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四】
高二已經分科,安年在理科班。作為年極前五,她本該升去清北班,但她拒絕了。
趙苛曾語重心長地勸過她,真心希望她能有更好的資源。
安年只是重複答道,“不用了。”
她看着趙苛,“您難道不想我留下嗎?”
沒有人知道為什麼她會拒絕得如此堅定而不留餘地。就像安年說的一樣,趙苛私心來說,他還是希望安年能留下來。
他笑了,眼角堆起了皺紋,可其實他才四十齣頭,“那就留下來吧。”
這事就此落幕。
對於安年來說,她始終過着一個人的生活。
沒有父母接送,沒有朋友同行,哪怕是一個人回空蕩蕩的家也不住校,即便周圍人群成堆她也孤立於外,無論是主動還是被動,很奇怪的,在與眾人相處得愉快又融洽的同時,她卻坦然處在邊緣。
一個人去吃飯,一人聽着歌,一個人待在圖書館,一個人擠公交車,一個人撐着傘走進清冷的雨幕,一個人拎着三腳架走到各處,一個人在風景壯麗的山頂上寫真,一個人做許多許多的事。
她也樂得如此。
她在這個世界,就像是個局外人,如同旁觀者觀棋局,遊刃有餘。
可一切好像都開始不一樣。
有這樣一個少年,天未亮明時出門會遇見,去圖書館時會遇見,回家時一前一後或並肩同行,吃午飯時會默然坐在對方前面,看的書一樣,連聽的音樂都一樣。
於是漸漸的、漸漸的,凡事都相似,兩人的時間線就如同鏡子一樣重合。
——
雨水濕潤了空氣與石子小徑,天空仍墨黑,清晨水霧瀰漫,燈光蒼白中透出暖意。
“於君和。”安年雙手遮着額前,邁步衝進朦朧的雨幕里。於君和停下腳步,雨滴惡狠狠地砸在地上濺起細小的水花。
她快速穿過雨幕,身上沾染着雨滴清涼的水汽,停住時於君和下意識地伸手扶住她的手臂。
秋初,安年束起馬尾,着裝利落,白色襯衫扎進統一的黑色過膝半裙里,外面套了一件薄薄的校服,袖子半挽,白色低幫帆布鞋,單肩背着黑色書包。
於君和觸到一片滑膩,指尖感受到了皮膚上的溫熱。他手一顫,隨即便鬆開了手。
安年恍若未覺,不在意的理了理濕潤的頭髮,解釋道:“我的傘忘在了學校,雨下得太大了。”
她看着他乾淨柔和的側臉:“介意同行嗎?”
於君和盯着指尖搖頭,說:“不介意。”
於君和唇角彎出了一個淺淡的弧度,安年眼角餘光不經意地掃過,她笑了笑,只覺得他乖巧。
初秋的雨下,並不蕭瑟冷寂,反倒柔和溫潤,仍舊夾雜着那麼幾分末夏餘韻。
早晨的公交車慣常載滿了穿着白色校服外套的學生,即便已經裝滿了人,但仍舊有許多人不死心的拚命往上擠,使勁向後推搡。
公交車師傅在公交車起步時程序化的機械女音中提聲招呼:“再向裏面走——”
人潮瘋狂涌動,於君和慣性的被撞在扶手柱上,安年被他撞得一趔趄,他連忙伸手攬着安年的腰。少年胸腔微微震動,如此吵雜混亂的地方,安年竟然聽到了他的心跳聲。她剛剛一米六的個子,於君和卻已經一米八。
她仰頭看他,茶色眸子很是漂亮,冷靜從容,漫不經心,瞳孔中情緒不明。
於君和放在安年腰上的手驟然滾燙。她束起的長發墜在他的手背上,一絲一縷,細密的癢意直達心尖。
太近了。
他面色無異,紅着的耳根卻出賣了他,“小心一點,人太多了。”
“嗯。”
安年隔着校服都感受到了少年手心的熱意,她拉住把手站好,並未言語。
而於君和懷中倏地一空,莫名湧起失落。
人擠着人肩並着肩,到站台時公交車師傅踩住剎車,她腳步不穩差點被人撞得摔下,就在這時於君和伸手攬住她瘦削的肩膀將她擁在自己懷裏。
安年呆在他的臂彎里,在哄鬧的人群中安穩站立,車上的白色燈光疏疏地落在他的面容上,很是好看。
他在害羞。
她輕笑出聲。
察覺到她的視線,他下頜線緊繃,艱難側過臉,很狼狽。
他嗓音低啞,“你待在我身邊就好了。”
嘈雜中,安年輕輕應聲。
聲音很輕,很輕,消失在人群里。
“好啊。”
當安年環住少年清瘦且有力的腰身時,於君和身體一僵,自行車顛簸一下后恢復安穩。
他耳根發紅,聞到了安年身上薰衣草的味道,淺淡輕柔,很是好聞。
剛開始是不習慣的,後來次數多了,他也終於不再那麼羞澀,只是心臟仍舊會鼓噪跳動,像是要兀自衝出這熾熱的、充滿了溫度的胸腔。
若有若無時,永遠青澀且美好。
“今天天好晴。”安年手上拿着一枝玫瑰,去了刺,花瓣漂亮瑰麗。
她玩笑開口:“阿和,你怎麼老是送我玫瑰啊?”
自行車一抖,堪堪在圖書館路口剎住。
他好半響才找到理由,磕磕絆絆答道:“因為、因為好看,就想送給你。”
“那我好看嗎?”安年笑着問。
彼時天光乍破,朝陽初升,雲層被染成溫柔的金色,清晨的風悠悠地從遠方吹來,捲起她的衣袂和黑髮。
她沐浴着晨光,就像是一個小太陽。
於君和獃獃地說:“好看的。”
“真好看?”
“真好看。”
“你怎麼那麼乖啊……”安年手裏拿着玫瑰,樂不可支。
實在是太可愛了,安年乖乖如實相告,“這麼聽話好讓人想欺負。”
“……”於君和緊緊抿着唇,不說話了,悶悶地生氣。
安年抬手撥了撥他額角微潮的碎發,笑得更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