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不談就崩
回到東宮,奕青將這起嚴重事件和魔帝在朝堂上的情狀詳細地給白隱講了一遍,白隱聽完沒有表明自己看法,而是問:“父皇如何說?”
“父皇派人徹查此事,他說務必要查出殺死那四個人的罪魁禍首,然後順藤摸瓜,抓到這件事的始作俑者——父皇認為此事是妖族在向我族挑釁。”奕青回答道。
白隱正在修剪花房新上供的一捧未完全開放的桂花枝,聽了奕青的推斷,不由得放下手中的剪刀,微微頷首,面色深沉。
“先是容兒被狼妖所害,接着又出現無故被射死的村民……兩件事發生的時間相隔很近,又都同妖族有千絲萬縷的牽扯,父皇懷疑妖族理所當然。”
“你也認為是妖族故意為之?”奕青問。
這次白隱的回應是搖頭:“只是有這樣一種可能,但仔細想想,令狐幽並沒有理由挑戰我們,妖族雖日益強盛,可到底不至於跟我們明面兒上翻臉,這樣對他們有什麼好處?兩敗俱傷罷了。”
“那或許就是有人想看到我們和妖族兩敗俱傷呢?”奕青眯起雙眸,深深吸了一口桂花的芬芳,清甜的氣息瀰漫到整個寢閣,為這早來的清秋增添了一絲溫柔與甜蜜。
他與白隱對視,若有若無地微笑着,白隱立刻醍醐灌頂,薄唇微張,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你懷疑是天庭從中作梗?”
奕青點點頭,嘴上卻說:“跟你懷疑妖族一樣,也僅僅是懷疑,並無證據。”
“證據?那還不簡單。”白隱重拾剪刀,對着一枝狂放不羈外撇的枝丫就是一剪子,“我立刻讓懸機閣去查。汐照不日便能返回,屆時也可以問問她。”
懸機閣一直都是白隱的左膀右臂,多年來替她辦過不少隱秘之事。奕青知道它的存在,知道它為白隱效命,甚至知道耿春常暗中出入東宮為白隱通風報信,但他從不多言,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既不阻攔干擾,也不為耿春提供便利,就這樣默許白隱運用懸機閣觀察天庭和妖界的一舉一動,不知道是出於對白隱的信任,還是他能從中分到好處。
這幾日正趕上汐照去天庭向天帝彙報白隱的動向,五十年間,每年她都要去兩次。明面上她是天帝安插在白隱身邊的細作,順帶負責留意魔族的動靜;暗中卻是個雙面間諜,始終站在魔族的陣營。
說起來,汐照彷彿天生便有做間諜的天賦。從前霍九離只教了她煉毒製藥,奕青只讓她做一些瑣碎的小事,沒有人刻意教她如何成為間諜,然而她卻自己精益求精做到了如今的地步。她做事滴水不漏,五十年的潛伏從未讓天帝起疑,當年為白隱下毒更是毫無破綻,瞞天過海的本領連淳于東鄉都自嘆弗如。
白隱曾問她:“你這樣相當於每時每刻在刀尖上行走,沒有累的時候嗎?”
她的回應只有一抹明艷的笑,和一句略辛酸的話:“比起被拋棄被毆打的日子,我覺得自己現在過得很好。”
白隱無言以對。
由此可見汐照是很聰明的,還有一絲固執。
兩日後,汐照從天庭返回,白隱第一時間把她叫來問話。
“你從天庭回來,可發覺天帝有沒有什麼異常?”
汐照不知白隱為何如此問,細細回想后覺得沒有不妥的地方,天帝仍向從前那般信任她,交代完老一套的任務后便讓她回來了。
“沒有任何異常……”白隱在院中踱步,最終停留在池塘邊,自言自語道,“不應該啊……或許是殿下猜錯了?”
“夫人說什麼?”
“最近邊境那場跟妖族的衝突你聽說了吧?”白隱回首問她。
“自然,”汐照欠身回答,“好像陛下還因為此事生了好大的氣。”
“天帝聽說這件事了嗎?”白隱又問。
汐照老實搖頭,表示不知。
白隱解釋道:“你是今日剛回來的,消息是兩日前同時傳到妖魔兩界的,我與你這種處在政治邊緣的人都聽說了,天帝肯定也聽說過了。”
“但是奴婢並未聽到天帝對此事有過任何評價,他平靜得很。”汐照更加迷惑了。
“這就是我想不通的地方。”白隱以手扶欄,凝視着青綠色的水面,“他的表現太過平靜了,連你這樣縝密的人都瞧不出端倪,真不知道他是真平靜還是裝平靜。”
詢問汐照無果后,白隱當即調派耿春,暗中傳令懸機閣,讓他們去查。
“或許不是天庭所為呢?”霍長風來找奕青閑聊,剛巧遇見白隱,兩人談論起此事,霍長風評論道,“畢竟阿照也沒看出什麼。”
“可是他們有理由這樣做,”白隱緩緩搖首,“挑撥離間、坐收漁翁,這不正是一百五十年前祝融在我身上做的事么?”
