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 對弈
溫良玉扶住張老,走到通往後院的樓梯口,回過頭來,對着走在後面的承福道:“你扶扶胡老。”
“是,公子。”承福向溫良玉應了一聲,接着就扶着胡醫師,跟在後邊。
四人慢吞吞地下得樓來,向後院走去。後院很大,青磚鋪成的地面,斜對着前邊酒樓的是一棟兩層的房子,上面一層開着四個房門,下面一層開着八個房門,木質樓梯留在房子的中間位置。
四人走過場地,慢慢地上了樓梯,走到最左邊的哪一個房門口,門是開着的。
張老走了進去,走到窗子邊,往外一瞧,一片美麗的住宅區從幾個連着的大窗戶口沖了進來,映入眼帘。樓閣林立,花園遍地,幾條小水帶纏繞其間,閃閃發光。“好,好,算你小子懂事。”張老很是高興,對着溫良玉說了一句,轉過身,打量起房間來。樓面左頭靠着院落邊放着一個不小的書架,架上擺滿書籍,書架旁邊的左牆上掛着一幅海棠圖,差不多覆蓋了半個牆面,圖下方擺着兩把大紅木椅子,中間放着一個銀白色的茶几。樓面的右邊是一張大實木床,一尺來高的床沿分佈兩頭,靠近門這邊的床頭放着一張錦繡被兩個大綉枕頭。靠左邊的窗戶下,擺着一張長方形的梨木桌子,桌子不高,桌子上擺放着一張棋盤,棋盤中間放着兩個白玉罐子;桌子兩頭各放着一張梨木矮椅,裏邊放着一張長條的矮茶几。房子中間就是一張不大的圓桌,四把椅子。
“張老,胡老,要不你們先休息一下,再開戰?”溫良玉扶着張老走近房子左邊的大紅木椅子前,讓他坐了下來,微笑道。
“你問問我師弟,他好像醉了。”張老看着走過來的胡醫師,向著溫良玉說道。
“你才醉了!”胡老坐了下去,向著張老使了個怪臉,然後對着溫良玉道,“你那武夷山的大紅袍還有沒有?泡壺來。”
“有,有,王猛特意留了‘一泡’,就等着你老來。”溫良玉快速回應道,說完微笑着向張老問道,“張老,你是來‘廬山雲霧’,還是‘信陽毛尖’?”
“今兒就喝他的吧,那‘雲霧兒’晚上再喝,‘毛尖兒’明天喝。”張老向胡老也做了個怪臉,說完話后就閉上了眼睛。
“師兄,喝壺茶也要佔我便宜,你羞不羞。”胡老說完,也閉上了眼睛。
溫良玉看到承福也喝得差不多了,就叫他在一旁的桌子邊休息,照看二老的任務也一併交了給他,自己就出了房間,安排茶水跟其他的事情去了。
三個醉鬼飄飄然的睡了過去,有人送進來了茶水都沒發覺。睡了將近大半個時辰,胡醫師醒了,睜了睜眼,看了看窗外的景色,慢慢緩過神來。站起身,走到圓桌邊,從茶壺中倒了一杯茶來,一股淡淡的桂花香氣鑽進鼻腔,直入心脾,好生不爽。老者端起茶杯,一口飲盡。接着拿開椅子,坐了下來,又倒上一杯,慢慢地品了起來,一邊喝着一邊念道:“好茶!好茶!”
當老者倒好第三杯時,承福再也忍受不了那淡淡的香味,慌慌張張從夢境中醒轉過來。抬起頭,睜開眼,幾滴口水從嘴角邊掉了下去,落到木板上,就像珍珠掉落玉盤,清脆動聽。
張老也醒過來了,走到桌子邊,一手拿過一個杯子,一手拿起大茶壺,走了開去,往棋盤桌邊一坐,倒上一杯,品了起來,口中隨之念道:“好茶!好茶!”
胡老這才反應過來,追了過去,心中憤憤不平道:“你這人怎麼能這樣,就這麼‘一泡’,你還想獨吞不成?”
張老見胡老走了過去,將茶壺抱到懷裏,一副撒嬌的表情能嚇死半個蠢人。
胡老見狀,忙伸手去搶,又生怕茶水從壺中濺出,趕忙把手縮了回來,端起表情,厲聲道:“你是不是不想下棋了?”
