真沒有想透裏面的道道,但是聽到沈有容如此一說,心中豁然開朗,為什麼扯力克能夠突然變得富庶,為什麼有那麼多的草原部落開始支持他的存在,不僅僅是因為財富和對於權力的慾望,恐怕背後一直是有大明王朝的黑手在推動着。

而這一點,想來三娘子必然知道,也極為清楚,但是她為什麼對自己沒有說?嘿,這自然是不用多言的,她就根本沒有想說,對於她來講,見識過青年軍的威勢,見識過自己的手段,在眼下內憂外患的雙重打壓之下,突然出現了自己這麼一位當紅的盟友,如果冒出頭來幫她頂缸,那麼肯定能減輕她不少的壓力,能讓這位鐵娘子喘上一口氣。

想到減輕壓力,龍致遠心中突然有了個想法,會不會這位鐵娘子出賣自己,將自己的勢力暴露在大明朝廷的眼光之下,用自己和青年城的將來換成她更加好的控制草原局勢的時機?要知道如果去除了大明的壓力,那麼光是扯力克,恐怕就是三頭六臂也鬥不過三娘子。

嗯,可是自己如何破解呢?龍致遠對這次出兵帶來的可能有的壞效應,倒是不後悔。說真的,凡事有弊就有利,出兵科爾沁是一種戰略考驗,是對青年軍的檢驗,是必須的,沒有任何的問題,至於明廷的態度,對於他來說並沒有到絕望的境地,畢竟其中還有大批的迴旋餘地,龍致遠現在的身後可不是孤孤單單一個人,而是有着大批的勢力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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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曆風雲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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