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寫給王老師的信
二月底的一天上午，三（三）班的第二節課是政治課，應該三組擦黑板，早晨第一節課下課後，政治醪老師來了，沒人擦黑板，醪老師站在門口問：“有沒人擦？沒人擦我走了。”趙小偉想去擦黑板，但沒有去，一個是膽小，一個是想該哪組擦黑板應該哪組去擦，醪老師見沒人擦黑板就走了。
“政治老師給氣走了。”趙小偉對劉玲小聲說。
“還說呢！老師來了第一得說你。”劉玲對趙小偉掃了一眼說。
“說我？為什麼要說我？”趙小偉吃驚地問。
“你不是經常擦黑板嗎？”劉玲說。
趙小偉沉默了，她拿出了幾何作業，作業做不下去，心裏不踏實，如說星期日團員做值日，她一定挨老師的批評。
“該哪組擦黑板了？”管文軒問。
“不是我們組。”三組的一個同學說。
“你還不把黑板擦嘍？”管文軒說。
“我擦老師也走了呀！”那個同學說。
趙小偉還沒做一道題，教室忽然安靜下來，老師來了，教室異常沉靜，他站在教室門口，嚴厲地看着全班同學，趙小偉不敢看老師，低下了頭，雖做着第一道幾何題，但心裏異常緊張，她想：我真怕，老師一定生氣了，他會不會批評我？
“趙小偉，把黑板擦嘍！於海東你去找醪老師。”王老師嚴厲地說。
趙小偉站起了身，看向老師，老師是那樣嚴肅，她很怕，她走到黑板前擦黑板，老師走了。趙小偉都要哭了，她心裏非常自責，她想：要是醪老師說最後一句話時我來擦，醪老師就不會被氣走了，王老師也不會那麼嚴厲。
趙小偉擦完黑板回到座位，劉玲說：“你要早擦呢？不還是你擦。”
趙小偉只苦笑了一下，沒說什麼。可她心裏難受極了，她想：我身為團支部書記，卻連在關鍵時刻都不會為同學、老師做一點解決問題的小事，我這團支部書記是不稱職的，是讓同學們不信服的。老師對我多麼好，可我卻讓不該發生的事情發生了，我對不起老師，辜負了老師的心。第三節是團隊活動，老師會不會批評我這個團支部書記和班長於海東？我真怕，我知道錯了，但晚了，我要把這件事作為自己對工作不負責任的教訓，應該為老師和同學多做一些事情。
第二天早讀時，王老師來了，快下課時，王老師走上講台說：“同學們，我們不能再發生象昨天政治課上的事情，昨天我沒有批評任何一個人，只是讓我們的團支部書記趙小偉把黑板擦了，讓班長於海東去叫老師。如果沒有點覺悟的行嗎？不該我，我就不擦！”
趙小偉聽了，心裏想：啊！老師，我怎麼敢不擦，我是團支部書記，應該多為班集體做一些事情。不知我有多愛您，多怕您，我怎麼敢不聽您的話。我不敢抬頭，我愛的老師，我雖這麼怕您，但有的事我又將違背您，就是我是走是留的這件關係到班集體利益的大事，我不知怎麼辦？啊！老師，您不知道您所信服的這個學生在家裏是多麼柔弱，我從不敢違抗父親的話，您可知我對您忠貞不渝，對您的感情從沒有改變，而且越來越深。老師您是否能幫我解決困境，我想在父親來學校時，您能說服他。如果他對您出言不遜，傷您的心，我將永遠記在心裏，痛苦地怨恨他。
當天晚上，家裏只有趙小偉與母親兩個人，父親去市裡了，母親已經睡下了。趙小偉坐在燈前，翻看着老師還給她的日記，她有時忍不住笑出了聲，有時又是淚流滿面。想起王老師看了這些日記，她不禁更加想念王老師。她心裏想：啊！老師，您要相信這些是真的，以前我從沒敢想過，我的日記能被老師看到，不敢想，因為我實在太脆弱了，可現在，老師已看完，並還給了我，老師您是否還想看第八本，您是否有時間，我不敢問，怕您厭煩，因為您的事情實在太多，您太忙了。
夜裏，趙小偉夢見自己哭得好傷心。這個夢是這樣的，趙小偉夢見自己在二姑家裏住，有兩隻小貓實在太可愛了，有一隻是她給二姑家的。趙小偉逗它們玩，它們跟着她“喵喵”叫着，趙小偉對她帶來的那隻小貓有些偏愛，抱起了它，它非常老實，她撫摸着它的頭。第二天早晨趙小偉從二姑家屋裏出來到了院子裏，見二姑怎麼是四姑了，四姑指了指門前樹底下，她一看，啊！是那兩隻小貓，它們已經死了，並凍僵了。趙小偉摸了摸它們的毛忍不住哭了，她哭得好傷心，好傷心，眼淚止不住。趙小偉象是迷迷糊糊地醒了，還在流淚，枕巾已經潮濕了。後來，她睡著了，什麼也不知道了。這個夢說起來也不奇怪，因為昨天晚上趙小偉入睡時，炕上有她家一隻貓和一隻鄰居家的貓，趙小偉因為太疲倦，忘記熄燈了，看着它們睡著了。但是又讓她覺得奇怪的是，她寒假開學前去二姑家，給她送去一隻小貓，可她家已經有了一隻貓了，便是兩隻了，那兩隻貓不會真的死了吧？不可能的，這只是一個夢。
這些天，趙小偉總高興不起來，有時一時地高興，但過後仍是憂愁、痛苦，她不禁時常想着王老師，有時她想：啊！生活呀！是我太傻、太痴心了嗎？“”
三月初的一個星期四的下午，第四節課快下課了，學校讓練跑步。跑步之前，王老師讓同學們進了教室，趙小偉不敢看講台上的王老師.