張老被他這麼一說,心中的硬氣便少了幾分,幾分狡猾之氣掛上嘴角,故作威嚴道:“要喝也不是不可以,你得幫我把那小子的腿治好,不能落下半點兒病根。”
胡老一聽,立馬樂呵起來,嘴角往上一翹,笑出聲來道:“我還以為多大點事,不就是左腿脫了點臼,積了點瘀血。骨頭早已接好,膏藥也早已糊上,活絡化瘀丸也給他吃了兩顆,一到明早就能活蹦亂跳了。”
張老看到胡老那一幅若無其事的表情,便將茶壺放在棋盤邊的小茶几上,要跟他對起弈來。
胡老看出了他的心事,故裝不知,拿起茶壺,倒了一杯茶,慢慢品起來。
“你這什麼意思,是你說下棋我才給你茶喝的,現在就不想認賬了?”張老好像要生氣了,伸手去拿茶壺。
“師兄,這麼急幹嘛?還沒說好你輸了以後該怎麼辦呢?”胡老再品了一口茶,慢吞吞道。
“我會輸?”張老拿起茶壺倒了一杯,喝上一口,反問道。
胡老向張老微微一笑,又喝了一口茶,對着張老就是一句:“師兄,今天你要是輸了,明晚就到我哪裏住上一晚,幫我品一下那壇快三十年的‘狀元紅’,如何?”
張老拿起一顆白棋子,往棋盤中間一落,隨聲說道:“你要是輸了呢?”
“我要是輸了,就收了郭凱這個義子,把我那寶貝女兒送給他,你看如何?”胡老跟着落下一個黑子,對着張老微笑道。
張老看了看棋盤,沒有再說話,只是落下一個白子。
胡老看了師兄一眼,拿起茶杯往張老的茶杯上一碰,喝了一口,放下茶杯,大聲道:“我就當你默認了。”說完就跟着落下一顆黑子。
張老看着棋盤,左手拿起茶杯往嘴邊一送,喝了一口,放下茶杯,才將右手捏了好久的棋子落下棋盤。
胡老看了張老一眼,落下一子,微笑道:“師兄,這局你還是輸了的好。”
張老跟着落下一子,粗理粗氣道:“你休想。”
張老的一聲‘你休想’把站在圓桌旁的承福從恍惚中給嚇醒過來,承福生怕老人家們吵起架來,連忙走了過去,正想勸上一勸,剛要開口,張老隨口就是一句:“小子,你怎麼還在啊!這裏不需要你了,你忙你的去吧”
承福一聽,也不知道說什麼好,於是說道:“那我走了,你們要是需要什麼就叫上一聲。”就朝着門口走了過去。剛走出門口,就見到溫良玉提着一壺熱水走上樓來,話別良玉,走下樓去。
溫良玉提着壺熱水走了進來,走到圓桌邊,將水壺放在桌上,然後笑意濃濃的向兩位老者走了過去。
還沒等溫良玉走到跟前,“你怎麼還沒走啊!”張老以為是承福,看都沒看就是一句。
溫良玉很是納悶,但很快就會晤過來,走上前,細語道:“張老,是我。火氣怎麼這麼盛啊?是那裏出錯了?”
張老落下一子后,抬頭看了溫良玉一眼,說道:“我還以為是那承福呢,沒事。”
溫良玉聽到“沒事”,心裏寬慰了許多,溫聲道:“茶喝完了沒有?我跟你們加點水。”說完就拿起茶壺,往兩個茶杯里加滿茶,往圓桌走去。
“師兄,郭凱那小子今年都二十八了,我閨女年底才二十四,我是不是有點吃虧啊?”胡老左手落下一子,右手捏了捏下巴上的鬍鬚,小聲道。
“你吃什麼虧了,那郭凱嫁過去不就成了你胡家的人了。”張老看着棋盤,落下一子,輕聲說道。
溫良玉剛往茶壺中加滿水,就聽到二老來了這麼幾句,心裏頓時疑惑起來,本想過去問問,但又覺得唐突,於是在桌邊坐了下來。
“算了,吃點虧就吃點虧吧。啊,不對,輸贏還不一定呢。”胡老落下一子,喝了口茶,對着張老道。
“男女之事,還談什麼輸贏啊!你看多好的一對!一個走南闖北,正氣凜然;一個秀外慧中,知書達理。”張老看着棋盤,落下一子,緩緩說道。
“誒!你要是早願意到我那裏喝那壇‘狀元紅’,這事何須等到現在。”胡老落下一子,又喝了口茶,語重心長道。
“誰知道你還有這心思!”張老將手中的一個白子放了回去,抬起頭,向胡老道,“不過現在剛剛好,王猛有錢,叫他多給你點。”
“不過也是,他要不是已從‘青龍寨’抽身出來,想娶我女兒,門都沒有。”胡老看了看棋盤,沒往上面落子,而是抬頭向張老笑了笑,言詞卻有些急切,快語道。
“溫良玉,你過來。”張老轉過臉,向著溫良玉道。
溫良玉見張老叫他,趕忙起身,拿好茶壺向二老走了過去。
張老一等他走近跟前,就張開嘴,言辭有些親切,道:“他女兒顏卿你是見過的,依你看,郭凱跟她相配嗎?”
