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夜遊神 第四十八章 人世間最讓人委屈的事兒
這位青衫劍客背後長劍,劉景舟一眼就認出來了,正是一柄不惑,一柄泗水井。
他還未曾飛升為神靈之時兩把劍已經名震天下了。
此刻在劉景舟心中,其實敬仰是大於畏懼的,畢竟一直以來他都想做一個劍客,而眼前這位,哪怕只是一道虛影,也是自古及今人世間劍術最高者。
那位劍客當然瞧見了劉景舟的熾熱眼神,於是笑着問道:“修鍊我的大衍劍術,不喊我一句老祖宗?”
劉景舟一怔,瞪大眼珠子說道:“這大衍劍術是前輩的劍術?”
青衫劍客不語,只是做了一個手勢,示意劉景舟與其一同登山。
兩人並肩前行,走了足足半個小時,可劉景舟卻覺得那座山越來越遠。
剛想發問,青衫劍客便輕聲道:“這木秋山,其實是以一座逍遙福地為根基打造的,當年杜先生排名三十六洞天與七十二福地時,逍遙福地也是榜上有名,只不過後來歲月匆匆,跌出榜外而已,所以說,當年我也算是撿了個漏。”
劉景舟不知該說些什麼,想來想去,只好問道:“我這是誤入一處幻境還是怎麼回事?”
要是自個兒楞在井邊兒不動喚了,那就尷尬了。
好在青衫劍客笑着說道:“不算是,這裏最多算是一個光陰間隙,等你回去,或許只是一眨眼的時間。你來這兒也不是我將你扯進來的,人都成了飛灰了,哪兒還有這本事?是你修了大衍術,其中劍意與那口泗水井起了什麼牽連,故而生出這般景象。”
頓了頓,青衫劍客又說道:“我記得你,我化道之時,你躲在崑崙之墟,照理說應該與那座天庭一共去堵那道門去了,怎的反而活到了後世?”
劉景舟苦笑不止,輕聲道:“當了十來萬年的神靈,人世間形形色色,王朝更替不止,越來越多的所謂天子,越來越多想要跟廟裏神靈做交易的人,就覺得很煩,想要走一走人世間,結果碰到了一些事情,覺得天庭不公,本來想打上凌霄殿問個說法兒,結果剛到南天門,就給我削去神位,貶謫人間了。”
青衫劍客這才仔仔細細看了看劉景舟,冷不丁問道:“這麼有種?”
劉景舟唯有苦笑。
這年頭兒,電視劇里常常有大鬧天宮的事兒,可想要鬧天宮,哪兒那麼容易?光是那幾位大帝,就要讓人絕望了,更何況天帝老爺子坐鎮天庭,幾乎是無解的存在,那可是真正的老天爺。
青衫劍客好像聽到了劉景舟心聲,只是不屑開口道:“誰也不是老天爺,天道,向來是不偏不倚的,是天下最有情,也是天下最無情的存在。”
頓了頓,劍客笑着說道:“山巔還遠,講一講你的故事,我也聽一聽。”
劉景舟搖頭道:“故事太長。”
結果那人甩出來一壺酒,“有酒,管醉。”
好傢夥,幻境裏頭還有酒?
劉景舟摸了摸口袋,咦!有煙,這位前輩肯定沒抽過煙。
於是趕忙發了一根兒,把火點上,自個兒又灌了一口酒。
許是酒勁兒上頭,劉景舟緩緩開口:“貶謫之前,我巡遊人間,在一處獨佔半洲的王朝停留過一些時間。那座王朝可能是當時天底下最為推崇天庭的地方了。我那時候認識了一個年輕女孩兒,是位公主。我化作一處酒館東家,大約停留了二十年,看着她長大的。女子初長成,又極其受寵,人特別活潑,倒是把我這老東西的鐵石心腸融化了半截兒。後來,八荒妖族復蘇,整個人世間皆受到了屠戮,可天帝卻說,當年與你們有約在先,人間事須人治,就是死活不讓我出手。可能是當神靈太久了,我那股子人性早就被狗吃了,我居然果真沒出手。等那個丫頭身穿一身銀甲戰死在城頭兒,我才幡然醒悟,什麼狗屁神靈,老子也是從人過來的,哪怕是神,只要沾上不是人這三個字,一樣是挨罵。可惜,幡然醒悟這四個字,幾乎向來是馬後炮。”
絮絮叨叨,稀里糊塗說完了,劉景舟自個兒都覺得有些糊塗,結果那個劍客還真就聽出來了前後脈絡。
劍客接過酒壺抿了一口酒水,輕聲開口:“是覺得,一個偌大王朝,一朝百姓如此敬畏神靈,你也拿那個小姑娘當自己晚輩,怎麼就任由妖族屠戮,天庭卻不管不問呢?還是說,是怪自己怎麼跟當年那些個古神後裔所創立的天廷一般,視人間神靈為芻狗?”
劉景舟苦笑一聲,沉聲道:“當年自以為是前者,後來在人世間輪迴數次,到現在就越來越覺得是後者了。若是自己多幾分人性,那孩子我怎麼都護的住。”
劍客笑道:“所以說,對井邊那三個年輕人,是抱着一種贖罪的心思?”
