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夢魘
沉淪,無止境的沉淪。那是一片無名的海,海水是黑色的,水天相接,天空也是黑色的,海面大霧迷濛,伸手不見五指。這像是某個虛空之境,在這裏時間彷彿靜止,白隱漂浮在海面上,感受不到海水的流動,水面毫無波瀾,如同一面被人遺忘多年的鏡子。
“撲通!”
黑水突然產生強大的吸力,將白隱毫無徵兆地豎直吸了進去!
黑色的水非常粘稠,如同沼澤里的爛泥,瘋狂地吸附在她身上,白隱拚命掙扎卻越陷越深,粘稠的液體在她掉進去那一刻突然有了生命,極盡所能地糾纏着她。那些液體纏繞着她的脖子、手腕、腳踝,圍住她的腰肢,下定決心將她拉入深不見底的黑暗……
驟然驚醒,白隱猛地坐起來,雙手捂住脖子大口喘着粗氣,額頭上佈滿密密麻麻的汗珠,她臉色發白,口乾舌燥,眸色驚恐,整個人彷彿真的剛從一潭死水中撈出來一樣。
“阿照,點燈!”白隱高聲呼喊道。
她坐起來時房間裏仍是夢中的一片黑暗。她明明記得睡前在床頭留了一盞長明燈,但是此刻床頭卻什麼也沒有。
汐照沒有回應。
這時候白隱突然害怕起了黑暗,她迫切地想把燈點上,於是她只好自己下床。她原本在靠牆的一側睡,下去需要繞過奕青。就在她下意識要跨過奕青時,卻發覺身旁空無一人!
他昨夜明明回來了,他是抱着我入睡的,白隱心中不解道。
不管了,她要點燈。她從未對燈如此執着過,今夜卻偏偏跟它過不去。
下床穿鞋,摸索着把燈點亮,白隱終於鬆了一口氣,彷彿抓到了救星,守在微弱的燈光下半晌一動不動。
藉著微弱的光,白隱感覺床前的地上好像有什麼東西,好奇心驅使她掌燈上前查看,燈光照到地上的一剎那,白隱嚇得直接癱軟在一旁!那地上分明是一具屍體!屍體迎面朝天,瞠目瞪着,雙眼睜得滾圓,血液從眼眶裏流出,那面龐,分明是蜀禾!
白隱徹底被嚇壞了,燈在慌亂中被摔在地上,僅有的微光熄滅,房間裏再次陷入一片黑暗,可蜀禾的屍體卻發出瑩瑩綠光,那雙眼睛毒辣地瞪着白隱!白隱再也無法忍受,拚命大叫起來!
“夫人,夫人!”
在白隱發瘋似的尖叫聲中,朦朦朧朧響起奕青的呼喚。他的聲音急促而關切,忽高忽低,縹緲如雲。白隱使盡渾身力氣尋找這一聲聲呼喚,終於在他連喚數十聲后,白隱忽地睜開眼睛,下一秒緊緊握住了奕青的手。
熟悉的房間,熟悉的陳設,熟悉的人,房間裏燈火通明,不止床頭那一盞小燈,所有的燈都亮着。
環顧四周,愣了好大一會兒,白隱才意識到這回才是真的醒了。此刻她正驚恐地蜷縮在奕青懷裏,奕青坐起來把她摟在懷中,不住地安撫。
白隱緊緊依偎着奕青的懷抱,聲音顫抖地說:“我做了一個夢……啊不,是兩個夢。我夢見一片黑暗,怎麼都逃不走,怎麼都回不來……”
奕青抬手用袖子擦掉她額頭上的汗珠,溫柔地問:“是被夢魘住了嗎?你方才一直在亂動,臉色很不好,我不放心,就把你喊醒了。”
“大約是吧。”白隱緩了好大一會兒,終於平靜下來。奕青又抱着她安撫許久,白隱在他懷裏倍感踏實,方才噩夢帶來的陰霾消散不少。約摸過了小半個時辰,兩人便熄了燈躺下繼續睡了。
奕青明天還要早起上朝,因此不一會兒就睡著了,可白隱卻再也無法入睡。她腦中反覆出現夢裏的幻影,那張蜀禾的臉,猙獰恐怖地瞪着她,臉上寫滿了怨恨。白隱知道夢是假的,可夢裏出現蜀禾卻是她心裏潛意識的流露。
她從沒有為了實現目的利用過什麼人,這是第一遭。良心的譴責讓她今夜註定無眠,一眼望到天亮。第二日清晨奕青起身走後她才昏昏睡去,再醒來已經是正午了。
“夫人醒了?現在感覺如何?”汐照端着洗漱用具進來,特意沒提前叫醒她,好讓她睡足覺。
白隱揉揉隱隱作痛的太陽穴,就着窗子望出去,今日雨倒是停了,只是天空陰沉沉的,讓人高興不起來。
“腦子疼。”
白隱懷着心事,午飯用的也不香,寧容低着頭也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
“容兒怎麼不高興?”白隱關心地問。
寧容皺着眉頭,反而關心地看着白隱說:“容兒見母親不高興,容兒自己也高興不起來。”
小孩子還挺懂事,白隱心想,心情稍稍愉快了些,揉着她的腦袋安慰道:“母親沒有不高興,就是起床晚了有些疲倦。”
寧容“哦”了一聲不再說話,低頭繼續吃飯,臉上仍沒有笑容。
一大一小兩人各懷心事,飯吃的也索然無味。
午後白隱想了又想,覺得這計劃還是要進行下去,畢竟已然向魔帝進言,絕無反悔的餘地了。
話說到淳于東鄉那裏,這些天她最不好過。魔帝的休沐令下來她便知道有事發生,在得知妖族的奇葩操作之後,她氣不打一處來,當即便要去找魔帝理論,結果還沒走到門口便被急匆匆趕來的霍長風攔個正着。
“你怎麼親自前來?不怕陛下起疑心嗎?”淳于怪罪道,將一腔怒火都發在了霍長風身上。
霍長風神色凝重,語重心長地說:“我若不親自來,怎麼攔得住你?”
