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遺客 20 萬事俱備
“那夜宴飲,這皮包鬼的縣太爺來席間向著葉小姐敬酒的時候,也不知為何,他看了我一眼......”,柏生回憶起來,不由打了個哆嗦,“那一眼過後,我就感覺心裏邊兒扎了稻草一般,渾身都不得勁兒!”
“迷迷糊糊回到家后倒頭就睡,竟做了個美夢!不不不,是噩夢才對!”
“我在那夢裏,可當了個大官兒,在那皇宮大殿裏,就在那皇帝跟前兒當差!”
“當我心裏正得意,再看那龍椅上的皇帝,咋就成了個青皮大鬼,正睜着獠牙腥嘴要來咬我!”
“我東逃西竄之時,看到華陽不知從哪突然出現趕來救我,但我倆哪是那大鬼的對手,那大鬼只吹了一口氣就把我倆掀了個翻!我就一路跑,一路喊着華陽快跑......直到......直到我聽到四面八方傳來震耳欲聾的念經聲,才恍然是做了個夢呵!這是從夢裏逃了出來,要是沒逃出來,我可就真不敢想了......”
說到此時,柏生由衷感激地看向華陽。
這一幕落在那素錦靈眸的女子眼裏,不由得也悄悄打量向身邊的麻衣男子。
待柏生講述完自身的離奇遭遇,三人紛紛陷入了片刻的寂靜里。過了一會兒,柏生率先回過神來,見這二人各自低眉思索,也不知在想着什麼。
那靈眸女子起身,“多謝沈公子告知,家中恐有危變,我先告辭。”
“誒......你可小心呀!”
這一聲急切,難掩擔憂之色。那女子轉身回來看向麻衣書生,緊張之情悄然拂去,笑又浮起如漾春風,“華陽哥哥不必擔心,區區妄鬼還不成氣候,近些日子華陽哥哥記得夜間閉緊門窗,免受波及。”
柏生見那女子離去,滿臉欽羨地看向華陽,口中打趣“華陽哥哥!華陽哥哥!華陽哥哥?”
華陽倒未理他調侃,暗自皺眉思索,過得片刻神情嚴肅看向這同窗好友,“柏生,近些日子記得少些出門,免受波及。”
待華陽離去,柏生不免悱腹,切!當真膽小。他在亭內來回踱步,掰着指頭不知在算着什麼數,不時口中還叨念着“這個可以的,這個不行!”,過得一會兒,忽的兩手交握捶拳,看來......還得靠我這沈家大公子呀!
葉府。
“子承兄,正所謂在其位而謀其事,愚兄不才在職五年來雖未曾立過豐功事業,但恕我如今身份又不得不多想一番”,那縣太爺面目雖顯得有些僵滯,但誠摯之情幾要溢出,“貴府所在的河下,無論商貿積累亦或耕種收穫,都是我山陽縣轄境之內極為富庶之地。”
酒席上,除了知縣和葉府主人,還有鎮上五六富戶鄉紳作陪。
“然而諸位恐怕不知,但凡出了我山陽縣二三百里,再往外去,可就是那人間地獄呀!”
席上眾人聽此,頓時悚然。
“這洪水決堤造成的禍患,可不止沒糧食吃那麼簡單,瘟疫倒是輕的,一死百了,死了也就是一把火全給燒個乾淨。”
“可那餓肚皮下的搶劫、暴亂,實在是當下頻繁發生的難事,你們能想得到?就為了一口糧,就能帶走一條命呵!”
眾人聽此,紛紛感慨唏噓。
“這些都還是輕的,呵!你們可看見過那些餓急了肚皮的人為了活着,是怎麼個齷齪法?呵!他們竟.....算了,不提也罷!”
“諸位,我雙溪能給到諸位的只是一個懇告,還懇請諸位在此災年能多伸出援義之手,好使那路上少些凍死的皮骨,也算是諸位的功德了吧!”
待那縣太爺說完,竟起身朝着席間眾人一揖而下。
眾人慌忙起身朝那縣太爺伏身揖下,心中肅然起敬,紛紛誠然應道:“當如知縣大人所言,盡己所能。”
......
華陽走在路上,心不在焉,滿腦子全是那知縣大人的影子,如此清官好人,怎就會是個青皮鬼怪!不過也斷然不能被那表象迷惑,像那《百怪錄》或《酉陽雜俎》的志怪野史里,那些偽裝成才子佳人的鬼怪們,哪個不是表面看來善良正義,背地裏卻嗜血掏心無惡不作!當真不能上了這表面的當!
他走着走着,不知想到了什麼,竟在一個書齋鋪子門前停下。
那書齋鋪子老闆見到這麻衣書生站在門前,趕緊迎了出去,喲,老主顧來了!這麻衣公子在自家的鋪子一來二去早就熟絡了,每次過來,經史子集類目全都不看,專在那民間奇談、志怪話本類別里長久駐足,從店裏買去的志怪話本怕得有雙手之數了吧!
“吳家小哥來啦!快裏面請。”書鋪老闆熱情招呼着,“店裏最近上新《倩女奇談》,這都快斷貨了,吶!最後一冊了,給小哥您留着吶!”
老闆諂媚地遞過來一本裝訂規整的志怪書冊,華陽倒是真心喜歡,趕緊雙手接過粗略去翻。
“幾錢幾錢?這個我要了!”
“五十錢。”
“啥?以前從沒超過三十錢,這本怎就恁貴?”
