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一朝被蛇咬 十年怕井繩
俄日敦達來曉過了吃蘿蔔不能一個人吃的理兒,拿聯絡員來捆綁巴雅爾。
巴雅爾腦瓜子裏鑽進了一窩土蜂,嘴裏出了聲:“再好的輪胎,干不過尖尖的石塊。”
隔了一夜土蜂全飛走了,他琢磨起了牧民合作社這事來了。
念頭起來了,現實擺在眼前,有幾個牧戶想入合作社,中間隔着阿來夫和岱欽。
把中間的網圍欄拆掉,牧場連成一片,恢復到以前嘎查集體放牧的那樣,擴大了草場範圍,大牲畜能到處溜達,減輕了對牧場的踐踏損害。
輪流打草,牛羊有了四季牧場,草場能得到休養,把一塊一塊的碎片草場整合起來,以草場和牲畜入股,打草接羔剪羊毛的人手多,統一雇傭羊倌,省錢省人,多餘的人手到礦山油田煤礦干零星活,多掙些錢貼補家用。
更重要的是打防疫針、剪羊毛、配種、接羔子、打草,到最後賣到冷庫一條鏈下來,量大好討價,到手的錢還快。
查娜的眼光隨着他說話的聲調上下跳動着,臉上的肉塊讓上下翻動的眼球拉的一會笑,一會嘟嘟嘴。
她想要是入了合作社,接羔和剪羊毛需要的人手多,一家出一個人就夠了,自己就不用去了,去食堂還能掙一份錢。
自從牧場分到戶以後,接羔不是兩個人能忙過來的活,要找人手幫忙,人家也要接羔啊。
打草更不用說了,都集中到那幾天,更是找不到閑下的人手來。
人手多了好搭配,接春羔早冬羔和冬羔,人手更充裕了。
讓人受累的是給羊打針防疫的事了,羊痘、胸膜肺炎、口蹄疫、破傷風疫苗啥的都要打,累得腰抬不起來。
一個省錢的事,不用紅磚和水泥砌個大坑了,給羊“洗葯澡”了。
五六家買一個打葯的泵子,用紅磚壘兩個圓形的圈,人站在內圈的出口處,用水龍帶的噴頭給羊一個一個的洗葯澡。
羊從大圈和小圈間的通道出去,一個也不會落下……
巴雅爾和冷庫的關係好,冷凍白條羔子。
阿來夫醒了一半酒反悔了。
查娜罵著:“生孩子痛,下輩子都當男人啊。男人和男人貼在一起生不了孩子,找誰放羊去呀,他有那麼那壞嗎?反過來你能做到他那樣?”
“好事,他不會拉外人入伙的。”
“燙了舌頭就不吃飯了,胸叉肉沒少吃一口,血腸也進了肚子裏。啥時能改掉心服嘴不服的怪毛病,這是你一輩子的病。”查娜埋怨着說。
第二天日頭爬上山包有半個套馬杆長,岱欽在阿來夫的門外喊話了。
“昨晚你說啥啦,DNA的錢給夠數了?”
岱欽一直惦念着那2萬的DNA錢,要上來有跑腿錢。
孟和前兩天買了羔子,兜里有錢了。
阿來夫推開門:“沒啥,就是合作社的事。”
岱欽說:“他也找過我了,說過一大堆的好處。”
阿來夫回過頭來說了一堆不入社的理由。
查娜把阿來夫涼到了岱欽眼前。
“慣壞了的臭脾氣,不知說啥好了。不值錢的淚再多又不能當鹽吃當水喝,哪件事能捋直啊?”
阿來夫把頭髮在眉毛上面捻成一縷,和牛的尿線一樣,硬是頂着嘴說:“他就是個糖姜,外甜內辣。他能瞅准啥啊,入合作社的事,他鬧不成。”
在岱欽面前,查娜沒給阿來夫留一點臉面。“你是頭頂上敲銅盆子,越敲越響,給自己大膽啊,咋說他鬧不成?”
岱欽接着俄日和木的電話出了門。
俄日和木算着自己的帳,對清點數量的人,塞幾條煙就完事了,用不着藏着掖着的。草場租金沒少交一分,能多一頭就多一頭,租期到了走人。
這塊牧場隔斷了西邊三戶牧民,對入合作社拆除中間的網圍欄阻礙很大。
巴雅爾找俄日和木也沒有辦利索。
俄日和木說:“我撤走,那幾家包我一年的租金。”
岱欽瞪大了眼瞅着他:“瞎球鬧……羔子賣錢了,讓誰包呀?”
