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遇襲
重活一回,張輅自然不想白白送了性命,他本想勸勸張玉這趟祭祖之旅是不是到此為止,誰知外面正在騎馬的張玉率先來到馬車旁。
“今日便在此紮營了,馬兒有些焦躁恐有危險,你們兩個沒事盡量不要離開馬車,做好隨時逃離的準備。”
張玉做出在此紮營的決定也是迫於無奈,如今這關外之地雖說名義上還掌握在大元的手中,但這裏局勢其實十分混亂,悍匪馬賊比比皆是,周圍的零散的草原部族早就脫離了大元的掌控,他們為了生計也是窮凶極惡,更有大明軍隊不時出關掃蕩。眼瞅着方圓數十里都是平坦地勢,這一路若真被哪方人馬盯上,想逃離是不太可能的,唯一的辦法就是殺出一條生路。
一路如此危險,若不是漢人在大元備受猜忌隨時有生命之危,張玉說什麼也不會帶着全家犯險的,這趟行程與其說是回鄉祭祖,不如說是逃離大元,這也是大元皇帝念着多年的君臣情誼,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要不張玉這一家子還真不好逃離。張家祖宅附近還有不少良田,想來脫離了大元,從此隱姓埋名做個富家翁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張玉無奈嘆息一聲,緊了緊被衣衫包裹住的內甲。
眼見張玉滿臉愁容,再看看周圍可戰之人充其量只有二三十,張輅哭喪着臉說道:“大伯啊,咱們這入了關不等於是羊入虎口么?咱們何不回頭?等大明把大元干翻,大伯直接帶人投降,如此怎麼著也能混個小官噹噹啊!”
張玉微微搖頭,又輕輕撫了撫張輅的頭,“輅兒也算是長大了,有了憂患意識,這一路雖說九死一生,但好歹還有活下去的可能,若是回了北邊,不等大明勝利咱們這些漢人便會被殺了祭旗,再說大伯雖然沒讀過什麼聖賢書,但麵皮還是要一些的,與其做個降臣,不如就此隱去。”
那話怎麼說來着?對,識時務者為俊傑,至少張輅是這樣認為的,在生死面前,麵皮分文不值,不過張輅也明白,自己終究不能把自己的三觀套在別人身上,尤其是相隔了幾百年的古人,代溝太大。張輅思索片刻,如今按照自己這個便宜大伯的想法,想必已經是最好的選擇。
這邊剛剛紮下營寨,張玉也沒閑着,他先是派出四五騎充作斥候放哨警戒,又囑咐下去嚴禁生火,之後便挎着腰刀在營寨之中巡視一番,確認再無疏漏這才鬆了一口氣。
張輅則安安靜靜的待在馬車之中啃乾糧,這個時代的乾糧乃是雜糧所制,味道不好不說,口感還相當之差,跟後世的饅頭大餅什麼的簡直是天壤之別,張輅費勁巴拉的咬了兩口堅若磐石的乾糧,又就着水咽了下去,那種剌嗓子眼的感覺使他再無半分食慾。
放下乾糧,張輅又看看同在馬車之中的張輔,只嘆自己這個便宜輔哥真能吃苦,居然還有心情一邊啃乾糧一邊看書。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這漢人的書可真是難懂,輅弟,你說這句是什麼意思?”張輔放下手中的《莊子》開口問道。
張輅心中鄙視,到底是小屁孩一個,連這話都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只見張輅直了直身體,輕咳一聲,故作高深地說道:“相濡以沫就是形容愛情的,加上後面這句大概就是作者對愛情的解讀吧,再相濡以沫的愛情都難免限制了自由,所以這所謂的相濡以沫還不如不談戀愛彼此相忘於江湖才更加洒脫!自由,自由懂么?先賢曾有詩云: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你看看,這自由多重要!”
張輅這話倒把張輔侃的一愣一愣的,張輔一臉不可思議,問道:“輅弟好學識,只是不知輅弟何時有了這般學識?”
此刻的張輔完完全全不知道自己已經完全被張輅帶跑偏了,莊子的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到底啥意思?原意是泉水幹了,魚吐沫互相潤濕,何不各自到大江大湖裏去更自由。比喻一同在困難的處境裏,用微薄的力量互相幫助;有時不妨放棄執著以全新的自我迎接世界。這可和愛情沒有半毛錢的關係,也就是到了後世才把相濡以沫四字與愛情聯繫到了一起。
再者說那生命誠可貴也不是什麼先賢寫的,這詩是後世匈牙利詩人裴多菲寫的,經由殷夫翻譯,再經魯迅先生的傳播而膾炙人口。
“什麼學識不學識的,咱肚子裏的墨水多的是,以後輔哥要有什麼不懂的隨時能問我。”
此刻的張輅倒還謙虛上了,但來自後世的那種優越感使其很是膨脹,別看咱上學時候沒好好學習,沒啥文化,但咱隨便拿出點腦子裏的儲備知識都是領先這個時代的,咱就不信九九乘法表這個時代還有第二個人能背下來!