霍長風這才看出來,原來自祝融利用她,害她逃亡之時,她便已經對天庭抱有敵意了。
這讓他想起他和奕青的那個計劃,八年後白隱會發現自己要再被利用一次,屆時她會像一百五十年前憎恨祝融那樣憎恨他們嗎?
霍長風偏頭盯着白隱看了好一會兒,想到她剛從地獄中走出便又要被囚禁在比地獄更折磨的地方,竟一時悲從中來,沉重地嘆了口氣。
“大將軍怎麼了?”
白隱的問話將他拉回現實。
“哦,沒什麼,走神兒了。”霍長風的目光偏向遠處,搪塞道。
白隱沒有多慮,看見他便想到了淳于,順勢問道:“淳于大人近來可好?”
“她甚好,”霍長風飛快答道,然而眸中閃過一絲擔憂,“只是她這幾日不肯理我,忙着坐實妖族的罪證,好讓陛下出兵討伐,給她的族人報仇。你也知道,她就在此事上過不去。”
“能夠理解。”白隱垂目低首,“畢竟是滅族之仇,多恨都不為過。”
“太子妃對天庭的恨,恐怕不比淳于少。”霍長風冷不丁來了這麼一句,白隱豁然抬頭,怔忡地看着他。
霍長風慘然一笑,試圖緩解僵硬的氣氛,打趣道:“我開玩笑的。”
忐忑等待了五六天,耿春終於帶着懸機閣的消息來到白隱面前,然而日盼夜盼的消息卻是沒有消息——跟汐照一樣,懸機閣也沒有查出任何蛛絲馬跡。
“怎會如此?”白隱枕着桌角,眉頭皺成一團。
耿春也十分不解:“屬下以性命擔保,行動時絕對沒有暴露行蹤和意圖。屬下與閣中兄弟將祝融、公孫景的行蹤和其手下人的行蹤全數摸排了一遍,皆一無所獲;天帝那邊屬下向水神大人求助,大人親自抽調閣中諜者暗中查探過,一樣風平浪靜,毫無波瀾。”
耿春是懸機閣的老人,也是除白隱夏炎外的二把手,他的忠心毋庸置疑,做事也肯定萬無一失,絕對可信。因此聽完他的話,白隱徹底斷了懷疑天庭的念頭,被迫將注意力轉移到了令狐幽身上。
然而令狐幽也是一臉懵,他起初同白隱一樣懷疑天庭,然而派出的細作沒有查出任何異常,那群涉事官兵身上也事乾乾淨淨,沒有任何線索。這讓他不由得認為此事是魔族故意挑起的,目的就是為了給妖族一個下馬威。
金碧輝煌的奉天大殿上,令狐幽一如既往地在那塊兒金絲鋪就的地上來回踱着步,耳中充斥着底下拓拔仲卿和百里彥豐的爭吵聲。
“此事剛剛發生不久,真相尚未明了,百里大人莫要斷章取義,平白誤導陛下!”拓拔仲卿揮舞手臂,指着百里彥豐喊道。
百里彥豐冷哼一聲,倒也不懼,他是在令狐幽心中地位僅次於拓拔的文臣,雖不如拓拔能文能武,但兩人時常爭奪丞相之位。眼下看着拓拔仲卿被自己搞得火急火燎吹鬍子瞪眼,心裏暗爽不已,接二連三回懟道:“陛下也說了,此事並非天庭挑撥離間,那若不是魔族故意挑釁,難不成我們放着好好的和平不要,偏偏去殺他們的人挑事兒嗎?!”
“你你你……”
兩人吵得唾沫橫飛、臉色漲紅,讓兩人本就富態的面貌更加臃腫,活像煮熟了的龍蝦。令狐幽跟他們一比都算是風度翩翩的。
“行了行了!”令狐幽大喝一聲,不堪其擾道,“若不是朕登基之始將那些個能人都殺光了,遇到這種事,也不會只能找到你們兩個在此喋喋不休!”
此話一出,果然立竿見影,吵鬧的宮殿瞬間安靜,拓拔仲卿欠身道罪,百里彥豐一面暗想你還知道你把人殺光了啊,一面也跟着躬身請罪。
“你們二人所言都有道理,但朕只要一個答案!”令狐幽將難題拋給了他們,兀自離開,留下拓拔和百裏面面相覷,各自瞪了對方一眼也沒了后話。
由於沒有證明天庭暗中作梗的證據,奕青等人便沒有了懷疑天庭的理由。魔帝最重證據,就算他們向魔帝說明天庭有作案動機,沒有證據,再精密的猜測在他面前也是一紙空話。並且魔帝已經相信此事是妖族故意所為,目的就是挑釁,從寧容遇害到今日之事,令狐幽一直在挑戰魔族的底線。
翌日早朝,奕青最後一次提出暫緩此事時,魔帝登時便大發雷霆,直言妖族不分好歹得寸進尺,屢屢挑戰他的底線,不把魔族放在眼裏。霍長風拿出大公主蜀禾請求他顧及和親之盟,從長計議,然而卻被魔帝說成:“妖族以為有和親做保,朕便不敢動他們了嗎?!”這下霍長風和奕青互相撇了撇嘴,不敢再多言,害怕再勸就變成了火上澆油。
散朝後,魔帝讓淳于東鄉單獨留下,奕青隱隱有不好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