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四境行 四十五 棋差
付青鋒功力大進，李從戎也功力大進。
李江涵撞在刀氣上，勻亭美麗的骨肉，被切成一灘血泥。
嬌美的人兒，就這樣化成了醜陋污穢的血肉殘渣，只是她飽受黑暗折磨的靈魂，終於放飛在了高天。
付青鋒的劍芒隱而不露，趁着李從戎分心，一招蛇探頭側着擦過彎刀，像是刀鋒之間跳動的交響舞曲般驚悚而動人。
無堅不摧的劍氣觸及李從戎身上，立刻噴發出來，就是李從戎金剛之體，也絕難完好接下。
然而那層新換的甲胄，卻進發出靈光，鋒銳無匹的洞冥劍，竟然難以寸進。
付青鋒心中大駭，對方彎刀已經趁勢襲來，要將他就地腰斬！
無奈之下改刺為點，勁力噴吐，一股沛然震勁，透甲入體，李從戎悶哼一聲，一口甜腥含在喉頭，身後霧氣如同音爆般連續發出噼里啪啦的爆響，極寬極長的空洞像是隧道一樣出現在瀰漫的黑霧中，可見這震勁的威力。
然而李從戎的身子卻未曾回退半步，反而向前一踏，勢大力沉的腳步踩在李江涵的殘屍上，濺起飈飛的血跡，深海的紋銀，被印上一個紋理清晰的腳印。
彎刀鋒芒內斂，卻又隱隱透着森森寒意，看成色竟然比之前用的那把還要好。
這刀付青鋒認識，鑄鐵齋里他見過，是把好刀，雖然及不上洞冥劍，但是分江境修士見了，也是爭着搶的。
可惜洞冥劍來不及回防。
李從戎嘴角扯起一抹殘忍笑意。
護身寶具，絕難煉製，較之武器還要麻煩，武器只需考慮殺傷性，護身法寶卻要考慮穩定性、防火防水防雷之類的“附魔”操作，相較而言，不僅物質結構的排列組成更加嚴謹有序，附帶的特性才是最麻煩的。
越是穩固的東西，添加的東西越多，越難以成形。
特別是到了移山境之後，踏入能量領域，純粹的物理攻擊很難起到真正的殺傷效果，只能壓制，不能殺敵。
殺敵法寶也難煉，能量手段已經超出純物質領域，靈韻加持必不可少，然而許多珍材寶物都自帶這些，配上煉製手法，不難製成。
但跟護身法寶比起來，這點難度不值一提。
殺敵我只需要考慮輸出能量就行了，而護身法寶，卻需要將這些能量銘刻在物質結構里，能量是不穩定的，易改變的，物質結構是穩定的，不易改變的，兩者要融合，要改變能量原本的固有運行，按照心意重新融合運轉，難度簡直高了幾個次元。
哪怕是之前，李從戎也沒帶護身法寶，能禁得住他廝殺的法寶實在太過稀有，找遍李鐵生寶庫也就這麼一件，要不是江雲嵐大怒，估計得給自己留着，沒他的份。
這件法寶已經入了分江境級別的門檻，能夠吸取使用者以及周身能量生成防護，而且萬法難破，能夠隨心意生成相應護盾，他要這甲，就能給他轉換成神魂護盾，彌補他的短板。
缺點也很明顯。
十分耗能，而且對於勢大力沉的物理打擊效果頗微。
即便如此，吃下這一劍還不至於傷了根本，殺了付青鋒一切都值得。
然而彎刀破開付青鋒新換的衣衫，內里竟然也是層白色的護甲！
彎刀全力擊出，破開護甲，竟然是中空的！
刀鋒一進入空洞中，如同陷入泥沼里的馬車，絲毫動彈不得，原本附在其上激發的能量，好像被什麼吸了去一般，再也不見半點聲息。
付青鋒借力收劍後撤，順勢側劍連點三下刀鋒，奇異的震勁順着刀身傳來，震得李從戎虎口發麻。
