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州詭事 第九十九章:黎明之前
針對刑司主事胡瀾城的審訊立刻展開,這起案件由凌風上報,面對身懷刺史手令的少年,刑司上到正判姚文,下到每一個士兵,誰也不敢怠慢。
大堂內,往來匆匆,亂作一團,究其原因,只有一條:凌風沒有直接證據。
他確實從茶館夫妻那裏聽到了胡瀾城的名字,但這件事只有人證,沒有物證,若真要定罪,於理不合。當然,如果真的有目擊證人,那麼這起案件還有商量的餘地,但很可惜,昨晚一場大火,讓一切都化為飛灰,兩個人證一個死在詭異大火中,一個死在朱雀街上。
死無對證,沒有決定性的證據,就連凌風本人都拿不定主意,是否要對胡瀾城採取刑罰。畢竟,在毫無證據的情況下,濫用刑罰於一名刑司主事,這不僅有悖於東秦律令,更加會激起刑司其他人的反對。
經過一番激烈討論過後,胡瀾城被暫時關押在刑司的密室當中,等待進一步審理。
一場雷聲大雨點小的審理就這樣結束,虎頭蛇尾,草草了事,也讓刑司眾人心懷怨氣。胡瀾城身為刑司十六主事,平日裏兢兢業業,克己奉公,卻在沒有一點證據的情況下被關押起來,若不是他們這些人聯名反對,恐怕少年會直接對胡瀾城上各種嚴酷的刑罰。
面對刑司內部離心離德的狀況,凌風和姚文自然也清楚,前者還好,畢竟除了證據,他擁有一切,後者的態度就很微妙了。一方面姚文是最先知道刺史江負要請凌風來,而且憑藉著在東秦京師的關係,他隱隱知道凌風與東秦皇族關係匪淺,故而對於少年的立場,他從未有過懷疑,另一方面,他又覺得凌風年紀輕輕,少不更事,操之過急,好心也可能辦壞事,甚至是公報私仇。
如此態度下,胡瀾城雖然暫時被收押,但並未進入任何一間牢房,反而是被關進刑司一處修鍊密室,外有士兵守衛。這種處理方式,基本上也表明了正判姚文暫時還不相信凌風所言,因為在胡瀾城雖然自證清白,但凌風也不能拿出任何一點直接證據,茅草屋外的那一片雜亂的鞋印只能表明有刺史府的人到過那裏,但未必會是胡瀾城。
不過凌風倒是不着急,他有一種直覺,這件事一定是胡瀾城乾的,只要將胡瀾城暫時看住,他就一定能找到將其定罪的證據。
可是要到哪裏找呢?凌風坐在涼亭的凳子上,手裏捧着那捲厚厚的卷宗,仔細地翻閱着趙長風生平點點滴滴。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雖然立下豪言壯語,要將胡瀾城繩之以法,但到目前為止,他還是沒有找到半點能夠讓別人信服的證據。
落日的餘暉灑下,金黃色一片,晚風習習,吹動額前的髮絲。
手裏的卷宗太厚,凌風實在是沒有那個精力和興趣了解趙長風是怎麼一點點長大,所以一直都把注意力放在卷宗的後面,尤其是趙長風升任刑司主事的這十年時間裏。
十年前的上元之亂給刺史府幾乎帶來了滅頂之災,兵司全軍覆沒,唯有一名副將因公外出,留的一命,至於地牢,雖然未被攻破,但基本上也差不多了,因為那個時候,地牢的犯人幾乎全跑了,守衛地牢的也只是尋常士兵,守靈三衛都被調來保衛刺史府,聽雨軒的叛軍自然對這樣一個地方沒有興趣。
等到上元之亂結束,聽雨軒的叛軍被鎮壓,刺史府清點人數,原來的刑司十六主事幾乎死傷殆盡,只餘下寥寥數人,於是姚文着手開始從刑司剩餘的士兵中提拔精明能幹者,趙長風和胡瀾城就是在這期間被提拔上來的。這兩人都是涼州本地人士,包括編纂卷宗的楊青龍,平日裏這三人走得較近,關係處得還算不錯。
“十九日夜,張姓男子前去祭拜……”
正想着整件事,凌風不經意看到了卷宗末尾寫着的這樣一句話,這段文字顯然是另外加上去的,畢竟發生的時間就在幾天前,可能楊青龍已經打算上交卷宗,突然收到張姓男子祭拜趙長風墓地的消息,於是匆匆在下方又加了一行文字。
所謂張姓男子,凌風是見過的,就是那一日在茶館中聲淚俱下痛斥飄雪宗弟子濫殺無辜的中年男子。當時整件事凌風都已聽了一遍,他還想着是哪位刑司主事願意替這位可憐的無家可歸之人做主,沒想到兜兜轉轉一大圈,結果又回到了自己身邊的朋友身上。
能堅定地站出來為一位無權無勢的俗世之人做主,審判罪無可赦的飄雪宗弟子,凌風不由得感嘆一句好人不長命,這樣一位富有正義感的刑司主事,卻死於隱藏黑暗中森羅殿殺手的手下,而且還不是正面的對戰,一碗下了毒藥的熱湯——實在是再隨便不過的死法了。
他向前翻了翻,目光流轉在字裏行間,突然注意到死因報告那一段。
“公子在看什麼呢?”
