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試探
“代價就是—半生壽命。”汐照眼中流露出對霍長風敬佩與惋惜,“二公子用他的後半生壽命救活了淳于右相。”
不消說,奕青絕不同意霍長風這樣做,為此二人鬧到了當時尚執掌霍家的大公子霍九離那裏。
奕青本想讓霍九離阻止他,不曾想這兄弟倆一樣瘋狂,霍九離始終保持沉默,聽奕青口乾舌燥說了半天,看看他又看看自己的弟弟,如此說:“他想做的事就讓他做去吧。神仙妖魔的一輩子都是一次性的,死了不能投胎轉世不能留下魂魄,不趁活着不幹點兒稱心之事,還有什麼意思?”
這話正戳進奕青心裏,他這半生活的處處拘謹,不敢喘一口氣,如此難過,為何還要勸別人重蹈自己的覆轍呢?
最終他同意了霍長風的請求,驅動體內血蠱幫助霍長風簽訂契約。
血蠱拿走了他的半生壽命。
淳于東活過來后暫時被送到遲梧山,由汐照看護修養。她尚年輕,身體恢復得很快,只是終日不見笑容。在汐照告訴她霍長風所為之後,她更加愁眉不展,連話都沒有了。
霍長風於一個夕陽似火的傍晚來見她。彼時烈日餘暉穿透樹縫照在霍長風白紙般慘白的面容上,似乎硬要給他突然虛弱的身體灌進一口氣。
那日強硬美艷的心上人此刻就站在眼前,霍長風看着她,反而沒話說了。
兩人相對半晌,還是話多的他先開口:“身體怎麼樣?可還有不適?”
語氣關切而柔和,全無平日裏大吵大鬧的無禮,跟換了個人似的。
淳于此前想過無數個與他相對的場景,該說什麼都提前想好了,可到了眼前又全然說不出口,眼淚不知不覺跳出眼眶,順着白瓷般的臉頰不住地淌下。
“你我素昧平生,為什麼要救我?”末了擦擦眼淚,淳于迎上他的目光,如是問。
霍長風看着她的眼睛,幾乎不假思索道:“因為你屬於妖界淳于氏一族,我是魔族人,令狐幽害了你們,我想藉此機會與你合作,共同制衡妖族。”
淳于東鄉露出複雜的表情。她以為一個男子肯為救她舍了性命是因為別的,沒想到他出口竟是心機謀划,心中對他的感激驟然化成寒冰。
不過也沒錯,她有滿腔仇恨,恨不得將令狐幽千刀萬剮,霍長風找她合作也是無可厚非之事。
淳于心下寒涼,但霍長風捨命救下自己的恩情不能不報,當下正要同意霍長風的要求,卻聽他又說道:“但前面這些話,只是我救你的原因之一。實際上……”
這次他避開了她的雙眸,眼睛瞥向周圍,乾裂發白的唇不自覺扯出一抹笑容,只聽他支支吾吾、手腳並用邊比畫邊說:“實際上,我是……我是……”
重重吐出一口氣,像下了多大決心似的,他終於說:“姑娘,我對你一見鍾情。”
草廬廊下桐葉紛飛,夕陽為廊下兩人鍍金上了一層金光,歲月靜好,如同畫一樣。
汐照講完了所有,白隱聽得回味無窮。
“之後淳于右相便加入了殿下的陣營,與魔族有了共同的敵人,也難怪她能深受魔帝信任。”
“不僅如此,”汐照搖搖頭,“她還必須在明面上同太子殿下劃清界限,因為太子殿下已經有了霍氏兄弟,魔帝不會再接受殿下的人。只有在朝中無所依傍,不站陣營,才能徹底取得魔帝信任,這也是奴婢讓夫人承諾保密的原因。”
原來還有這麼一層關係……可為了一個只見過一面的女子傾己性命,霍二公子真是風流豪傑。
想到什麼,白隱順着話題轉了個彎問道:“原來人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我聽你講了很多人,從來沒聽你講過自己——阿照,你從哪裏來?又如何到了魔族呢?”
白隱露出溫和的笑,那表情好像真的只是好奇隨口一問。汐照也沒表現出懷疑,不好意思地說:“奴婢只是霍大公子在人界撿來的孤兒,實在沒什麼好說的。”篳趣閣
“你原來不是魔族人?”
