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五】
周末的圖書館中人滿為患,安年坐在靠窗的位置,於君和在她的右手邊。她一轉頭就可以看見專註且認真的少年,額前碎發垂下來刻意擋住了額角的疤痕,但鬢邊仍舊延伸出來鑽進了黑髮里。
刷了太多題頭腦昏漲,她揉揉額角,注視着於君和的面容。
少年脊背筆直,校服白襯衫鬆了顆領扣,露出的小臂白皙有力,肌理分明,皮膚下是淺青色的血管。下顎線流暢溫潤,鼻樑高挺,碎發垂下來遮住額前,黑睫若鴉羽,在冷白的皮膚上投出一片陰影。
她眼眸露出笑意,唇角很深,她輕聲喚他:“於君和。”
於君和頓住流暢滑動的筆尖,側頭看她。她注視着他墨黑的瞳孔和精緻的眉眼。
他真好看,她想,連頭髮絲都這樣乖巧聽話順從。
他側過頭,食指豎起放在唇邊。
安年一愣,點點頭,她將藍牙耳機的一隻取下,靠近他,戴在他的左耳。
耳機里音調清緩悠揚,是純音樂,很好聽。
親密的距離讓他聞到安年身上乾淨好聞的薰衣草香味,少年耳根發紅,低着頭裝作繼續流暢地刷着物理專題卷,下午的陽光溫暖輕柔地透過玻璃窗灑在少年柔軟的黑髮與乾淨的側臉上。
安年忍俊不禁,他太易害羞了。
無意識地用6B鉛筆在書頁里夾着的素描紙上打着初稿,輪廓成型時她才發現是於君和的身影,清瘦、利落、孤寂。
於君和低聲問:“在畫什麼?”
安年抬起手自然地將畫遮住,音樂空靈的曲調鑽進心裏,音律節拍和着心跳跳動,她無論如何都聽不見自己心裏的聲音。
“沒什麼,”她說:“只是畫風景而已。”
風景很美,圖書館很安靜,這個乖巧漂亮的少年融進她的畫裏,融進她的生活。
一切的一切,都與從前不一樣。
她不得不承認,他們之間,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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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君和來之後,紅榜頂端便一直掛着他的名字,久久不落,再未換過。
安年短板漸補,一路與於君和並肩。
趙苛嚴肅的圓臉上堆滿了笑紋,像盛開的花。
安年和於君和時刻待在一起,一起回家一起上學一起去圖書館,外人看來,十分親近。
然而成績擺在那兒,他們也沒什麼被耽誤了。很多人暗自咂舌,只嘆望塵莫及。
況且有些事情何必深究,既然可以因為對方變得更好,這樣真的再好不過。
大家格外寬容,出於佩服,出於羨慕,也出於他們的努力與認真。
這個年紀其實根本就沒什麼壞心思,只要你足夠好,足夠優秀,足夠努力,那麼大家就會發自內心的去喜歡去欣賞,所以於君和在這裏的生活安然又寧靜。
根本就不像小說里說的那樣擁有層出不窮的意外,嫉妒、議論、中傷、打擾,通通都沒有發生。
安年覺得這樣很好,少年眉眼的陰沉一點一點消散,明亮沾染上他的眼尾,人如玉,亦似流光。
她總是撐着腦袋看着於君和發獃,覺得他笑的樣子真好看。
但安年不知道,她不知道他的真實是有多麼的冰冷無溫,也不知道他是廢了多大的努力才學會那麼多對他來說很難的事情。
學會社交,學會接觸,學會寬容,學會那些他一直都覺得沒有意義的事。
可真的好難,他現在也只學會了在她面前的樣子。
沒有人不喜歡優秀至極的人,於君和的優秀大家都有目共睹,他面容乾淨、上進、認真、努力,只是他周身的那股冰冷默然凝成尖兵利器,眸中的陰鬱鋒銳無比。
面對別人,他永遠沉默寡言,永遠惜字如金,永遠身邊都圍繞着一種蒼白與死寂,像是一個木偶,沒有生機,也沒有活力。
連許魚這樣活潑膽大的人跟他說話的勇氣都沒有,更遑論其他人。
而他們早就明白。
他所有的微笑、說話流暢以及明朗柔和,都只是因為一個人。
沒有人願意去溫暖一塊凍成冰的、看起來已經無可救藥的石頭。
除了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