俄日和木硬是不賣他的帳,拿駝腿堵他的馬腿。
巴雅爾喊來岱欽、俄日和木和那三家牧戶一起喝閑酒,說到了自己認識一個有錢的朋友要來牧區整合旅遊項目,就是北邊砂石路不遠處的“聖泉”。
每年的“那達慕”有好多人過來用礦泉水瓶子裝水回家,說是喝水能治好胃病。
夏天來旅遊的人,也鬧着去裝水,有人掛在網上,說是能治腳氣和睡眠。
“聖泉”的一邊,插了一個牌子:歡迎熱愛草原的朋友來牧區旅遊,請您像愛護眼睛一樣愛護牧草,不要隨手亂扔垃圾和雜物。請您放慢一下腳步,耽誤幾分鐘看一下下面的文字,會對您草原之行有很大幫助的。再次歡迎您來美麗的牧場觀光旅遊。
您隨手扔的各類垃圾,在牧場完全降解時間表,多可怕啊。
棉質手絹2—5個月。
牛皮紙袋3.5—4.5個月。
玻璃瓶4000年。
鐵罐10年。
膠袋100—200年。
塑料打火機100年。
煙頭1—5年。
尼龍織物30—40年。
易拉罐80—100年。
橘子皮2年。
羊毛織物1—5年。
車票3—4個月。
俄日和木覺得巴雅爾說得不假,要是“聖泉”旅遊項目整大了,也在牧場裏鬧個“度假村”。
他在那七八個井口轉悠了一天,遊客說的格外神奇。
每個井口用木板封着口,深一點井口上有木欄杆圍着。
井口間隔不到6米,水的味道卻不一樣。大一點的那個井讓那個人說活了,水井裏一直冒着氣泡,遊客把頭探進井口大聲吼着,氣泡冒的格外多,引來了好多人瞅着井口。
說這口井的水能治拉肚子和胃病,往南的那幾口井能治療皮膚病、眼病、口眼歪斜,最後面的兩口小井裏的泉水不能喝,西面的那口井專門用來洗頭的,治療脫髮和睡眠不正常的,北面是洗腳的,治療腳氣很管用的。
俄日和木把群羊交給了兩條大黃狗,套馬杆倚在那個牌子上,混進遊客的群里聽那個牧民說了大半個上午。
往西瞅了一眼,離大一點的那口井近一點的敖包南面坐了五六個人,把膝蓋以下的部分用灰白色的稀泥包裹着。
一個歲數大一點外地口音的女人,一邊抹着稀泥一邊說,來這裏有三年了,風濕痛好多了,這灰白色的泥巴治療皮膚病比藥膏還管用。
照着那個牧民說的次序,俄日和木挨着取水試了7天,沒覺得有啥效果。
吃了沙蔥包子和韭菜花醬,胃燒得厲害。
提了兩大塑料壺水洗頭,頭髮一點沒少掉。
遊客信那牧民口裏的話,一傳十十傳百來喝水抹泥巴的人,一年比一年多。
琢磨來琢磨去的,巴雅爾蠻夠意思的,讓俄日和木把羊群挪到他牧場裏去,那裏的草比這裏好多了,不愁貼不上膘的。
俄日和木打心眼裏偷着笑,這事要是挪到自己身上,心沒有他這麼大。
巴雅爾一手壓在頭頂上,一隻手頂在腰帶上,指着酒杯:“血壓到了110--175了,不能鬧了,倒下可壞大事了。”
俄日和木擎着酒杯,激將着說:“你不接這杯,我咋給岱欽滿上啊。我這人最大的壞處是好事忘不了,壞事記得更清。黑白能分清的,我再敬愛我的人和我愛的人,一杯。”
岱欽瞅着巴雅爾鬧的差不多了,把俄日和木和自己的杯子全灌滿了:“愛我的人和我愛的人,走一個。”
放下杯子心裏的氣還沒順出來,租了我的草場,賺了錢不說一句暖心的話,我倒成了做壞事的人,灌死你。
瞅着像狗一樣趴在桌上的俄日和木,他又哨起了巴雅爾:“拿血壓高說啥事啊,那是你家的祖傳,高壓鬧到200怕啥,頂得頭皮發漲是你攤上了好事,趴着的這人,忘不了你的。”
俄日和木順利和巴雅爾更換了牧場。
巴雅爾把挨着礦山油田和煤礦的草場全弄到了手裏握着,辦牧民合作社是早晚的事了,心裏的底氣更大了。
……
岱欽幫阿來夫追回了孟和欠的2萬多塊錢,去老丈人家祝壽,頭一嘴就告訴了舅子媳婦。
阿來夫姐姐臉上掛着那層冰,讓笑擠得噼里啪啦掉到了地上。
伊日畢斯喜歡吃奶皮子,瞅着鍋里的奶茶翻着水花,喊著兒子:“多放些奶皮子和炒米,還有肉乾。”
又瞅着伊日畢斯說:“嫁出去的回娘家是客人。你血腸灌的不賴,瞅一眼你哥,磨磨唧唧的還沒殺利索吶。”
岱欽和孟和是同父異母的連橋。
阿來夫的姐姐瞅着伊日畢斯:“不是一個包袱里出來的,遠了一步。你也操了不少心啊,錢,總算拿回來了。”
阿來夫去孟和家拿錢,碰上了巴雅爾,三個人一起鬧多的。錢沒到手一分,賺了一肚子酒回來。
