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夜遊神 第四十九章 我自人間往人間
青衫劍客點了點頭,輕聲道:“是有道理,可誰不都這樣嗎?”
孤家寡人也好,一呼百應也罷,無論怎樣,總會有一些時候,某些心中積鬱之事冷不丁衝破心關,攔也攔不住,勸也沒法兒勸,只得自己安慰自己。
那些個衝破心關之事,明明讓人委屈至極,但極可能都沒個具體內容。
人人皆是如此。
劉景舟忽然一笑,輕聲道:“的確,不都是這樣。”
劍客低頭看向那茫茫雪色,輕聲詢問道:“山下白雪與山上白雪,區別在哪兒?就是字面上的山上山下。”
劉景舟思量片刻,輕聲道:“山上雪到人間早,入塵世晚。山下雪到人間晚卻入塵世早。兩者皆要落人間,更好入塵世,因為逃不掉。”
劍客又問:“何謂入世?”
這些個問題劉景舟早有想過,所以答起話來十分迅速,當即來了句:“不仙人。”
何謂入塵世?行者不仙人。
劍客哈哈大笑,笑的前仰后翻,劉景舟也跟着笑,只不過兩人笑意卻始終不同。
青衫劍客開口道:“給你看最後一副畫面,也是那個丫頭的。”
準確說,壓根兒不是一副,而是好多光陰片段拼湊而成的畫面。
最開始,是個小女孩兒,剛剛有了個后媽,自家也在小山村裡開了個小賣部。
夏日炎炎,中午要去上學了,胡柚兒的后媽拿了一根大紅鷹遞給胡柚兒,還不忘說道:“先別吃,記得到學校了再吃,更記得要說好吃,這樣你的同學們就都會來咱們家買雪糕了。”
胡柚兒點了點頭,可沒到學校,就忍不住打開舔了起來。舔到一半兒才想起后媽的話,碰巧旁邊兒有個比自己大的孩子,胡柚兒其實是想着幫忙推銷自己的雪糕,結果卻主動轉頭看向那個大孩子,一邊兒舔,一邊兒大聲說著:“真好吃!”
劉景舟忍不住捧腹大笑,指着光幕說道:“這丫頭莫不是腦子缺根弦兒?”
劍客不語,畫面繼續轉動,不多時就到了胡柚兒十來歲時候。
小賣部依舊半死不活的存在着,胡柚兒時不時還要下去幫忙。這天有個人說要買一隻燈泡,正好小賣部沒有那個合適的,胡柚兒便說讓其去下面另一個小賣部去買。結果后媽從裏屋出來,板著臉沉聲道:“沒有就沒有,你說讓她去下面做什麼?”
胡柚兒只得一臉委屈。
畫面再轉,初長成的少女去了南方念書,親生母親也有自己的家庭,但胡柚兒禮拜五還得去一趟親生母親的家裏。
最後一節課是體育課,老師默許可以提前回家,有個同宿舍的女生便拉着胡柚兒要走。少女拗不過,只能跟着翹課,可等兩人分開之後,胡柚兒就不知道自己該去哪兒了。此時此刻,天空飄着毛毛雨,少女背着書包,就這麼漫無目的的走着。
劉景舟明明聽見畫面中的女孩兒,心中說了一句:“天下之大,何處是我容身之處?”
劍客揮舞袖子打散水幕,笑了笑,輕聲道:“繼續登山?”
兩人同時起身,並肩登山。
山巔依舊是遙遙無期。
劍客開口道:“我這縷殘念可沒這麼大手段,你所看到的雖說都是真的,卻是因為這些都是你想看到的。我這個後輩兒孫,際遇不算好吧?”
劉景舟點點頭,輕聲道:“不算好,但也算不得差,不過在那個年齡,也算是承受極多了。”
劍客微微一笑,“幸好?”
劉景舟深吸,轉頭作揖,誠懇道:“多謝張先生,晚輩明白了。”
胡柚兒兒時際遇肯定算不上差,可也算不得好。這樣子長大到現在,她還可以心向暖陽,真的是極好了。
青衫劍客下意識摸了摸腰間酒葫蘆,灌了一口之後輕聲道:“同在深谷幽澗,偏偏有草木傾倒,有草木向陽,何理?”
劉景舟微微一笑,開口道:“也就是個心之所向。”
向陽之人心皆向陽。
劍客又說道:“我有個口頭禪,做不做得到,做了才知道。”
劉景舟心頭一緊迅速轉身,卻還是被一柄飛劍穿透肩膀。
那柄飛劍去而復返,被青衫劍客夾在兩指中間。
“泗水井早就碎了,這是用泗水井真意所淬鍊的飛劍,無泗水井之形卻有其神,這樁機緣就送給你了。”
一步邁出,兩人赫然已至山巔!