劉景舟點頭又搖頭,“最早是,現在不是了。”
唉?忽的怎麼就到半山腰了?那股子飛瀑赫然就在眼前。
瀑布下方有一潭水,水潭旁是個茅屋。
劍客解下長劍,靠在茅屋前的石桌子上,自己先坐下,然後揮手讓劉景舟坐下。
青衫劍客大袖一揮,那道飛瀑頓時被打散,水花之中,一副畫面憑空出現。
畫中是一個髒兮兮的小女孩兒,十來歲模樣。夜幕降臨,她剛剛吃完了飯,三下五除二寫完作業,然後就撥弄着一個黑匣子,是個黑白電視機,只收的到幾個台而已。
小姑娘等着看完了一集十幾分鐘的動畫片兒,結果電視機一下子鋪滿了雪花兒,小姑娘眼裏也就爬滿了淚花兒。
然後就瞧見小姑娘緩緩走出門,走到了一口圓井旁,有一戶人家的大門正對着井口,那家人有大彩電,小姑娘在門口踱步,過了好半天才鼓起勇氣推開門。裏面一個婦人也是一愣,詢問道:“怎麼啦?”
女孩兒搖了搖頭,開口道:“奶奶讓我問問你,要不要幫忙燒炕?”
婦人一臉嫌棄,轉過頭說道:“我要睡覺了,你爸這兩天不回來,我也不上去吃飯了。”
這婦人,是小女孩的媽,后媽。
小女孩便往上走,路過一家就聽一聽人家家裏有沒有電視聲音響,要是有聲音響,她就跑過去人家門口晃悠,故意弄出來點兒響動。
月已高懸,小女孩在好幾家人門口晃悠了,她走到一家人門口,鼓足了勇氣,抬起腳卻又泄了氣,然後一股腦跑回家,眼裏全是淚水。
有個不算老的婦人趕忙詢問:“怎麼啦怎麼啦?誰惹我們家柚兒了?”
小女孩皺着臉,哭的撕心裂肺,卻始終沒說出來一句她想看電視。
劉景舟有些沉默,近些年的東西他都了解過,而且今天在胡柚兒家裏,確實也見着了已經不用了,卻還是在的一個黑匣子。
劍客輕聲道:“或許這段兒會議是那個女孩最羞於啟齒的,因為一個很簡單的事兒,她差點兒把尊嚴丟了出去。”
劉景舟搖搖頭,輕聲道:“她可沒丟。”
於是劍客手一揮,又化作第二副畫面。
畫面中,是個十三四歲的少女,可劉景舟一眼就認出來,那是胡柚兒小時候,也是剛才那副畫卷中的女孩兒長大后。
畫面中,女孩兒是在一個大山裡,白天蒙蒙亮就要背着個大背簍下地幹活兒,摘花椒。花椒樹上刺很多很多,好幾次扎的她想哭,她卻還是忍住了。
中午飯是一包泡麵,有時候主家大方還會給一瓶汽水兒,只不過泡麵得泡在塑料包裝袋裏,連筷子都沒有,只能用花椒枝。
晚上天快黑了才能走,可一上稱,少女摘的花椒又是今天最少的,主家那個眼珠子瞪得跟什麼一樣,少女也只能低着頭。
跟同村的三個女孩兒住在山上已經廢棄的老村子,電也沒有,只有一盞煤油燈,幸好院裏有一口井,吃水不是問題。床不夠,所以把門板拆下來打了個簡單睡的地方,每次颳風下雨,幾個女孩兒都嚇得一晚上睡不着。
有一天夜裏,幾個女孩兒打撲克,別人都很快,就胡柚兒老是很慢才能把牌整理好。
於是有個大一點的女孩開玩笑着說道:“這點兒小事兒都做不好,以後就別想做大事了。”
胡柚兒連忙反駁,“大事兒我可不含糊。”
結果那個大一些的女孩兒又說道:“連小事兒都做不好,你覺得你大事兒做的好嗎?”
不知道為什麼,胡柚兒只覺得自己莫名的委屈。可能是這幾天太辛苦又要被人嫌棄,也可能是她太敏感,覺得同伴是嫌棄她摘花椒太慢,引得主家嫌棄,總而言之,胡柚兒轉身下了床,說要上廁所去,結果跑到屋子後面就再也忍不住了,蹲下來抱着膝蓋就痛哭不止。
過了一會兒,剛才打牌的兩個女孩兒跟了出來,見胡柚兒哭了,還以為是剛才開玩笑惹她生氣了,於是趕忙安慰。
可接下來胡柚兒說的話,卻讓劉景舟覺得莫名心痛。
那個滿臉淚水的少女一邊擦着眼淚一邊擠出個笑臉,嘴裏喃喃道:“沒事沒事,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想哭。我哭過就好了,我哭一場就好了,我待會兒就好了。”
劉景舟默默點了一根煙,輕聲道:“前輩,好像人世間最讓人委屈的事兒,是自己安慰自己。”
(雖然沒人看,但是還是說一下。準備訂婚,有好些事情要準備,所以可能更新不穩定。要是有人看,感謝之餘,希望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