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州詭事 第一百章:子夜挖墳
時近子時,夜深人靜,城外某處。
荒草覆沒的小道向來是無人問津的,涼州城的百姓似乎已經忘記了這個偏僻的地方,或者說,他們正在努力地忘記,當然,也可能是假裝忘記。
這片土地承載了太多的悲傷與哀痛,鮮血染紅了泥土,百里無人煙,連樹木花草都幾乎絕跡,唯有一兩棵從很久以前就存活的煙樹還堅守在自己的位置上,靜靜地注視着長眠於此的英勇士兵。
小道上,兩道人影緊挨着,一同慢慢的步入到驟然升起的青煙當中。
這條小路並不算長,可兩人走了足足一個多時辰方才走到,沉重的腳步印下一個個清晰的鞋印,濺濕了褲腿。
前方是一個類似於門檻的凸起物,凌風一步跨入,身後,蘇抹月攥緊凌風的胳膊,也跟着跨入,神色忐忑,瑟瑟發抖。
一進入裏面,彷彿就像是到了另外一個空間,濃郁的肅殺之氣瀰漫在周圍,淡淡的血腥味令人聞之作嘔,凌風皺了皺眉頭,一陣陰風吹過,彷彿還能聽到當年戰死於此的士兵的嘶吼。
銀色的月光下,密密麻麻的墳墓出現在眼前,一眼望去,或高或矮,石碑林立,暗紅色的土壤編織出一幅詭異的畫卷,彷彿只要側耳細聽,還能依稀辨認出墳墓間的竊竊私語。它們在說什麼?會不會是對於死亡的不甘?又或者是生死他鄉的悲哀?
凌風不得而知,他瞅了一眼身邊瑟瑟發抖的少女,無奈地說道:“這種地方對你一個女孩子來說確實有點嚇人,更何況我們還是在大晚上地來這裏。所以我在府內就告訴你了,不要跟着來,你偏不聽。”
時近子夜,正是夜色最濃之時,聽涼州城裏面的老人們說,這個時間點,正是一天之中陽氣最弱陰氣最盛的時刻,尋常那些不肯出來的冤魂厲鬼就會在這個時候出來,吃掉落單的人。
身為一名武者,凌風自然不肯相信這種無稽之談,但架不住身邊有個蘇抹月。
他這才發現,原來恐懼這種情感是會傳染的,本來心中一往無前的決心逐漸被動搖,感受着身邊少女的恐懼,凌風自己也感覺到一陣接着一陣的寒意從腳底直衝天靈蓋。
“那個,抹月,你離我不要太近。”凌風下意識的拉開和蘇抹月之間的距離,他這趟來可是有要事在身,並非只是單純的祭拜,若是不能拿到關鍵證據,只怕茶館夫妻就要白白送掉性命,他絕不能坐視這樣的事情發生。
“可是公子,我害怕!”蘇抹月不僅沒有放鬆,反而貼得越來越近,凌風暗自後悔,當初就應該找個刺史府的士兵陪他一起來,蘇抹月這個小丫頭,只會壞他的大事。
深吸了一口氣,凌風總算是暫時把那顆不安的心臟穩住,抬步朝着裏面走去。
彎彎曲曲的墳間小路,隨着位置越來越深,凌風反而覺得沒有剛進來時候那麼恐怖。他神色憐憫地看着周圍一座座擦肩而過的墳堆,心頭泛起一絲悲傷。
這些墳堆里埋葬的都是當年駐守涼州的兵司將士,總計有兩萬餘人。他們大都是從東秦皇朝其他州府調集而來,身在異鄉,本就是一件令人滿腹愁緒的事情,更何況是永遠地葬身於此,自此與故土別離。
上元之亂期間,兵司駐地遭襲,一夜之間,兩萬名東秦將士折戟黃沙,除去兵司副將以外,包括主將在內的兩萬人全部葬生。隨着兵司的覆滅,刺史府的實力大打折扣,再也無力出戰,只能龜縮在刺史府中,靜靜等待外界的救援。
東秦京師的救援在三個月後趕到,可惜有一個人永遠地等不到了。
就在援兵到來的幾天前,上一任刺史府刺史墨誠,在後院自己的書房中自縊身亡。
這成了那場亂局中解不開的謎團,凌風在來到這裏后也曾不止一次地去了解,但都無功而返。那一日,他在查閱檔案袋的時候,還跟祈君欣關於兵司覆滅一事進行了討論,不過結果嘛,自然也不出所料。
一路想着一路走,不知不覺兩人就來到了墓園的最深處,眼前一座新墓剛剛建成,石碑上刻着並不怎麼好看的字:已故刑司主事趙長風之墓。
再次見到老友,已經是陰陽兩隔,一座墳墓也許並不厚,並不深,卻足以阻斷這世間的一切。
蘇抹月緩緩放開了少年的手臂,這個時候,她覺得還是把空間留給凌風一個人比較好。
再者說,她也沒有表面上那麼恐懼。這裏都是曾為東秦征戰的將士,他們把熱血灑在涼州的每一寸土地上,難道死後還會害她不成?她雖然是涼州某個沒落宗門的弟子,但畢竟也入了刺史府,侍女的地位雖說不高,但好歹也和這些將士處於同一陣營。
柔柔的涼風吹過,就好像戰旗迎風而動,流蘇拂過臉頰。
“準備好了嗎?”就在蘇抹月還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身前的少年轉過身,朝着她伸出手掌,攤開。