溫良玉一聽,沒有做聲,將茶壺放到茶几上,慢慢轉身,從圓桌旁搬來一把椅子,靠着棋盤坐了下來。張老看上去有些着急,溫良玉看了看胡老,一副嚴肅而又待人親近的表情。溫良玉抿了抿嘴,語氣極度誠懇的說道:“顏卿妹子我是見過的,美貌,善良,聰慧,遇事沉穩,待人熱誠,這麼好的女子我也真沒遇到過幾個。可婚姻大事,雖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也該讓顏卿妹子跟郭大哥見上一見,彼此心裏也好有個照應。”
胡老坐在一旁,聽到溫良玉這麼一說,心裏甚是歡喜,對着張老笑了笑。
張老看到胡老一副臭美的表情,很是生氣,對着溫良玉冷冷道:“那看樣子是白問你了。”
溫良玉不知道張老為何生氣,但也心裏清楚,自己雖是一個外人,說過的話做過的事必須負得起責任。拿起茶壺剛想給張老添點茶,沒承想張老把手往杯子上一蓋,溫良玉趕緊端起茶壺,還是在張老的手背上留下了幾個水滴。
“張老,事關顏卿妹子和郭凱兄長的終身幸福,他倆的心思要是不能走到一塊,我等強行撮合,要是讓王猛知道了,我這小身板以後就沒地方放了。”溫良玉向張老看了看,給胡老添了點茶,輕聲說道。
“我是問你,又沒問他,關他什麼事。”張老說完,將怒氣從嘴裏呼了出去,將手從茶杯上拉了回來,用眼看了下茶杯。
溫良玉會意,立馬將茶添上,坦然言道:“張老,胡老,我明白你們倆的心思。但你們也想想,別人要你們幫忙,還得看你們的心情好不好。這事對顏卿妹子來說,可比什麼事都要大,一生就這麼一次。我們三個都不知道她同不同意,就幫她選了,置她於何地啊!”
“那你說該怎麼辦?我剛才答應了我師哥,我這裏是不能反悔的了。”胡老望着溫良玉,心生愧疚之意,很是勉強的說道。
溫良玉看了看二老,溫言道:“你們看這樣行不行,等會兒叫承福駕車帶上王珂妹子去將顏卿接過來玩,晚上一起吃個飯,好讓他倆有個照面的機會,說上幾句話,心裏給彼此留個印象,後面的事情就留給王猛吧。”
一等溫良玉說完,胡老笑容滿面,對溫良玉歡快地說道:“我看就這麼辦。”
張老也沒什麼好的想法,於是隨了他倆的意,莫不做聲地喝起茶來。
溫良玉看了看二老,於是站起身來,對着兩位老者微微一笑,道:“那小生去了。”溫良玉說完就轉過身,朝着房門慢慢走去。身形有些疲憊,兩眼也看不出有多少光彩。
“誒,不對啊!師兄,怎麼我嫁個女兒還得問王猛同不同意。”胡老說道,好像憋了一肚子的火沒地方撒似的。
“郭凱從明天開始就是‘一縷香’的人了,王猛不管誰管。”張老看着窗外,回應道。
胡老認認真真看了師兄幾眼,突然間發現他比去年老了許多,心裏不免難受起來,不自覺地用手扯了扯張老的衣袖,小聲道:“師兄,這一局還沒下完呢。”
張老回過頭來,看了看棋盤,拿起一子落了下去。
廝殺開始了,師兄弟間幾十年的恩怨是非,終將在這方寸間得以來個了斷,又何須理個明白,論個輸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