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戰密雲（二）
健銳營可以說是八旗軍隊中的特種兵，原本建立時是為了專門攻城使用，但是後來的訓練內容還包括了步戰、馬戰、火器甚至水戰。乾隆年間更是屢建功勛，可以說乾隆皇帝的所謂十全武功都有健銳營的身影。
健銳營是典型的八旗京營禁衛軍的編製，依照八旗分為左右兩翼，左翼為鑲黃、正白、鑲白、正藍四旗，右翼為正黃、正紅、鑲紅、鑲藍四旗。由在京的王公大臣擔任掌印大臣。掌印大臣之下設立翼長兩名，分掌左右兩翼，翼長下設參領八名，掌管各旗。
英法聯軍進軍北京的時候，健銳營也是保衛京師的力量之一，只可惜健銳營同所有八旗一樣，作戰能力已經遠不復當年之勇。左右兩翼損失慘重，左翼幾乎被打殘，正白旗全體官兵除一名前鋒參領外全部陣亡。故而今次奉命來捉拿肅順的是健銳營右翼四旗人馬不到兩千人。原時空中，健銳營之後參加了對太平天國和捻軍的作戰，結果表現不佳且損失慘重，參戰歸來的部隊只剩出發時的一成，最後在八國聯軍殺進北京城時，為掩護慈禧西逃與入城聯軍廝殺，成為了健銳營最後一戰。
而今日，兩千對二百，勝券在握。此時最高興的卻是右翼長，簡直就是絕處逢生，原本走脫了肅順的大鍋是要他背的，可是肅順又稀里糊塗的出現在了眼前。
於是右翼長自然主動請纓，率隊向高地上的工事進攻。
右翼長的想法比較簡單，以多勝少衝上去打就行了。
於是密密麻麻的健銳營士兵從相對較緩的一面山坡向工事衝去。士兵們沖的飛快，但是暗中也頗有章法，前排有刀盾兵，後排有長矛兵，最後還有弓箭手。但是當弓箭手即將進入射程引弓放箭的時候，一聲鼓聲傳來，山坡上的工事中冒起一片煙霧，隨即槍聲就傳了過來。
前排的士兵已經發現，前排的盾牌沒有起到任何的作用，刀盾手撲倒一片，但整個隊伍沖勢已起，並沒有因為幾十個人的倒地而停止，但是隨着第二聲鼓聲的傳來，被擊中倒地的人數又增加了許多。
“不是鳥銃，這是洋槍。”終於有人喊了起來。
健銳營是與英法聯軍交過手的部隊，對這洋槍還是比較熟悉的。
因為熟悉，所以是知道厲害的。
進攻的隊伍開始變得遲緩，然後山坡上的鼓聲變了節奏，虎蹲炮開炮了。
虎蹲炮是明朝就有的火器，清朝不重視火器的發展，據說清朝滅亡時，兵器庫里還有明軍的三眼銃等火器。所以只要看守兵器庫的小官腐敗，以收廢品的名義將沒用的火器買出來並不是難事。
清朝有腐敗的官員嗎？好吧，應該問我大清有不腐敗的官員嗎？
虎蹲炮打的是散彈，射程不遠，但是殺傷面積夠大。健銳營士卒瞬間就倒了一大片，於是健銳營的隊伍瞬間就潰退了。
“是洋人的軍隊。”
“肅順投了洋人了。”
“跑啊。”
健銳營不是不勇猛，也不是被洋人打怕了，只是無論是什麼部隊，經歷過己方無論死多少人都挨不到敵人分毫的戰爭，都會失去與這樣的敵人戰鬥的慾望。
健銳營經歷過誓死向洋人發起衝鋒卻靠近不了洋人分毫的絕望。是的，絕望，除了絕望沒有別的詞可以形容。己方的兄弟成片的在衝鋒中倒下，幾乎衝到能夠看清洋人面孔的位置，可還是倒下，而洋人臉上卻是輕蔑的笑，那表情與無賴青年戲耍村裏的二傻子時的樣子一般無二。
右翼長興奮的帶着人衝上山坡，又被恐慌的人群裹挾了下來。而他看到的卻是醇郡王雪亮的腰刀。
奕譞腰刀出鞘，大喝一聲：“後退者斬。”
奕譞的親兵跟着大喝一聲：“後退者斬。”
這股氣勢竟硬生生的攔住了後退的人群。
奕譞是真的生氣了，從他的角度來看，是健銳營的士卒馬上就要衝進敵人工事了，卻硬生生的因為害怕退了回來。眼瞅就要勝利，自己的人卻不給力。
可是他哪裏知道，戰場攻堅，一步的距離就是人間與地獄之間的壕塹。
第二次的進攻很快的被組織起來，右翼長繼續帶隊衝鋒，他沖的更加勇猛，幾乎沖在了最前面，他知道這次再不成功即便自己活着回去也沒了出路。
將是兵的膽。對於一般的士兵而言，戰前戰後可能想的很多，但是真正到了戰場上，能做的其實就是跟着大多數人行動。有敢往前沖的將領，就跟着往前沖。大家都往後退，就跟着往後退。