身後突然有女子的聲音響起,凌風不用回頭也知曉來人身份,嘆着氣說道:“抹月,你不要老是這麼鬼鬼祟祟的出現。”
“嘿嘿,是不是嚇到公子了?”蘇抹月惡作劇般的笑容掛在臉上,走到前面,在石桌旁的凳子上坐下,隨手還提着一個白玉酒壺,兩隻小巧的酒杯。
“是啊,嚇得肝膽俱裂,差點魂飛魄散。”凌風往前湊了湊,接過蘇抹月遞過來的茶杯,輕抿一口,皺着眉說道:“酒壺裏面放茶水,也就只有你能幹出這種事來。”
茶水泡得不錯,可能是裏面加了糖,喝起來甜甜的。
“我能怎麼辦,公子你重傷未愈,嚴禁飲酒,不光是薛蘇方那個怪老頭子,還有君欣姐姐,也再三叮囑我看着你。我瞧公子一個人坐在這裏半天,連晚飯都沒吃,這才專門泡了這壺茶。”蘇抹月一個人坐在那裏,絮絮叨叨,凌風手撐着腮幫,頓時感覺眼前這個少女越來越像那天晚上跟自己吐槽丈夫的茶館老闆娘。他面帶微笑,安安靜靜地聽着少女東扯一句,西拉一句,跟自己聊這些天刺史府裏面發生的趣事。
聽着話語從少女嘴裏一句接着一句地往外蹦,夕陽的餘暉下,少女臉頰染上一層金色,頗像一位飽讀詩書的大家閨秀,當然,前提是沒有聽到蘇抹月正在跟凌風聊的話題。
“公子你也不知道,趙姨做的飯一直是府內最好吃的,她老人家的廚藝之高,簡直難以想像。我本來想跟她學幾招,到時候做給公子你吃,結果你猜趙姨跟我說什麼?”
凌風聳聳肩,“說什麼?”
“她說這是祖傳的手藝,傳男不傳女!”蘇抹月站起身來叉着腰,一把將面前的茶水一飲而盡,氣鼓鼓的說道:“就算是不想交我,也總得編個像樣的理由吧,什麼傳男不傳女,趙姨她自己不就是女的嗎?”
“一門廚藝而已,有什麼了不起的嘛!”
凌風弱弱的補了一句:“可能人家真的是祖傳的手藝,不能輕易傳給外人,你也知道,不光是廚藝,甚至還有一些很破爛的東西,也極有可能被當成傳家寶。”
蘇抹月眼睛大睜,伸出一隻手拍着桌子,大聲說道:“我又沒打算把她那一整套廚藝都學來,我只是學幾招夠用就可以,她隨便應付一下就可以,幹嘛動不動就把什麼祖訓搬出來。”
凌風看着面前嘟着嘴的少女,忍不住笑了出來,常人眼中的大家閨秀都是知書達理,溫柔賢淑,而這幾個詞跟蘇抹月一向都不沾邊。
雖然蘇抹月只是刺史府中的一個侍女,但根據東秦的律令,這些侍女若是被府內其他人欺壓,是可以直接前往刑司擊鼓鳴冤,甚至東秦京師派來的官員也會把府內氛圍作為一項考察要求,所以比起外界,尤其是那些宗門勢力,刺史府的規矩無疑是最有溫度的。
“隨便應付一下?你打算讓趙姨怎麼應付啊?”
蘇抹月扳着手指頭,“這個我都想好了,比方說煙樹花糕,趙姨做出來的就比我的好吃,她也不用把所有的訣竅都說出來,留一半,只說一半就好了,你說對不對?”
“如果真的是這樣,趙姨應該並不會拒絕吧。”凌風想了想,以他對趙雲如的了解,這位刺史府的管家性格一向不錯,待人和善,按理說蘇抹月這點小小的要求不應該被拒絕,“你是不是做了什麼事,惹趙姨生氣了?”
面對少年的疑問,蘇抹月心虛的把視線移開,凌風猜得不錯,這件事說起來不大不小,原本完全交代就可以,可是她自作聰明,惹得趙雲如生氣。“之前趙姨做了一批花糕,讓我保存在閣樓里,我一個不小心,給全都弄變質了。本來這事不大,可惜,面對趙姨的責問,我告訴她是因為沒有放好,飛蟲寄生導致變質。”
凌風不解,“有什麼問題嗎?”
蘇抹月猶豫了片刻,說道:“實際上不只是有飛蟲,還有一個重要原因,最近下過雨,天氣潮濕,導致這些糕點變質。”
她朝着凌風吐了吐舌頭,當初因為害怕被趙姨責怪,她就把這個原因瞞了下來,沒想到趙雲如隨後自己查出這個原因,狠狠地批評了她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