收回彎刀，定睛一看，刀身竟然出現了三個小凹痕。
洞冥劍再強，也不至於這種發力不全情況下還能如此損傷法寶，關鍵在於那身甲胄！
李從戎眼神微眯，卻沒有驚慌。
付青鋒看着他的謹慎，心中嘆息。
這外骨骼戰甲乃是他傾力打造，其中的能量空洞設計不知花了多少心血，查了多少資料才研發出來。
只要不超過承受上限，我都可以吸納，不僅如此，還能反饋回去，消磨你法寶的神韻。
只是這種變態的功能也不是沒有限制，雖然李從戎那刀不至於一下砍爆這身戰甲，但也損傷的不輕，估摸着再接個這樣的七八刀，這身戰甲就得報廢。
之前事發突然沒有裝上，這次全副武裝了，對方也跟着裝備升級了。
若是如此，付青鋒還不會這麼難受。
最關鍵的是，對方原本虛浮的氣息忽然就穩定了。
付青鋒知道，這是對方心境突破了。
準確點說，是徹底入魔了。
換句話說，就是李從戎不當人了，思維已經變成了魔域那種瘋狂無厘頭的變態思維。
他的力量忽然轉化成魔氣，還沒來得及適應，一身功力用起來頗不順手。
此刻他身心皆已入魔，出手間再無凝滯。
入魔說的簡單，其實很難。
將你從小到大在正常社會中培養出的價值觀、世界觀完全顛覆，驟然換成另一種思維方式，就像是要一扇門自己變成一扇窗一樣荒謬。
要是沈紅樓那種悲哀女子滿腦子只有復仇，還能說得通，可是就連沈紅樓都殘留着如此多的人性，你一個副城主為了所謂力量就能拋棄繁華生活，變成一個自己都不認識自己的瘋子，是不是有點離譜？
而且這變化還只是一夜之間。
看了眼愈發蒼白的武器，付青鋒忽然明白過來。
不是對方天縱奇才生來就是個當瘋子的料，而是有人背後搞鬼。
他免疫灰霧侵襲，可不代表別人受得了。
肯定不是江雲嵐，是誰？
容不及多想，李從戎已經持刀殺了上來，所過之處金石為裂，天地動蕩！
付青鋒施展身法，勉強避開。
眼中神芒閃動，虛數空間中的幾枚丹藥悄然落入腹中，卻沒有消化，而是靜靜保存在體內。
雖然對方受了傷，可是畢竟境界高那麼多，一不小心就能宰了他，必須做好萬全之策。
李從戎肯定不會沒吃丹藥，否則此刻不會壓得他閃避的費勁。
可跟付青鋒專門為自己量身定製的比起來，又是小巫見大巫。
付青鋒還是維持着一個脆弱的態勢——毫無還手之力，只能勉強招架。
只等對方露出破綻，自己服下丹藥，剎那逆轉局勢。
虛數空間雖然對於具有靈韻的物品有磨損效果，可有一點卻是什麼乾坤袋都比不了的。
那就是物品出現的位置能在付青鋒身體中，不像儲物袋那般需要從袋口現出。
李從戎打破腦袋都想不到這點，還以為自己完全佔了上風。
雖然表面冷靜，可是他內心早已被嗜血的瘋狂殺意感染，付青鋒稍稍露個破綻，他就要窮追猛打。
付青鋒左支右絀，眼底隱隱閃着寒芒，只等李從戎露出致命破綻，一劍梟首！
對方威脅太大，必須一招制敵，否則很有可能同歸於盡。
塔瑟卡的奇兵制敵，向來好使。
情報，是所有戰爭中至關重要的一環，而像付青鋒這種超出認知之外的情報，就如同原始時代人們還在拿石頭打仗，結果敵國不知從哪弄來一顆炸藥一樣，完全沒有準備，面對變故時，也就完全沒有反抗之力。
彎刀揮動間猶如一江明月，銀銀的寒光從刀鋒處綻放，幾次擦過付青鋒面門，卻沒有半點感覺，過了一會，才聽到風聲大作。