馬車裏兩人正說著,馬車外面卻已經變了天,一聲“敵襲”響徹了整個營地。
原本被派出去的哨探只回來了一個,而且還受了重傷,他下馬也只說出一句“敵襲”便暈了過去。
能在大元做到樞密院知院,張玉自然有兩把刷子,他此刻環望四周,大聲喝道:“戒備!”
話音剛落,目之所及四面八方皆湧起了陣陣塵土,張玉銳利的眼眸中透出一絲不安,他不怕死,但他怕自己的家人會死在刀兵之下,只看這翻起的塵土,只怕來者不下數千,以幾十可戰之兵對陣數千,傻子也能想到結果。
來者不過片刻便將營地團團圍住,現場竟湧現了短暫的安靜。
張輅也是心生好奇,掀開布簾偷偷朝着馬車之外看去,只見周遭儘是頂盔帶甲的騎兵,還真別說,這鎧甲看着倒挺拉風,再看不遠處一桿“明”字大旗獵獵作響,張輅內心一陣草泥馬奔過,怕什麼來什麼啊,這怎麼還真和大明軍隊碰上了?
張玉也看到了這“明”字大旗,此刻他的內心卻安穩不少,來着若是馬匪或是草原部族,只怕自己和家人今日是凶多吉少了,相比之下如今的明軍軍紀嚴明,可是相當講理的,只要不暴露身份,想來今日便可化險為夷。
張玉上了坐騎,策馬到了一個將軍模樣的人近前,張玉此刻堆了一臉笑容,朝着那將軍拱手說道:“諸位軍爺,我們都是行商,做的就是些行腳的營生,賺的也不過是些辛苦錢,不知各位軍爺能否行個方便?”
張玉說著,從懷中掏了一根金條遞到了將軍面前。
車裏的張輅看着這一幕,心裏由衷的盛讚。不得不說,張玉的演技還是相當不錯的,哪怕比不上影帝,至少也可媲美專業演員,一般人還真會把他看作是普通的行商。要不是處在危險時期,張輅真想送上一串六六六。
可是呢,眼前的將軍卻不是普通人,只見這將軍嘴角微微上翹,頗為不屑地說道:“嘖嘖,藍某在這裏足足埋伏了三天,只一根金條恐怕抵消不了麾下這幫兄弟的辛苦。好手段,真是好手段啊,若不是收了線報,僅憑你這一言一行,藍某說不準還真會將你當做商販,你說是吧?大元樞密院知院,張玉張大人。”
這將軍三十餘歲,劍眉星目頗為俊朗,配上他那一身亮銀鎧更顯英武不凡,他說話嘴角一直噙着笑意,但這份笑意卻讓人有一種冷到骨子裏的感覺。
張輅在馬車之上一聲嘆息,功虧一簣啊,這個時代的保密工作看來很不到位啊,很可能自家護衛中早已有人投敵泄露行蹤,也有可能是大元朝廷中有人蓄意剷除自己這個便宜大伯。
張玉倒是顯得淡定許多,雖被揭穿,但臉上卻依舊掛着笑意,他開口說道:“將軍說什麼?我聽不太明白,若是大人覺着不夠,咱們可以再打個商量嘛。”
張玉說著就要伸手入懷,只不過他的手最終卻沒有伸入懷中,而是錯過衣服襯子,直接抓住了腰間的刀柄,再看他的臉上,此刻除了兇狠哪裏還有什麼笑意。
剛剛的話不過是為了麻痹敵人,張玉此刻能做的就是先下手為強,他後腳跟一磕馬腹,抽出腰間長刀便朝着那將軍斬去。
戰陣之上講求的就是快准狠,往往越簡單的招式越能克敵制勝,奈何這明軍將領也不是什麼庸人,他不退反進,同樣抽出長刀與張玉的長刀磕在一處。
兩人戰馬交錯,鋼刀也是一觸即分,只餘下點點火花濺落於地。
其餘人馬自然也不會閑着,兩方人馬很快便大打出手。
生死相搏,不過片刻之間便濺起無數血花,眼見於此,張輅哪裏還敢看,直接一屁股跌坐在馬車之中,亂世之中,最不值錢的便是生命,張輅雖說已經死過一次,但此刻面對那朵朵綻放的血花依舊會體會到一種深入靈魂的恐懼,他親眼看到一個明軍士兵舉起鋼刀,隨後老管家程伯便一頭栽倒下去。
雖說張輅與老管家程伯滿打滿算才認識了三天,可這也是活生生的人命啊,轉眼便沒了,而士兵手中的鋼刀也已經不再閃亮,上面沾滿了程伯的鮮血,這鮮血又順着刀刃滑落,一滴滴滴在地上,地面上濺起的血花依舊溫熱絢爛,可卻充斥着一種恐懼與哀傷。
此後很多年這一幕幕畫面會成為張輅經常夢到的場景,每一次他都會從這個噩夢中驚醒,而每每聽到水滴的聲音也會讓他心生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