山巔之上有一飛來亭,一位劍客背負兩把長劍,一身青衫。另一劍客並未佩劍,穿着黑色衛衣。
青衫劍客看着亭外風起雲湧,笑着說道:“每個時代都各有故事,活在當下就好,回去吧。”
劉景舟心神恍惚間,便重回小山村井邊,於徐芝泉跟張綠果還有胡柚兒來說,劉景舟只是微微愣神。
胡柚兒開口道:“又咋了?”
劉景舟沒有答話,而是退後三步,彎腰作揖。
張先生是道門老祖輩兒的,卻也是儒家先賢,以讀書人禮節,再合適不過了。
完事才開口:“大長井就不去了,咱們回去吧,吃你那個豬油臊子面。”
夜裏,劉景舟剛剛睡下,心思沉入人身山河煉劍呢,結果門外胡柚兒的爺爺輕輕敲門,開口道:“劉顧問,睡著了嗎?”
退出心神,劉景舟輕輕推開門,走出去后笑着說道:“老爺子,怎麼啦?”
老人家一把拉住劉景舟的胳膊,輕輕將其扯到院子邊兒上,然後輕聲道:“劉顧問啊!你跟我說實話,你到底是不是我那小孫女拉來安慰我們的?她爸這些年欠了不少錢,我知道她擔心,但還是學業要緊啊!我們兩個老東西還活着呢!說這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讓你跟我說個實話,我真不想我寶貝孫女兒說是去國外留學,其實是輟學打工去了。”
劉景舟哈哈一笑,搖頭道:“老爺子,可別想這麼多。是不是瞧着我年輕就覺得我不像顧問?可千萬別這麼想,柚兒上學很刻苦,保送研究生了都,您老人家就放心吧。”
老人家半信半疑點點頭,最終還是嘆了一口氣,開口道:“跟你說個實話啊,欠錢什麼的我從來沒當回事,有生之年我肯定能還清的,我怕的是兒子成了這樣,孫女兒還要被兒子影響。”
劉景舟只能不住的去勸,好不容易才讓他相信了,這才回房間。
次日清晨,天還沒有亮,胡柚兒把躺在床上剛剛閉眼的劉景舟一把拉起來,嚇得在一旁打坐的徐芝泉一跳。
“嘛呢嘛呢?”
胡柚兒一路不說話,直到一處長滿松樹柏樹的小山包才停步。
胡柚兒指着天空,咧嘴一笑,“這會兒五點多鐘,以前我冬天摸黑上學的時候,每次五點多都有好多好多流星。”
說著便有一顆流螢劃過,胡柚兒激動道:“你看你看!在城裏我就沒看見過!快許願。”
劉景舟冷不丁問道:“你的願望實現過嗎?”
胡柚兒歪了歪頭,咧嘴笑道:“好像是實現了一個,一個的一半兒吧,沒有完全實現。”
某人直想扶額,心裏這個無語啊!
胡柚兒坐在草垛子上,仰頭看着星空,忽然就有些傷感,輕聲道:“小時候我最喜歡這個地方,因為這裏不光能看星星,還能看到更遠的天空,很小我就想着,能不去山的那邊那邊。”
劉景舟卻忽然開口道:“其實不用那麼著急去南山的,我很快就能破境,相信我。”
胡柚兒咧嘴一笑,“我相信你,但是下次我想跟你站在一起。”
說這話時,女孩兒臉蛋通紅。
……
青棠市,黃昏鋪子第二次裝修完畢開始正式營業,這次裝修全是周越花的錢,好傢夥,幾百工人輪班干,就這幾天就完工了你敢信。
其實周越是偷偷聯繫了胡柚兒,所以一樓正面牆壁有個巨大壁畫,畫的一位身穿墨綠長衫的劍客,是背影。
周越學着某本他很喜歡的仙俠小說,在一樓擺的三十三張桌子上方皆掛滿了無字木牌。以後要是誰想往上刻東西,隨意。只不過刻字是不經常來的老闆親自刻,木牌也不能拿走,而且字數限制在三十,一個牌子一千塊錢,不講價。
三樓專門擺了一處工作枱,堆滿了壽山石。
周越就是想坑劉景舟,已經放出話,老闆會親自挑選那些刻字木牌,篆刻成閑章送人。
黃昏鋪子規矩不多,唯有一樣,讓好幾個來的年輕人不能接受。
黃昏鋪子售賣酒水,但二十歲以下的女子,概不售酒。
周大公子站在門口看來看去,總覺得少了點什麼,可看來看去,還是不太看得出來。
碰巧這會兒來了一位青衫背劍的青年,他笑着邁步進門,對着周越說道:“小二,龍井有嗎?”
小二?!得,做生意嘛,小二就小二。
劍客又指着那副壁畫說道:“感覺少點兒什麼,有無筆墨?”
也不知怎的,周越麻溜跑去拿來筆墨。
那劍客提起筆,寫下幾個大字,飛身過來拍了拍周越肩膀,然後笑着說:“有這麼幾個字,保准你生意興隆。”
周越抬頭看去,牆上寫着:“我自人間往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