連續不斷的細密音爆在灰霧中攪起層層氣浪，兩人的鋒芒已經舉重若輕，圓融如意，每次總在鋒芒掠過之後，方才帶起粼粼不斷的波紋，如同江上孤舟輕擺，盪起圈圈漣漪。
付青鋒是越打越心驚。
這位之前破綻百出，只知蠻勇的悍將，此刻完全變了個人，刀外無心，心外無刀，出手間再無凝滯感，之前尋章就裏的刀法，已經變得羚羊掛角，時而劈砍橫掃，時而刺擰震挑，招式變化間，不露半點痕迹。
這種刀法已經超出一般概念，某種意義上刀已經成了肢體的延伸，隨着心神肆意舞動。
付青鋒沒有用什麼劍式，就這麼見招拆招，勉力支撐着。
其實所謂的九劍式，劍式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真正厲害的，還是配合劍式使用的靈力輸出技巧。
對方的刀越來越輕，越來越慢，彷彿情人溫柔的愛撫着面龐，墜入無邊的愛河。
付青鋒卻知道，那層層勁力凝在腕上，只待他放鬆警惕，融融愛意立刻化作冰冷刀鋒，破開他的戰甲，削下他的首級。
沉下心神，不再思考其他，專心對敵。
劍尖挑開刀鋒，手腕一擰，收鞘同時盪開一圈銀光，乒乒乓乓地以極高速率連打彎刀內側，每一次側擊都盪的刀鋒再開一層，直到對方空門大露！
寒芒一閃，劍境凝在劍上，游魚般猛地竄出，手腕詭異的轉了個彎，令人牙酸的骨骼作響聲咯咯響起，再一抖，藉著旋勁衝勁，破開重重疑霧，直奔李從戎心口！
洞冥劍神光大放，耀的四周看不清半點事物，藏匿的鋒芒盡數綻放，墨畫意境融在劍境裏，將周遭天地一併囊括進去！
這一招按天時地利人和，取龍出靈山吞雲氣意境，合天起雲霧，合地深重圍，合人開清明！
意合天地神，出劍若無形。
李從戎的眼前，彷彿真的出現一條夭矯狂舞的神龍，衝出地底，吞吐雲霧。
強大的壓迫感，令他窒息，劍身上隱而不露的神光，毫無疑問不僅能破開他的護身法寶，更能一舉侵入神魂，將意識攪得粉碎。
這位武將的眼中，卻露出一絲得逞的笑意。
這一招確實從技法上的確無縫可擊，卻是他特意賣的破綻！
再怎麼完美的技法，只要力量速度跟不上，就漏洞百出！
原本被盪開的彎刀，如同受到引力一般，瞬間消去震勁影響，神速往回一挑，輕柔地帶離劍鋒。
這樣的柔招使出來，好像彎刀變成軟鞭般駭人。
劍氣噴吐而出，在深海紋銀中穿了個小洞，卻深不見底，可見凝練至極。
付青鋒剛剛盪劍回防，對方彎刀已經劈下！
“嗡！”
沒有劇烈的爆鳴，付青鋒的耳膜瞬間炸開，兇猛的氣浪一如之前初見對拼，將方圓佔地幾百米的龐然鑄鐵齋，摧折的不成樣子！
這刀不僅沉，而且震！
這勢大力沉的兇猛一擊，竟然還藏着綿綿密密的震勁！
付青鋒骨頭髮軟，那震勁滲入四肢百骸，震的他腦中一片嗡鳴之聲。
李從戎獰笑揮刀，劇烈的音爆響起，沉重的刀勢再也收不住。
這一刀的威勢，分天地，裁江河，鬼神辟易！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我卻道，英雄千古風流，浪花不似昨日騰！
分江裂河，山海震顫！
無邊宏然龐大的意境籠罩付青鋒，刺骨的殺意逼得大腦都為之顫抖。
這一刀的威勢，恰好接着上一刀的綿勁未絕，付青鋒舊力未盡，新力難生時機，堪稱死局！
李從戎嗜血的殺意再也遮掩不住，作戰時的冷靜，就是為了沐浴鮮血時刻的狂歡！