蘇抹月會心一笑,從乾坤袋中取出一把——鏟子。
凌風活動了肩膀手腕,沉了沉氣,拿着鐵鏟走到墳堆旁邊,低聲說了一句“趙主事,不要怪我擾你清靜,只是我實在沒辦法,只能借你軀體一用,若是你在天有靈,當保佑我拿到證據,將叛徒繩之以法,還那些無辜之人一個清白。”
一片烏雲遮住高懸的明月,四周變得黑沉沉一片,凌風沒有再猶豫,使了力氣,開始挖墳。
前段時間剛剛下過雨,墳堆的土壤並不好挖,在巨大的心理壓力之下,幾分鐘后,少年就累得氣喘吁吁,額頭上滲出大片汗珠。他把袖子擼起來,扯開胸口的扣子,吆喝了一聲,又接着開挖。
蘇抹月就站在一邊,既害怕,又好奇,複雜的情緒交織在一起,讓她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捂着眼睛,從指縫中悄悄地偷看。
很快,咯噔一聲傳來,鏟子碰到了趙長風的棺槨。
凌風頓時愣住,獃滯了許久,這才緩緩吐出一口冷氣,喃喃說道:“打擾了。”
很快,那黑色的棺木整個地漏了出來,厚重樸實,顯得肅穆莊重。
“要打開嗎,公子?”蘇抹月弱弱的問了一句,隨即就意識到這個問題本就不應該問出來。這一次凌風出府來到墓園之內,目的也就只有一個,開棺驗屍。
“嗯,雖有悖於常理,但我只能這麼做。”凌風凝視着坑中的棺木,內心暗自搖頭。慎之者,以生人之心為死者考慮,莫如無動,莫如無發,這點道理,他還是明白的。
只是胡瀾城隱藏得實在是太好了,要不是從茶館夫妻那裏得到線索,他一定不會想到,一位廣受稱讚的刑司主事會是隱藏的內奸。可是他沒有證據,刑司其他人也在懷疑,畢竟,茶館夫妻已經死了,連最基本的人證都沒有,怎麼看都像是一場栽贓陷害。
這是他唯一的方法,也只能驚擾老友的長眠了。
濃濃夜色中,被烏雲遮擋的明月,連一顆星星都沒有的天空,時常會有凄厲的鬼嚎傳出,一男一女站在被挖開的墳堆旁,男子打開棺蓋,女子則瞬間捂着眼睛,急忙轉過身去。
棺材內的屍體還未腐爛,臉色蒼白,嘴巴大張,一股陰冷的濕氣撲面而來,讓人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凌風屏息凝氣,緩緩將自己的心跳調至正常節奏。
蘇抹月雖然害怕,但還是慢慢摸過來,從乾坤袋中取出一個玉瓶,一根銀針。
“給我吧。”
凌風接過銀針,對準屍體的心臟部位,一下子刺了進去,隨後小心轉動。這是取毒的常規手法,他也是剛從刑司主事那裏學來的,現學現賣,應該不會出什麼問題。
將銀針拔出,放入早已打開瓶塞的玉瓶當中,輕輕攪動,只見瓶中的丹水逐漸由無色透明轉變為淡青色,然後再慢慢變化,直到變成墨綠色。
一股似有似無的臭味從瓶子裏面飄出,兩雙眼睛凝視着墨綠色的丹水,異口同聲的說道:“泠鳩丹!”
凌風深深地吸了口氣,在趙長風的死因報告裏,致命劇毒是酆竹夾月,這一點當時他並未懷疑,雖然他自己沒有中過這種毒藥,但也曾在書上讀到過相關的描述,結合那一日趙長風的表現來看,應該錯不了。而且報告上註明的主事一共有兩位,就算是胡瀾城能認錯,另外一人總不會也跟着認錯吧。
可是在今天黃昏時分和那名主事交談的過程中,凌風卻突然得知,雖然這場驗屍是兩人參與,但在最後鑒定毒素的時候,胡瀾城曾讓他到外面找酆竹夾月的樣品用來對比,等他取回來以後,胡瀾城已經將趙長風的屍身裝入棺材中。
那時胡瀾城說既然已經檢查出酆竹夾月,那就沒必要再繼續檢查下去了。
這個理由確實很不錯,就連凌風當時也差點被說服,在酆竹夾月面前,還有再檢查下去的必要嗎?
直到凌風想明白一件事,茶館老闆看到胡瀾城在小巷子裏鬼鬼祟祟行監視之舉,目標並不是他,而是趙長風。
趙長風會喝下那碗熱湯純屬意外,因為森羅殿殺手的本來目標是他,而非趙長風,那麼一直在監視的胡瀾城定然有自己的手段,不然一個好好的活人,他沒必要費勁辛苦地一路跟蹤。
結合以上兩點,凌風不難猜到,胡瀾城早已對趙長風下手,至於後續的跟蹤監視,很明顯是要在趙長風出事後第一時間出現在現場,這樣他就能自己動手查找後者的死因,避免其他多餘的主事參與進來。
那名唯一和他合作的主事還是他多年的好友,即使是這樣,胡瀾城也借故把那名主事支開,想必就是怕後者知道趙長風體內還有另一種毒。
讓一個殺人犯去尋找殺害死者的兇手,多麼荒誕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