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寬恕

第四十一章 寬恕

縱然做了很久的心理準備,白隱得到這個消息時還是一陣緊張。對陳年舊怨的消化程度因人而異,有的人寬容大度,有的人心胸狹隘。不過如此比方也不對,畢竟是天庭無德在先,魔族純純一個受害者,魔帝吃了大虧,再不寬容大度也情有可原,哎!

白隱思量許久,認為該來的總會來,躲也躲不掉,只是是夜始終難以入眠,腦中不斷排演着魔帝會如何問話,自己將如何應答的話術。她始終懷着一種歉疚,這歉疚長年累月積累成了懼怕,她害怕見到魔帝,連她自己也不知為何會有這種心理。

這樣焦灼地等候了幾日,白隱終於接到口諭,讓她翌日一早去往伏魔殿偏殿等待召見。

口諭一來,白隱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好像已經解放了似的,可轉瞬又陷入新的焦慮:“萬一陛下不接受我怎麼辦?萬一他出言威脅,我……”

奕青握住她的手,微微用力,似乎要消解她的恐懼:“別害怕,父皇平日裏很好相處,你應該知道的。按照目前的情形看,他應當不會為難你。”

“可我還是怕陛下……”

“是父皇,”奕青望着白隱雙眸,溫聲糾正道,“你如今是魔族太子妃,魔帝的兒媳,魔族的正統皇族。你的身份不再是天族靈神,那些不愉快的事已經過去一百年了,不會掀起波瀾。如果你實在難受,便罵我一頓吧,畢竟當初是我設計間接把你送來卧底的。”

奕青語重心長地說完,突然展開笑顏,兩手一攤,露出的慵懶無奈的表情讓白隱頓時哭笑不得。

“謝謝你安慰我。”白隱最終起身給了他一個擁抱。

第二日轉眼便到了,白隱早早便起身,此刻站在伏魔殿前,突然生出前世今生的感觸。

一百六十年前她以天庭叛逃謀臣的身份站在這裏,如今換了個身份,感覺如同換了個人。

從早晨等到晌午,白隱才等到魔帝的儀仗。

偏殿的門被打開,一道孤獨的身影跨着堅定的步伐進門,白隱轉身,目光觸及那人的衣角,急忙循着魔族的禮數下跪行禮。

“父皇萬安。”

殿中寂靜一片,只有魔帝清晰的踱步聲,白隱跟着聲音判斷他的位置,身體跟隨着他的位置移動。

魔帝盯着她看了許久,然後點點頭,讚許似的說:“這麼多年,還知道魔族的禮儀,不錯。”

白隱把這話理解成了諷刺,於是頭埋得更低了:“當年都是兒臣的錯,如今重返魔界,聽憑父皇處置。”

魔帝走到白隱跟前,衣角幾乎觸到她的髮絲,他的聲音仍然威嚴,卻並無惱怒,只聽他道:“你是有錯,但你歸根結底是為天庭效命。朕還不糊塗,分得清是非,當年的事你也吃了苦頭,朕如今不會追究了。”

此話一出,白隱覺得彷彿在做夢。她設想過一百種可能,卻沒想到魔帝竟能輕易原諒自己,他語氣甚是輕鬆,白隱恍惚間總感覺自己中了魔帝的圈套。

魔帝見白隱楞着不說話,提醒道:“怎麼?對朕的處置不滿意?”

“哦……兒臣多謝父皇寬恕。”白隱回過神,急忙謝恩。

“起來吧。”

白隱又急忙起身。

白隱此刻的心情十分複雜。從前天帝培養她的時候,總是告訴她魔帝如何如何殘暴不仁,說他性情怪戾,殺人如麻,那時白隱便認為魔帝就是這樣的人。後來逃亡人間,被兩界追殺,更讓她感到帝王無情,可今日再見魔帝,卻覺得他跟自己一直以來的印象很不一樣,但也或許是她的錯覺。不過有些人被打被罵慣了,偶爾受以溫暖,便覺得昔日迫害自己的人還不錯。

白隱自知不能對帝王抱有信心,心中的感激一閃即過,又恢復成了一潭靜水。

然後魔帝長久無話,白隱也不敢插嘴,兩人便這樣尷尬站着,直到魔帝再次開口:“朕雖不再追究從前,但需要了解你現在的態度。”

微微抬頭,白隱正對上他的目光,面前的魔帝慧目如炬,如果說天帝是憑藉地位權利壓制對方的話,魔帝就是用不可忤逆的威嚴取勝。

白隱明白魔帝的意思,他雖不追究往事,但不會允許自己再度對抗他。

看透了這一點,白隱堪堪下跪,很真誠地講出了心裏話:“父皇放心,兒臣這些年經歷了許多,身心疲憊,一心只想安穩度日,不想再接觸朝堂爭鬥。如今兒臣以新的身份重返魔界,沒有背負任何目的,亦沒有站在任何人的角度,只兒臣一人。”