理所當然的，這次在右翼長的帶領下，沖的距離更遠了，甚至說弓箭手還射了一輪箭。當然射沒射着人就不清楚了。又理所當然的，右翼長中槍后，潰退便再次開始了。
奕譞看着潰退下來的士兵，惡狠狠的嘆了口氣，又是眼看要衝上去了，卻被打了下來，握緊手中的刀，看來等潰兵下來他是要大開殺戒了。這時，身邊的正紅旗參領卻迎着潰兵沖了上去。
邊沖邊喊：“肅順既然投了洋人，咱們弟兄報仇的機會來了。上邊一看就不是洋人大部，咱們人多，衝上去，殺洋人，別給咱健銳營的祖宗丟人。”
縱然是爛到根子裏的八旗兵，其實向來是不缺敢把命豁出去，富貴險中求的狠人的。而且健銳營這種典型的八旗軍，發展了百餘年，裏面大多數人都是親戚連着親戚，只要有人帶頭，勇猛勁是不缺的。就比如太平軍進攻杭州時，杭州駐防八旗的表現也可以看出此點，當時杭州將軍瑞昌，“集將校，誓死報國”，每家發放火藥，與衝進來的太平軍同歸於盡，最後杭州駐防八旗，“合營縱火自焚，煙焰蔽天，殉烈八千餘人”，因為出差，而僥倖生存的只有46人。
健銳營是與洋人有仇的，而且京營旗下的老少爺們幾乎沒有喜歡肅順的，畢竟肅順主張改革旗務，是要割大夥的鐵杆莊稼的。
於是“殺洋人、殺肅順。”的喊聲再次想起，健銳營士兵從整個小丘的緩坡蟻覆而上。
肅順被這巨大的喊上聲驚嚇到了。
沒想到自己在旗人心目中竟然如那洋人一般可恨。想到這點，肅順的表情一片灰敗。再看身旁的楊賀庭，竟然緊張的有些抖動了起來。
“完了。”肅順心想。
楊賀庭發抖，自然是緊張的。說實話，這場戰鬥他心裏也沒底。楊賀庭是與洋人戰鬥過的，火器之利他曉得，火器的用法他也操練過，但是能不能用出來，用的時機在哪裏，卻要在今晚見分曉。
楊賀庭等着時機，終於揮了揮手，密集的鼓點響了起來，肅順看見終於有士兵搖動起了那幾門洋式的小炮。
密集的槍聲瞬間響了起來，肅順不顧身份向前走了幾步，終於看清那洋炮的模樣。
那洋炮雖然是安在洋式炮車上，但也不能說就是炮，倒像是將好多的洋槍捆在了一起，在旁邊士兵的搖動下竟然轉了起來，槍口中的子彈就如此潑灑出去，而健銳營的士兵就如同被割到的麥子一般倒了下去。
“那是什麼？”肅順忍不住問楊賀庭。
“那是產自美利堅國的加特林快槍。”
此時的加特林機槍還算是概念產品，但是被派去美國的老三等人從美國發過來的第一批貨正巧到了，按照載恆的吩咐第一批貨自然是最新的產品。
健銳營隊伍的喊殺聲逐漸的減弱，根據之前的經驗，健銳營已經到了潰退的邊緣，楊賀庭抽出腰刀，對着身邊的傳令兵說道：“傳令，上刺刀。”
“傳令，上刺刀。”
“傳令，上刺刀。”
“傳令，上刺刀。”
……
這次的命令是一層層傳下去的，只見接到命令士兵便停止了射擊，從腰間抽出短劍一般的刺刀安裝在洋槍槍口上，而加特林和虎蹲炮兵不停止射擊，頓時槍聲大減。
整個戰場的壓力一減，本來將要潰退的健銳營，得到了一絲喘息的機會。
然而，在健銳營將士鬆了一口氣的時候，一陣嘹亮的嗩吶聲響徹了整個戰場。
“嘀嘀嗒嘀嗒嗒嗒~~”
在整個原本喧鬧的戰場中，這讓人猝不及防的、高亢的、尖嘯的嗩吶聲，幾乎讓整個戰場為之一滯。緊接着，健銳營的敵人從戰壕中爬了出來，向著山坡上的健銳營將士發起了反衝鋒。
儘管敵人氣勢如虹，但正紅旗參領還是心中暗道了一聲來的好。敵方將領明顯的經驗不足，或者說太過輕敵了，如果再等上片刻，健銳營潰退時發起如此進攻豈不是更好。
正紅旗參領這樣想着，提刀迎向衝過來的敵人。與他有同樣想法的人也是如此。然而下一秒，便宛如大河中的些許泥沙，被沖的不見蹤影。
如果仔細看，敵人衝鋒雖然很快，但是暗中是有章法的，基本上三個人一個戰鬥小組，無論是誰迎上去，都是一個照面便被刺倒在地。而這槍口刺刀的用法幾乎都是照着人的軀幹刺去，凡是被刺中者，皆是被抽掉渾身力氣一般再無反抗之力。
奕譞看着幾乎衝到近前的敵人，終於一咬牙一揮手。
帶着親兵撤離了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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