夜裏落下了一場雪,牧場上白晃晃的一片,小動物下了平日人們難以察覺到的痕迹。
大黃狗的叫聲,打破了草原寂靜的夜空。
岱欽把袍子披在身上,看見不遠處馬上馱着一個人,歪斜着坐在馬背上。
他喊着:“這不是阿來夫嘛,好賴上了馬,要不會凍死的。”
邊罵邊從馬背上把亂醉如泥的阿來夫背進包里,死沉死沉的,渾身沒有了支撐。
查娜接過了伊日畢斯送到手裏的2萬多塊錢,順手塞給了她2000元的跑腿費。
阿來夫硬着臉說:“那天鬧多了,忘了桌子底下的那包錢,喝酒前孟和就塞給我的。”
隔一天,巴雅爾過來爭功了。
查娜打量着他:“沒把錢塞我手裏,憑啥拿跑腿費啊。只進不出,啥時能倒過來。”
巴雅爾和走黑夜路自己哼唱着給自己壯膽:“我跟孟和磨了老半天,才吐口給錢的,鬧多了沒讓阿來夫拿,丟了可咋辦啊。一個說給了錢,一個說沒拿到錢,我夾在中間算啥呀。我沒撿到錢,掏腰包給墊上?我可是動了嘴跑了腿的。”
阿來夫捏着鼻子:“沒入合作社,就賴磨錢了。到了那天,能把我大羯子當蘇白的價賣了,不入了。”
巴雅爾把帽檐向右邊一拽,露出了圓圓的小尖眼睛。我按着你的手不讓你拿錢走,一捆醉爛草,那一把“毛爺爺”能捏回幾個,回家。
他閉着眼像畫圈一樣比劃着阿來夫的草場,孤單單的甩出去礙不了合作社的事。
眼睛瞪得大大的,甩出和馬鐙一樣硬的話:“你自己提出來也好,沒打算拉你進來,冷庫放不下那些‘白條’啊。”
小孩在別人手裏長得快,這事攤在查娜頭上,一天比十天還長。
轉眼半個月過去了,硬是不見巴雅爾的影子。
阿來夫坐在爐子邊上,捏着一大塊糞磚。
查娜說:“掰開,爐口放不下啊。等等等,啥時是個頭啊,半個月過去了。有尿,把他拽回來呀。”
阿來夫出門了,瞅了幾眼商店的方向又回屋裏了。
人和羊不一樣,羊愛扎堆,人總愛和身邊混熟了的人吵架說狠話,碰到不熟悉人,說心裏話。
巴雅爾和水一樣,能把臟衣服洗乾淨,也能把乾淨的衣服染臟。
他是小孩拉屎頭硬,一個月過後憋不住氣,一天一天的數着手指頭,他找到阿來和岱欽夫去畢利格飯店又喝上了。
他越是這樣說,阿來夫心裏越是放不下,孬事盼着走掉,好事怕貼不上,拾杯前一遍一遍的告訴自己,喝三兩杯就走人,怕鬧多了把持不住說漏了嘴。
巴雅爾早摸透了他的習慣了,在前面領着路,喝一口說一句,幾杯下去阿來夫交底說了大實話。
他到外屋把喝閑酒的工區長喊了過來,他們幾個是阿來夫要好的賭友。
見到他們幾個,阿來夫眼球暗淡了幾秒后發了綠光,拉直了脖子嚷嚷着,碰着杯吼着歌,徹底“斷片”了,說了些啥打死也想不起來了。
岱欽說了假話,說是礦山幾個要好的把阿來夫灌多了。
查娜歪着頭盯着他:“兜里沒錢了,那幾個賭鬼不會白白和他在一塊喝酒的。你的網圍欄啥時拆掉?入了合作社,一塊打草,一塊打防疫針。”
岱欽撓着頭瞟了一眼小虎牙,舌頭頂着牙齒滋滋的響,漫不經心地說:“網圍欄過幾天撤,巴雅爾找人過來幫忙。”
他這幾句話,是巴雅爾用200塊錢讓他說的。
他有意扎查娜的心:“聽說你不入社了,虧大了。網圍欄撤掉了能賣錢,接羔打防疫針和打草配種之類的事,省下好多錢。”
出的話是一塊通紅的糞磚,燒得她心肝熟透了一半,卻硬着牙齒,不把事放在心上:“拆掉了中間網圍欄是一片大草場,耙子混群下的羔子,咋DNA辨別啊?”
岱欽聽這話有了活口,費幾下嘴皮子又能賺回200塊,又說,“女人臉皮薄,抹不開臉面,回頭我找巴雅爾說兩句,咋說也是同父異母啊,人不親血親。”
查娜想到給羊上保險讓人騙了錢的事,擔心羔子殺成了“白條”堆在冷庫里拿不回錢來……覺得巴雅爾靠不住,保險的事是他扯上阿來夫的。
又改口說:“我才不稀罕他的那個合作社,是好事,他不會拉那麼多人進去。和上保險的禿頭李經理沒啥兩樣,揣着錢跑人了,現在沒見個影子。”
她只是隨口說了一嘴,岱欽眼睛裏飄過一絲憂愁,卻寬着她的心:“牧場擺在這裏,他又搬不走。真到了那一天,重新把鐵絲網拉起來就是了。你是燙破了嘴,不敢吃把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