王老師站在講台上，兩手扶着桌子對同學們說：“因為過幾天也就是8號至11號，國家體委要來人檢查達標，上次縣教育局來人檢查，我校的及格率是16.7％。這次是國家體委來我縣，抽籤抽到哪個學校哪個學校測達標，抽到哪個班哪個班測，所以我們從今天起，每天第四節課還要練跑步，現在同學們出去站隊！”
在跑步時，王老師跟着同學們一起跑，趙小偉一點兒也不覺得累，她想：有王老師在，我永遠不會對現實認輸，但我在他面前卻不敢抬頭，總是低頭聆聽他的教誨，即使有時抬頭，也是偷偷地抬起頭看他一眼，因為他是我靈魂的工程師，我永遠不會輕視他的教誨......
星期五下午放學前，趙小偉跟張立偉去把達標成績送給王老師，她們來到6號宿舍門口，聽見裏面有人說話，她們已喊了“報告”，“進來！”是王老師的聲音。她們遲疑了一秒鐘，趙小偉推了下門，她們走進了王老師宿舍。令他們吃驚的是金老師在裏面，王老師看了趙小偉一眼，他的眼光是柔和的......
“把這個報告給您！”張立偉把達標記錄遞給了王老師說。
“你倆喝不喝水呀？”王老師接過了達標記錄說。
“不喝！”她們齊聲說。
這時外面起風了，門被吹開了一條縫，一股冷氣吹了進來，趙小偉忙關上了門，這時，張立偉轉身撞了她一下，她們便告辭了兩位老師，走出了宿舍。趙小偉飛快地跑離了宿舍區，張立偉在後面跟着她跑着。趙小偉想：唉！我那樣蠢，我為什麼要關門，本來就不應該進去，我不知道裏面有金老師。趙小偉回到教室，坐在椅子上，她低聲傷心地念叨：“過去過去難以忘記，未來未來難以辯白。現在現在你要珍惜現實，我的現實又如何珍惜呀？”
趙小偉的心裏難受極了，她想：啊！我的老師，我有多愛您，可是當我看到金老師，卻是憎恨的感覺，是的，我恨他，恨他過去不重視人才，就連以前王老師提議的讓我當語文課代表他都不同意。啊！我為什麼要想起過去，我要忘掉過去，可我的過去又令我難以忘記。
兩天後，星期一上午的體育課上，趙小偉她們在跳遠場地躲避達標，啊！王老師向她們走來了，他對同學們說：“二（三）班測完了吧？咱們班測。”
已測了幾個人，趙小偉正和同學一起在牆根下，被王老師看見了，他的眼中雖有笑意，但趙小偉又怕又不好意思，她與王玉蓮、張立偉一起站在牆邊。
“趙小偉跳，該趙小偉跳了，趙小偉跳。”王老師笑着說。
趙小偉很害怕，不好意思地微笑着脫掉了羽絨服，遞給了王玉蓮說：“幫我拿着衣服。”她來到踏板上，跳了兩次。
中午，趙小偉來到學校，一點多時，她正檢查寫給王老師的信，王老師進來了，對同學們說：“沒交學費的回家拿錢去呀！”王老師說完出去了。趙小偉哼着《紅豆曲》，望着窗外王老師離去的背影，她流淚了，埋頭在桌子上。
下午測完達標，趙小偉鼓足了勇氣給王老師送信。她去了兩次宿舍區，第一次老師沒在6號宿舍，第二次趙小偉以為老師在別的老師宿舍，她到了教導處房山處就回去了，當她回頭看時，王老師來了，她趕忙一直跑到了她們班教室的西側，趙小偉靠着房山默默念叨：“王老師，我該怎麼辦？”她回到了教室。
放學了，趙小偉在信末添上了“我爸爸明天要來學校與您當面談”。趙小偉鎖好了門，正想第三次去找老師，可剛到二班教室前，王老師來了，微笑着對趙小偉說：“趙小偉，咱班還有人嗎？”趙小偉回答說：“沒有人了。”王老師來到了趙小偉身邊說：“明天我去順義學習，你明天告訴於海東和王愛明，如果體委來人檢查要負點責任。”趙小偉“嗯”了一聲。她聞出了王老師身上的藥味，心裏想：王老師生病了，啊！我多麼敬愛的老師，您的身體一直很虛弱。我給不給老師那封信呢？王老師走了，她打開了門，來到她座位上拿出筆把新添的那句話劃掉了。趙小偉帶着緊張的心情來到王老師宿舍前，喊了聲“報告”。當趙小偉聽到王老師說了聲“進來”后，她推門走進王老師宿舍，王老師正在準備回家。趙蕙把信遞給他說：“王老師，給您一封信。”王老師問：“誰寫的信？”趙小偉回答說：“是我寫的信，我沒法跟您說。”王老師“嗯”了一聲。趙小偉出去時，王老師重新坐在椅子上，看這封信。
信是這樣寫的——
我最敬愛的王老師：
