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遺客 43 隱秘初開

前朝遺客 43 隱秘初開

“你剛才真打算用一小瓶奇怪的液體試圖殺死他?”

“那是聖水,只是一個試驗而已。”

“試驗?你所謂的‘試驗’可能會讓那個情緒不定的吸血鬼變成一個屠戮生命的瘋子!”

“只是為了印證古籍所述是否真實,當然……若是有一些意外的奇效,興許會減緩不少大家的緊張,你不覺得這是件好事嗎?”

蘇菲被這思路清奇的金髮神父弄得有些焦躁,她拽住神父的肩膀,一把將其拉扯停住。神父有些驚訝,不曾想一個女人竟也有如此強韌勁力。

“恕我直言,我可還不想死在這條船上,也不想半途以屍身碎塊的模樣被人扔到海里餵魚!你若再有任何行動,還煩請提前予我告知!否則……否則……”

蘇菲努力作出兇狠的面目,可嘴上“否則”了許久,也未能想出一句具備威脅意義的說辭!她呼了一口氣,終於還是放棄了,裝凶作狠並非她所擅長。

“否則,你和你的上帝,會遭受一個非信者的唾棄!”

神父認真打量着眼前怒氣騰騰的女人,如果自己的推理得當,她倒真是個可憐人。

“這條船上的每個人都有自己不得不離開家鄉的理由,那些船員水手大多因家境窘迫而上船,不上船只能忍飢挨餓,上了船縱使會有危險,卻有了繼續生存下去的可能。”

“據我所知,卓庫勒先生本應被絞死在受刑架上,只是誰也不曾想到他竟是一個吸血鬼,他如此堅定地去往東方,大概是為了逃離天主神修們的追捕,同樣也是為了活下去。”

“我理解您悲慘遭遇所受痛楚,從您身上我有一些看不太懂的東西,您對生死本身並不像口中示人的那般執着,此行也絕非只為逃離這方讓您失望的天主世界,能否告訴我,登船遠行的真實意圖究竟是什麼?”

神父一改往常的淡定從容,看向女人的目光透着許多好奇,更像一個等待竊賊進行自行辯解的法官。

蘇菲鎮靜了下來,她從未想過有朝一日需要向人解釋這個問題,女人內心的警覺告知她此刻需要與這人保持疏離,她並不想和一個天主神棍產生過多的交情,哪怕是一個小有名氣的耶穌會神棍。

她抿了抿唇,怒氣不減。

“一個本該受萬眾矚目的耶穌會領袖,一個虔誠的天主信徒,為何甘願領受‘叛徒’之名?又為何被教皇拋如棄子?如今遠離家鄉去往東方,數萬裏海途生死難測,我可不相信你只為傳教的騙人鬼話!你這又是為何?”

話到此處,多少已有些不太投機了。然而神父卻並未顯露出任何的不耐煩,他舉目看向帆船身後拖拽而出的長長白浪,看向白浪逐漸消失的遠方,那是家鄉的方向。

“如您所見,我們都遭遇了誣陷、欺瞞、恫嚇,甚至有不少人為此付出了不必要的生命代價。”

“我能做到的不多,簡直太少了,可我畢竟是一名神父,總有執迷者需要我的解悟,總有迷途者需要我的引導。”

“人活於世,對這世間若無期望,那和木石又有什麼區別呢。”

“你說是不……誒?人呢?就不能尊重一下表達者的感受嗎!”

……

陶爐里冒着“咕嘟”聲響,水經炭火燒開蒸騰出陣陣白茫水汽。

蘇菲將水手肩背上的繃帶解開,道道狹長的癒合傷疤裸露在眼前,觸目驚心。她將縫衣線從傷口剪斷,一條條抽出來,又用乾淨的棉布沾濕沸水清理掉乾涸的血跡。

“再過兩日就徹底好了,這期間仍然需要多多休息”,蘇菲聲音柔和,這聲音落在傷病者眼裏有着說不盡的感激。

這群傷者正是前些日在海盜風波中受傷未死的船員,放在以往他們大多是活不了的,活不過三五日也會因傷口潰爛而死去。若非這女醫生,他們最終會被處理死屍一般扔進大海。在這幾人看來,是這女人賦予了自己新生。

蘇菲拾攏了沾滿血跡的布條準備離開時,身後接連響起了異樣的聲響,水手們全部起身向著她彎腰鞠了一禮。

“咳咳……感謝您的救治……咳咳……”

這一刻,蘇菲心裏卻有着別樣的感受,她彷彿更加理解了丈夫。他明明可以站在教會信眾人群中受人矚目,卻還是選擇居身於小小的診室里為患者診病。原來救人活命是如此的真實可及,是一件比讓人從信飄渺虛無的上帝,更值得開心的事情。

“聽你們咳喘應該還是有些後遺症的,這些日子盡量少受風寒吧。”