“不是。”汐照搖頭。
白隱還想繼續問她是哪族人,奈何與她說不上太熟,平日只是客氣相對,又怕問多了讓她起疑,只好作罷,只能等懸機閣查的結果了。
這樣過了月余,魔帝始終沒說見白隱,白隱從嫁來第一天就開始準備應付他,奈何一直沒有得到傳召,好像魔帝眼裏沒有她這個人似的。汐照寬慰說:“陛下不見您不一定是壞事,也許他是接納您了。”不過他也確實沒有為難過自己,白隱只能認為汐照所言有理。
至於帝后,白隱按照規矩每隔一日便過去請安,但是帝后從來不見,就把白隱晾在外面,有時還派人稍幾句風涼話,連奕青陪同都不得見。幾次三番后,白隱也不抱希望了,在永安宮門前站小半個時辰便離開,不過帝后明面上對此倒也沒說什麼。
奕青仍然終日忙碌,有時深夜才回后苑,有時徹夜不歸。他身邊的蒙遠是個頂有趣之人,每日傍晚必然準時來后苑彙報奕青一天的行程去所,事無巨細,說是奕青交代的。白隱表面沒什麼表示,心裏卻十分開心。
不過再開心也還是無聊,從前在天庭有江南這一好友相伴,還算有樂子,如今雖同她來了魔族,可礙於男女有別,江南座上賓的身份不好與身為太子妃的白隱常見,因此二人雖同居東宮,能見面的機會卻很少。
“好在還有容兒,”白隱笑着說,“這樣的生活夠好了,我知足。”
寧容正在吃飯,聽白隱提起自己,咧嘴一笑,繼續埋頭苦吃。
某日傍晚,奕青很早便處理完了一天的公務,陪白隱用晚飯。
這樣的場面很少見,雖說由起居飲食構成的生活才是真正的生活,白隱卻鮮少能和奕青這樣坐下來好好吃頓飯。得不到的往往彌足珍貴,因此白隱今日的心情尤其好,一直忙前忙后,又是佈置飯桌,又是給奕青夾菜。
“我以為你今晚又不回來呢。”白隱給他舀了結結實實一碗飯,興緻勃勃地說。
奕青好笑地看着她,湊近腦袋玩味地挑逗道:“怎麼?夫君幾日不歸,夫人饑渴難耐了?”
此時寧容也在桌上吃飯,奕青口出狂言毫不避諱小孩子,寧容聞言抬頭歪着小臉問:“什麼是饑渴難耐,母親為何饑渴難耐呀?”
“啊啊啊,”白隱在底下死死扣住奕青的胳膊,面部表六色地變化着,最後強忍跳起來打某人的衝動,耐心地跟寧容解釋道,“這個詞的意思是說人餓了渴了,須得趕緊吃飯,你快些吃飯吧哈。”
“哦。”小寧容半懂不懂地點點頭,“那母親一定是餓了,趕緊多吃點兒好吃的。”
白隱一面露出安撫之笑,一面暗地裏狠狠掐了奕青一把,咬牙低聲道:“你也不怕教壞小孩子。”
奕青吃痛,露出痛苦又欠揍的表情:“這不還有夫人撥亂反正嘛。”
入夜,把寧容哄睡着后,白隱伸了個大懶腰,回到自己寢閣時發現奕青已經乖巧地躺在床上了。
“辛苦夫人。”坐起身子把被窩掀開,等着白隱進來。
“你一個人時,容兒都是你帶嗎?”
“嗯。”奕青把頭埋進她的肩膀,吐出溫熱的氣息。
“白日裏處理公務,晚上還要哄孩子睡覺,你才辛苦。”白隱反手抱住他,柔聲說。
奕青望着白隱好看的側顏,淡淡笑道:“好在如今有你,能幫我分擔一些。”
他的手開始不安分起來,白隱攥住他,正經問道:“我看血蠱近日發作的很頻繁,你的葯吃完了嗎?霍大公子何時回來?”
“他呀,”奕青輕哼道,“不到我奄奄一息,他是不會回來的。”
“嘖,”白隱拍開他的手,將他推出一臂遠,“問你話呢,好好回答。”
無奈,奕青只好乖乖回答:“不久前他給我來信,說就這兩日便能返程了。你不必擔心,我好着呢。”
好什麼,白隱暗想,他發作猛烈時總是將所有人拒之門外獨自承受,白隱看不見他痛苦的模樣,卻能深切體會到他痛苦的感受。
“不要整日愁眉苦臉的,”奕青瞧出她又開始頹喪,伸手撫摸她的臉頰安慰道,“我這樣的還能笑呵呵,你能比我慘?凡事看開些,困難總能被克服的。”
言罷又要湊上來親她,白隱沒再推開他,只是突然突發奇想道:“你說若你喝點血,會不會好受些?”
奕青的動作驟然停頓,神色有些生氣,但轉瞬即逝,沒有讓白隱看到,良久后回答:“會,但我不會這樣做。”
當年他和賀誠同時染上血蠱,賀誠因忍不住飲血而跑到下界后,奕青跟蹤過他很長一段時間。他看着他殺人飲血,看着他臉上露出痴狂的表情,這種表情讓奕青害怕,讓他看到了埋藏在好兄弟心裏可怕又難以忍受的慾望。
奕青也曾想過用這種殘忍的方法緩解痛苦,但終究沒有這樣做。倒也不是貪圖清高,只是不想,所以不做,奕青和賀誠的本質區別就在於此。可血蠱發作起來的痛苦是常人不能忍受的,奕青每每強行按耐痛苦時總會問自己,這樣忍着的意義是什麼?終究不還是自己折磨自己?憑什麼萬分之一的霉運會降臨到自己身上?
所以他找到了白隱……
思緒收斂起來,奕青轉換了話題:“父皇突然說想見你。”
“啊?”不出意料,白隱果然被這個話題吸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