砍下這顆頭顱，奪走他的神通秘寶，也許還能更上層樓！
兩次突破之後，他對自己的刀法絕對自信，前面一番綿密細膩的交鋒，危險又緊湊，實則是為了摸清對方虛實。
那記震刀力道絕對恰到好處，不多一分不少一分，餘下的力道，全用在最終殺招上，務必破開這小子的所有防禦！
他算得很精明，也太精明，太精明的人，往往應對不了突髮狀況。
付青鋒被震的收不住劍的身子，忽然堅如金石般靜下來，左腳一點地面，炸開一個大坑，向側方挪移而去。
摩耶剎那、知北游。
付青鋒閉上雙眼，靜靜聆聽着刀鋒擦過耳畔的剎那死寂，聆聽着劍鋒上沉悶破開的音浪。
沒有殺了對方，只是眨眼間，李從戎四肢盡去。
付青鋒拄劍貫入李從戎腦門，卻沒有貫穿。
劍鋒上劍氣噴吐，封閉這危險對手的每一個細胞。
變化只在眨眼之間，原本勝券在握的局勢，倏忽間逆轉過來。
付青鋒驟然升高的氣勢漸漸下落，這是藥效已過。
李從戎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對方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眼中，如果早就服下丹藥，自己已經試了出來，如果戰時服丹，又豈會沒有半點痕迹？
然而無論如何，他敗了，只需要這麼一件事實就夠了。
現實，就是如此冰冷殘酷的東西。
付青鋒沒有立刻殺他，而是一點點操縱着劍氣廢了他一身靈力修為，只留下一顆大好頭顱。
取出一個罐子，裏面是些奇怪的藥液。
付青鋒握住劍柄，神魂順着進入對方腦海，配上洶湧的劍氣攪亂神志，不擅長神魂的李從戎頓時失去任何抵抗能力。
意識被切割的四分五裂，渾渾噩噩無有生氣，卻維持在一個將死不死的層面。
江雲嵐必然有着掌握屬下生死消息的法門，一但殺了李從戎，說明分江境已經無法制衡他，那麼只能是移山境了。
這位勾結魔域的城主大人，顯然不是什麼蠢貨，兩次派出的攻勢，都是絕殺，若非付青鋒實在出人意表，絕難有倖存之理。
只要分江境大圓滿的李從戎身死，付青鋒絕對相信，江雲嵐會立刻暫停儀式，先將整個江海城清盪一空再做打算。
好在塔瑟卡中什麼都有，這些邪術記載的應有盡有，任憑付青鋒修習。
有很多種辦法都可以達到付青鋒的目的，但他用了最粗暴殘忍的，甚至不是最便捷的。
紅纓槍纓帶飄舞，斷桿處還有着五根纖細的血指印。
付青鋒一把抓起李從戎的腦袋，對着槍身狠狠地砸了三下，用勁之大，就是被摧殘的破破爛爛的紋銀地面也顯出個腦袋印子來。
轉身不在理會，一把將李從戎腦袋塞進罐子裏，藥液被汲取升起些微泡泡，維繫着李從戎瀕死的生命。
李從戎已經死了，可在修士的神魂探測看來，卻完好無損。
付青鋒了解兩個文明，因此更知道如何對付兩方手段。
看向被激烈交鋒弄得如同漏篩般的鑄鐵齋，付青鋒一眼就看到了那個被籠罩在灰霧中的大煙囪一樣的玩意。
沒有絲毫猶豫，換了身戰甲包裹全身，背後金屬變形出個背囊將罐子包裹，御劍飛下，遠遠望去，也能感受到一抹灼熱。
付青鋒眼神火熱，祈禱着未知的命運垂青一下自己。
地火脈，功成與否，全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