蘇菲離開了船員們的寢艙,她心裏輕鬆許多,連着腳步都有些輕快,心中因神父莽撞行事的不快也全都拋在了腦後。

正當她爬上接往上層的舷梯時,突然發現腳下一側的船板上有個拳頭大小的窟窿,窟窿口裏好像有個什麼東西一晃而過。

她本想離開卻又有些好奇,難不成有老鼠咬穿了船板在偷吃糧食!她放緩腳步朝着洞口走去,洞裏漆黑一片看不清是何狀貌。

正當她抬腳準備離開,洞口裏忽又有光色晃動的變化,她重新凝眉去看。

於漆黑孔洞中緩緩現出一抹瘮人的白,那是一隻圓睜的眼珠,正惡狠狠地瞪向自己。

蘇菲被這恐怖所見嚇得連連後退,直到撞在了一名船員的身上才止住身形,身後是她剛才診治的患者。

那船員手裏舉着一瓢滾燙熱水,朝着漆黑洞口潑去。在“啊”的一聲慘叫中,船板下方發出滾落倒地的動靜。

“咳咳,有人在和您惡作劇呢,請別放在心上。”船員聲音低沉,向著舷梯伸手示意。

蘇菲心裏驚訝,縱使有人朝自己拌怪,這群船員們對待自己的同伴怎就如此狠手。她不理解這個男人此時為何如此狠戾,在不安之中登上舷梯離開了船員們的寢艙。

清洗完沾滿血跡的棉布條后,她回到了屬於自己的寢艙。

自從克服了登船后的眩暈,在這午後無人打擾的小房間裏,陽光透過窗戶斜射進來,這小小居室里有獨屬她一人的安靜。她常常在此思考很多事情,有時一想就是半天。

陽光將室內切割成明暗兩個部分,她蜷縮在床邊陰暗處的一角,手指朝着陽光的邊界伸去,原本光潔的指頭在這些日子裏磨出了一層薄繭。

“哥白尼夫人……那吸血鬼是如何知道我的身份!”

她琢磨不清,那名為卓庫勒的吸血鬼在自己心裏更多了一層迷。

蘇菲的另一隻手覆在小腹,在寬鬆的裙擺里,日益鼓起的腹部越來越難以遮掩,想來再過些時日,她懷有身孕的模樣可就再也瞞不住船上的那群男人了。

她攤開腿上那個有着黑色封皮的筆記本細細研讀,那是丈夫用生命去痴狂探究的厚厚本子,維多摩筆記。

若是尼古拉重生於此,他會恍然驚嘆,原來自己的妻子竟如此聰慧,在數理推測與玄秘探究方面絲毫也不比自己差!甚至在進行諸多玄義符號的羅列組合時,蘇菲能憑空記得每一個符號的標記與順序,隨她提手,一個個符文被她從筆記本里摘到虛無的空中。

她盯着室內的虛無空處,於腦海中閃爍着無數密密麻麻的符文印記。這與尼古拉塗繪在地板上的符文結構又有些不同,好比把它們從地板上一一拎起,懸在了空中。

符文間的縫隙如同嵌扣之間的裂紋,在蘇菲看來彷彿只有這樣排列,才更合理。

可即便如此,仍然有許多讓她弄不清的癥結,哪怕這種羅列結構看起來更加美觀,如同一個佈滿孔隙的圓球,這似乎也毫無意義!

時間流轉,陽光的軌跡在室內悄然變化。正當蘇菲苦思無緒時,那割裂室內陰明的光線堪堪移轉到房間裏一個特別的位置。

那是她腦海中陳列符文陣列的中心,那個圓球的中心。

腦海中的符文羅列經這陽光切割,恰好一分為二,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一半在明一半在陰。

她皺起眉頭,這意外的情形彷彿為她打開了一條全新的思路。恍惚間她只覺眼前的虛無空中,那個由符文陣列組成的圓球緩緩轉動起來,原本背對着自己的符文在轉動中一一正向自己,又在轉動中重歸原位,周而復始。

數不清的符文結構在密密麻麻的轉動中逐漸縮小,孔隙間的裂紋也在一點點消失不見。而這旋轉變化已越來不受她意志驅動,反而自行運轉起來,速度越轉越快,那些符文早已模糊不清,這使她有些目眩神迷。

縱使閉上眼,那圓球仍在腦海中疾速旋轉,速度還在持續加快。直到她頭痛欲裂,直到她在精神恍惚中看到一個女子模糊的面容,直到那疾速旋轉的符文光球形如靜止,變成一顆璀璨星球模樣。

她的身體終於失去了氣力的支撐,在一陣昏厥之中癱軟倒下。

雖疲盡心力,可她臉上卻噙起了笑,心裏是極欣喜的。

她知道自己就此觸開了一扇隱秘世界的大門,那是丈夫曾經到達過的地方。

而恍惚間看到的女子面容,清秀容顏眼角的硃砂一點讓她覺得十分熟悉,可不正是那個曾被當眾燒死的女巫,這本筆記……原先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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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寸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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