“那便起來說話。”停頓良久,魔帝道,“你既喚朕一聲父皇,朕也暫且相信你罷。”

魔帝雖然嘴上如此說,內心仍是不會放鬆警惕的。他看着面前柔柔弱弱的女子,手無寸鐵般的存在,她恭順謹慎,毫無破綻。可魔帝畢竟是君王,越看起來無害之人,也許心機越深。

“多謝父皇信任。”白隱再次下跪,叩謝隆恩。

魔帝看看她,露出欲言又止的模樣,片刻后揮手道:“若無他事,便退下吧。”

白隱由伏魔殿出來,只覺得如臨大赦,周身都輕快許多。她努力多年讓天帝准她回天庭,如今又獲得了魔帝的原諒,她忽然感到從束縛她多年的鐐銬中解脫了出來,噩夢不再糾纏,整個人都清朗許多。

不過她方才瞧着魔帝形容有些憔悴,對自己幾欲言而未開口,不知為何,白隱只當魔帝覺得尷尬無話可說,殊不知真實緣由。她還不知道,自她嫁到魔族以來、在神魔兩族短暫和諧之時,某些人按耐不住,已經要拔刀了。

打發走白隱后,伏魔殿屏風后緩緩走出一人。這人難得正經,見白隱離開后便主動出來向魔帝行禮。

“霍卿,你說白隱方才的話幾分真幾分假?”魔帝負手背朝霍長風問。

“回陛下,”霍長風和稀泥似地回答,“依臣看,一半一半吧。”

“七分真,三分假。”魔帝自己下了定論,“天庭既然培養了她,便難保以後在兩難事情上她能把自己摘乾淨。”

“陛下聖明。”霍長風順風恭維道。

魔帝沒有理會他,緩步走回正殿平日處理政務的書案前,從堆積的奏章中抽出一本,遞給霍長風:“你看看這個。”

霍長風也是個擅長察言觀色的,看到魔帝拿起奏章時臉色有些沉重,便猜到裏面內容准沒好事。

“這是……”

“這是妖族遞來的求親奏疏。”魔帝坐在龍椅上,苦惱地按揉着鬢角。

霍長風打開奏疏,細細瀏覽一遍,只見其上書妖皇令狐幽欲求娶魔族大公主蜀禾為後,以達到結兩族之好的目的。還說妖后薨逝多年,妖皇深感落寞,早聽聞大公主蜀禾美麗姣好,其心仰慕已久,故欲借神魔和親之際錦上添花。末了是令狐幽親自蓋的印璽,態度十分誠懇的樣子。

霍長風看完,嗤之以鼻,一語道破和親的真實意圖:“令狐幽哪裏是仰慕公主殿下,分明是見我族與天族交好,他夾在中間感到岌岌可危,才想要以同樣的方式分一份利益吧。依臣之拙見,陛下萬不可答應他。眼下我們剛剛緩解天族這一後顧之憂,正好能抓住機會打壓妖族,何必再讓大公主委曲求全討好他呢。”

這番話說的甚有道理,任哪個有點遠見的人看了都會如霍長風一樣選擇拒絕。然而令狐幽可不是一般人,他能經營好夾縫中的妖族,還能折騰的魔帝夜不能寐日漸憔悴,自有他的過人之處。

魔帝沒有直接表明態度,轉手又抽出一本奏疏遞給霍長風。

看來事情沒想的那麼簡單,霍長風思忖道。

接過第二本奏疏看去,霍長風登時驚訝地眉頭上挑,緊接着皺成一團,雙眸不可思議地快速掃着,奏疏看完,他竟什麼話也說不出,口中直呼:“這這這……”

“臣知道令狐幽此人行事卑鄙,沒想到竟然還很不要臉!”

魔帝感同身受地搖搖頭,無奈道:“這便是朕遲遲拿不定主意的原因。”

霍長風垂首又看,只見第二本奏疏上赫然寫着:若與貴族結親不成,幽只好另尋他處,或天帝陛下能成全幽之心愿。末了還是妖皇親自加蓋的印璽,只是同樣的印記,第二個看起來總比第一個刺目些,鮮紅的印章透露出赤裸裸的挑釁。

這是什麼人那!純粹威脅嘛不是!第一篇奏章寫得那樣誠懇,彷彿真的是仰慕公主,非她不娶;第二篇便直言你魔族不跟我和親我便找天族去,這明擺着是告訴魔帝:你不跟我好別怪我跟天庭好,屆時我和天庭聯合起來對付你你別後悔!

霍長風徹底無語。自古黨爭伐異,鬥來鬥去的都是君子,再不好處理的事情靠腦子或者靠武力都能解決,霍長風從政多年從來沒有見過令狐幽這樣有腦子但耍賴的,任他再聰明有手段也無處可施。

霍長風大腦飛速運轉,但是短時間也想不到好的應對方法,於是問魔帝:“陛下,淳于右相和太子殿下知道此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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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九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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