您好！還是那句話，我只有在您面前才不敢抬頭。其實我非常喜歡看到您，卻不敢總看着您的那雙眼睛，那張臉，我太愛老師您，也太怕老師您了，但我更敬佩老師您。
春節的那封信，我本想把我是走是留的事告訴您，可那樣該是一封什麼信，我不是在春節之際傷了您的心嗎？那樣我太不應該了，太不懂事了。所以給您寄去了一封自己較為滿意的信。在上次您還我日記時，您問我‘是走是留你自己怎樣想？’我該怎樣回答，我不屬於我自己，所以回答‘我也不知道’，那時我多想哭，可流淚有什麼用？我是一個從不敢違背父命的女孩子，我覺我太可憐了。我從小時候起我記憶里的父親就是一個愛發脾氣、性格孤痺、和母親吵架，讓家裏人都怕的父親。現在，父親的脾氣、性格好多了，但有時他還愛生氣。
星期六晚上，已經熄燈了，父親問我：“你們老師是怎麼對你說的？”我說：“我班老師說‘問問學校，如讓考你想走就走不想走就在這念念；如不讓考你想這念我都不留你’。”父親生氣地說：“你沒說讓不讓考都得轉學嗎？哼不能家都搬走了，讓你一個人在這念書，你考上個普通高中又有什麼希望？中專又不好考，還不一定讓你參加考試！”我流淚了，但沒人知道，因為沒開燈，誰也看不見，我說，“我們老師對我很好，我和老師之間又有很深的感情，我怎麼對老師說？”父親說，“就算感情再深，哼不能讓你一個人在這邊念書？你說我們家就要搬走了，我得轉學，不就行了嗎？”媽媽說：“就算讓你在這考試，又不讓你考重點高中，中專又分高，考個普通高中又有什麼用？還不如去銀川，考重點高中也行，你爸給你辦了個待業證，考中專、考中技還行。”父親說：“一個人的一生中能有幾次機遇，如錯過了機會就是你一輩子的事，是你的前途問題，你說該怎麼辦？”後來，我答應與老師說轉學。我一直流着淚，我睡不着覺，便下地吃了片安定，過了一段間就睡著了。每從夢中醒來，我都在流淚，我這些天恨父親，但現在也不恨了，‘可憐天下父母心’，父親為我們操碎了心，有時還說夢話，還常說，“衛民錯過了機遇，要把高中念下來多好，可偏去哈爾濱和你叔叔一起幹了兩年，你叔叔把咱們村服裝廠的衣服帶到哈爾濱找銷路去了，他也就跟着去了。現在，他沒工作，以後對相都找不上。應啥有時候我着急呀！孩子們一天比一天大了，我怎麼能不着急呢？”
我怎麼能再傷父親的心呢？他是為我的前途着想。難道我是要絕我的師生情嗎？我多愛老師，有一次我說‘我和父親說好不走了，在這邊考。’我欺騙了老師，是生活欺騙了我，是爸爸媽媽出爾反爾，我才忠誠地欺騙了我的老師。
老師，我該怎麼對您說，老師，您能理解我嗎？我知道您不願我走，咱班總共就這麼幾個重讀生，李明霞又不一定在這兒考，在您情況危急的時候，我拔腿就走，您能理解我嗎？您能原諒我的無義嗎？
老師，我有多愛您，多愛您，可是這是一個孩子對她的老師的純真的愛，她忠於她的老師，熱愛她的老師，崇敬她的老師，她怕她的老師，從不敢不聽她的老師的話，可這次她要違背她的老師的心，離開她的老師，為什麼是今年而不是去年？為什麼命運之神偏偏這樣安排？
老師，我父親說要親自到學校來開轉學證，我自己說開轉學證還不一定給開，所以他要親自來。他說要先找我的老師您，然後讓您再把他介紹給校長。
您的學生趙小偉
1988年3月7日
趙小偉想着她把這封信交給了王老師，王老師會是什麼心情。趙小偉快步跑了，她想：我幹了些什麼呀？啊！王老師，我做的事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趙小偉快步跑回了教室，一個人獨坐在座位上。一會兒，她來到窗玻璃旁，啊！王老師走了，他騎着自行車飛快地騎出了校門，猛一拐彎，連頭也沒回。啊！王老師這是怎麼了？是因為看了我的信嗎？還是有什麼要緊的事情？我常對自己說，‘但願君心似我心。’啊！老師，我多傻，多蠢。趙小偉坐在椅子上靠着課桌流淚了，她想去追王老師，便背起書包，走出了教室，鎖好了教室門。當趙小偉騎車來到馬路上，已經不見了王老師的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