淳于已經被仇恨蒙蔽了心智,不管霍長風起身就要闖出去。霍長風從身後一把抱住她,將她死死箍在懷裏:“你現在去,非但不能說服陛下,反而會讓他心生抵觸,好心辦壞事!”
“這些年我沒有一天不恨令狐幽!恨不得抓住一切機會殺了他!我的父親,我的族人,他們無辜地死去……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機會,你要讓我白白錯過嗎?!陛下只要不答應和親,我就有機會報仇!”淳于反手掙脫他的懷抱,大聲嘶吼道。
“你這樣只會適得其反!”霍長風難得在她面前生氣,他面如死灰,極力勸阻,“陛下此刻尚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答應,你若貿然前去進言,只會讓陛下以為你為了私人恩怨不顧及魔族的利益。別忘了你是魔族的大臣,在魔族經營這麼多年,多長時間不能等?非要急在一時嗎?”
又是據理力爭,又是曉之以情,勸了整整一個時辰終於讓淳于冷靜了下來。
“那我就這樣看着,什麼也不做嗎?”
“對。”霍長風勸淳于跟白隱勸蜀禾的話簡直一模一樣,“越是與此事有牽扯的人越要避嫌,陛下心裏亂的很,我們可以提建議,但絕不能逼他做決定。”
之後數月,霍長風總是暗中跑到淳于的府邸陪着她,一來是為了看住她不讓她衝動行事;二來是要安撫好她。多年的積怨因為今日之事全數迸出,鬱積在心不得舒緩,對身體很不好。霍長風很擔心她,有事沒事都悄悄來看她,這樣一直靜默到白隱向魔帝進言。魔帝採納了白隱的提議,之後沒過幾天下旨讓淳于回朝了。
這一道聖旨正好合了淳于的心意,她憑着數月旁觀的經驗已經有了大致的總結:魔帝顯然是不想答應的,但又有所顧忌,不好親口表明態度,如今召她回去定然是想借她之手光明正大拒絕妖族,這正好是淳于樂意見到的局面。
因此她頭一天特意養足精神,第二日一上朝就開始大殺四方,損得妖族使者目瞪口呆,魔族大臣啞口無言。
論嘴遁,奕青、霍長風和淳于東鄉三個無人能及,這三人隨便挑一個出來,魔帝就能達到想要的結果,只是讓淳于來說,總歸順理成章一些。
妖族早就知道玄鳥族有個亡命徒投奔了魔族,今日不慎正好撞見,而且又被她狠狠地罵了一頓,擱誰誰都不爽。魔帝在上面眼看着妖族使者的臉色越來越臭,淳于東鄉越來越咄咄逼人,終於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宣佈說:“朕,本就不想忍痛割愛,將小女遠嫁他國;如今還有眾臣反對,淳于右相是朕的心腹,朕不能辜負。勞煩貴使千里而來,朕實在有愧。”
妖族使者想要挽回,可上有魔帝表了態,下有淳于步步緊逼,他們也萬般無奈,只好悻悻離去。不過好在還有天族這個備選方案,於他們而言在魔族只是浪費了時間,絕對算不上有損失。
淳于贏了辯論,心裏十分爽快,但是霍長風和奕青仍舊憂心。不過他們認為有白隱的承諾,夏炎或許能擋一擋,就算擋不住,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天庭和妖族聯合起來壓制魔族,以魔族現在的實力,拼一拼還是沒問題的。
奕青回東宮同白隱說了朝堂上的消息,白隱立刻修書一封給夏炎。只是此事比較隱秘,千里傳音易泄露信息,風險太高,白隱只能讓人親自送到天庭交到夏炎手中。思來想去決定讓汐照完成這一任務,她正好要回天庭向天帝彙報白隱在魔界的情況,趁此機會與夏炎碰面並不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