“小哥有所不知,如今災荒,這造紙印刷頗受影響,能造能印的匠人當下沒幾個了,這書目價格自然也就跟着上來了呀!”
華陽略一思量,倒也是此理,稍一沉吟便爽快付了銀錢,趕緊把冊子裹到了懷裏。正欲要走,忽地想起什麼重要事,看向那老闆:“您這店裏可有黃符、硃砂?”
......
沈家公子沈坤,也就是那柏生,此時正在府內一片開闊處停下,一腳踩着長凳,一手端着八寶茶碗慢飲。凳前的矮桌上,在俸盤裏擺着明晃晃的白銀,幾溜排開竟有二百兩整!這可是一個普通家戶溫飽之下,足足五年的開銷。
而在那俸着滿盤的白銀外面,立着二三十個膀大腰圓、赤身裸背的漢子。
“各位也都看見了,真金白銀我撂在這了,能不能拿走這個錢,就看各位的本事了!”柏生放下茶碗,向這場間眾人走過去,他朝着其中一人奚落道:“這位老兄,你這一身肥膘肉,真的使得出力量?”
柏生走到空地前的石磨前停下,“諸位,這個錢也不是那麼好掙的,我雖然樂見各位勇武,但也不希望看到某些個為了銀錢,就認不清自己的斤兩白白失了性命!”
“這個石磨想來大家都不生疏,凡能舉起者,便能同我謀事!舉不起來的......”柏生一使眼色,旁邊小廝立即敞開手臂,只見那小廝手臂上面掛滿了成吊的銅錢,“舉不起來的,就當今日叨擾了各位壯士,些許茶水錢還請笑納。只是出了這個門,還請忘了此間事!”
過不多久,便只聽這院兒內眾多漢子“嘿呀”聲起,有的滿是興奮,有的卻沮喪不已。沒一會兒,這小院兒空地里,就只剩下十來個貨真價實的健壯漢子了。
柏生打量着這場間越來越希拉的人群,心裏打鼓,趕緊叫來小廝,“這鎮上能勇善武的可都喊過來了?怎就這幾個,不太夠吧?”
小廝想來想去,當真是知道的可都給請來了,再沒聽說誰家漢子勇猛的了。
柏生略一思索,眼前一亮,朝那小廝說道:“快去把那屠狗的、宰牛的屠子給請幾個過來,興許有用!”
......
華陽一回到家,便把卧室門扉掩上了,看父親不在,興許是勞碌那絲線生意去了吧!
他將那新入手的《倩女奇談》隨手丟在一邊,接着小心地從懷裏掏出厚厚一疊空白黃符以及一小包硃砂,買這些時沒少看到書鋪老闆投來的怪異眼光,他只硬着頭皮全然不理,待錢貨兩訖就如往常一般出了門去,只留下書鋪老闆喟然,儒生不志家國事,低頭只在志怪黃紙間,哎!不管咋說,又做成了一樁生意。
他小心翼翼地倒着攤開那本《百怪錄》,這志怪話本的尾篇空白處,赫然描印着一幅潦草的道家符籙墨跡,這是他從雲岩禪寺疊檐寶塔下的鎮石上臨摹過來的,猶記得當時道一和尚心驚肉跳的樣子,每想及此便覺那石上符籙定然不凡,恐怕那寶塔里尚壓着什麼不為人知的妖魔嘞!
華陽先是研磨好墨汁,捏着毛筆在空白的稿紙上照着那印記,認真一筆一劃地描着,一遍下來,只覺鬼畫符一般亂七八糟,扭曲雜亂,全然不像印象里那石頭上的符籙印記,沒有一點飄逸瀟洒轉圜潤滑的感覺。
一遍不成,再來二遍......三遍五遍......
這手上毛筆一縱一收,他早已全部瞭然於胸,然而每到關鍵處,那手卻不隨心意,總於抑頓處重墨,揚筆飄逸處斷連。
“公子好厲害!已有三分神似了耶!”小螢妖踩在《倩女奇談》的話本上,見麻衣書生每有進步便歡呼雀躍。
這畫符,果然不是單靠認真就能完成的,在畫之前便需瞭然於胸,每個關竅都需提前運好勁力。據說那正經的道士在運筆前,還需念那凈口咒、安神咒、凈身咒各三遍,呵氣過後再點以硃砂龍蛇作那黃符上黃金光,這才算是給書符材料點了靈,那成的符也才有效應。
此刻麻衣書生倒沒那麼多講究,只求每一步都做到自己能耐之下最好。
日過西斜,那地面上已經鋪了一層作廢的草紙,又有數不清的作廢黃符丟在地上。再看書桌前書生閉目凝神,手持硃砂研磨的赤筆懸在空中,筆下可是這一摞里的最後一張空白黃符了!那手背上的青痣正散發幽幽熒光,為保有效,小螢妖正將一身靈力灌注在書生這運筆的手上,那靈力一直勾連到筆尖朱墨處才停下。
他反倒放鬆了手上勁道,全神在心縈里巨大的符籙印記間,待他將這心中符籙印記每一處縱橫勾連全部貫通,手上硃筆跟隨,力隨心走,只見那黃符紙上的符籙印記終於一氣呵成,停筆處,赫然一個“鎮”字。
小螢妖晃悠悠飛出來,興奮問道:“公子公子,成了嗎?”
待那螢妖回頭看向腳下不遠的符籙印記,竟明晃晃像那大日蒸騰,“哎呀”一聲趕緊躲回青痣里去,直呼“好險好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