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叔叔與侄子
公寓樓已經被佔領了。當趙原進去的時候,戰士們正用着屍體和木板努力的把窗戶和破門堵起來。沃卡拉直接把趙原領上了二樓,這裏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相對安全一些。二樓的瀰漫著一股濃烈的血腥味,也許是殺了人的緣故,趙原居然對這種味道有些習以為常,甚至能從其中聞出一點甜味來。
此時的他身體的虛弱與疲憊達到了極點,他幾乎就是在半睡醒之間挨上了二樓,拐彎的時候他碰上了牆,居然就那樣貼着牆倒了下去。
“東方人?”捷爾夫斯基一把抓住了趙原的手臂,手臂軟綿綿的一絲也不着力,“猶太先生!”他扯開了嗓門喊了起來。
沃卡拉推開了他,摸了摸趙原的額頭和脖子,就和燒開的水一樣的滾燙。他皺了一下眉頭,抬起頭的時候看到了尤里。
“熱度很高。”
“應該是正常的反應。”尤里仔細的捏過了趙原的額頭和手臂后輕輕的說,“也許是針劑的免疫反應,也可能是……那種覺醒。還記得嗎,沃卡拉?小時候我們在那個時候都曾經發過高燒,後來才……”
“你的意思是……”
“我不知道,我看不懂……也許他會是我們的同類。”尤里仍然在用一種方言在和沃卡拉對答着。在他倆在一起的時候,經常使用這種北高加索一帶的方言交流。
沃卡拉點了點頭,把趙原抱了起來,放在了一個比較結實的角落裏,又搬來了一塊水泥板,把他蓋了住。戰鬥的間隙沒有維持多長時間,小口徑的火炮很快就把炮彈傾泄到了這棟破樓上,最終把原本已經坍塌的一側又剝去了一層。
距此不到三百米的團部,一個還算結實的地下室,電話鈴聲猛的響起。
這裏是一個七八個平米的房間,整個團部只有三個人,兩男一女。接電話的是第一副政委,他的右手受了傷,用左手接起了電話。
電話里傳來了不客氣的聲音:“你是誰?”
“內務人民委員會第六師第47團副營級政委圖科斯,師長同志!”
“霍普金呢?他還活着嗎?”
“他在前沿,師長同志!”
“誰在6號公寓?”
“1營1連的沃卡拉上尉!”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下后說道:“是那個狼人嗎,圖科斯?”
“是的!師長同志!”
“盯住6號公寓,隨時向師里報告。如果有失守的跡象,集團軍將集中火箭炮覆蓋那裏。火箭炮發射后你們也要集中所有的火炮進行轟擊!”
“這會打到自己人!師長同志!”
“這是命令。圖科斯同志!必須執行!”
圖科斯遲疑了一下,還是說道:“沃卡拉是我們最出色的連長,也是九月十三日以來唯一活下來的連長。師長同志。”
電話的那對聲音放低了一些,“圖科斯,必須執行。你必須相信,他們的犧牲會有價值。”
圖科斯有些沉重的放下了電話,師里指令古怪而不通常理。只是,命令就是命令,他坐在彈藥箱上撓了把頭,衝著外面喊道:“通訊兵!”
而在電話的另一頭,臨近伏爾加河陡峭河岸下的師指揮所里,兩個穿着黑色皮衣的男人坐在一盞昏暗的馬燈前,黃色的火光照在皮衣上跳躍着忽長忽短的火苗。師長巴克拉諾夫則離着這兩個人有些距離。
“已經確定,沃卡拉佔領了6號公寓。”放下了電話的巴克拉諾夫說道,“這是一個非常出色的連長,三階的天眷者,絕對力量超過了300公斤。活過了九月十三日和九月十五日的連長,全師就他一個了。”
黑衣人的臉龐躲在了馬燈的陰影部分。中年的那一位臉有些微胖,臉頰上長着一顆紅痣,看上去顯得有些神秘。另一個是一個青年人,不過二十歲上下,雖然他顯得有些嚴肅,但在旁人的眼裏那只是一種生硬的模仿。
“這是黨組織對他的考驗,”中年黑衣人說道,他的聲音沉穩而冷靜,“巴克拉諾夫上校,作為一名老布爾什維克,你必須清楚這一點。”
“當然。”巴克拉諾夫顯然對這兩個黑衣人有着某種畏懼,儘管他也是一個高級軍官,但他很清楚這些黑衣人的能量和所代表的含意。因此,雖然黑衣人話和他們的所作所為有些矛盾,但他仍然應付道。
“上校,你有疑惑。”黑衣人的臉部肌肉畫出了一個弧形。
“不,我沒有。”巴克拉諾夫否認道,“請允許我指揮作戰,尊敬的維克多同志。”
“如你所願。”黑衣的維克多說完后,閉上了眼睛往後仰去,他的臉部重新淹沒到了陰影里。
長久的沉寂之後,年青的黑衣人終於忍不住問道:“維克多叔叔,‘狼吻’的效果怎麼樣?”
經過一陣的沉默,維克多嘆了口氣:“小扎科夫斯基,你應該把精力放到其它地方上,例如提高你自身的能力……最不濟,也應該去學習領導能力,而不是把自己當成一個科研人員。”
“可是,如果我們有了可靠的藥劑,就可以大幅度的提升整個軍隊的戰鬥力,那要比一個人的提高更有意義。”
“意義?”維克多胖臉上的紅肉痣稍稍移動了一個位置,露出了個意味深長的笑意,“我的小扎科夫斯基已經開始明白集體主義思想了……只是,你要記住,一個好的火車調度員並不需要明白火車的製造原理,只需懂得在合適的時候下達指令就夠了。”
“可是,”小扎科夫斯基有些不服氣的回應道,“如果這個調度員的手中有最新先進的火車頭製造技術,那麼他必將不再是個調度員!”
維克多眯着眼睛轉頭盯住了小扎科夫斯基,灰色的眼珠一陣的滾動,直把他看得有些發了毛。
“維克多叔叔?”
“沒什麼。”維克多收回眼光,他意識到自己能夠將一個大將嚇得自殺的眼神對自己唯一的侄子造成了壓力,哪怕這種壓力已經要被親情過濾過。
“你是長大了,小扎科夫斯基。”維克多放緩了口氣,從嘴角擠出了几絲不容易的皺紋出來,“一個擁有最新火車頭製造技術的調度員,他當然不會是個調度員——他會是個工人,而絕對不會成為總調度師。”
他看着年青的扎科夫斯基,這個19歲的青年是家族唯一的後代了。在這段等待的時間裏,作為叔叔的維克多很願意給侄子補上一堂課。在戰爭期間,很少有系統學習與討論的時間。
“我不是天眷者。二十五年前,我還是個青年契卡的時候,敢騎着馬一天一夜的追捕超出十倍的白匪與叛徒……現在,在格鬥中我打不過一個普通的士兵,我的佩槍也更多的成為了一種裝飾,但是——我現在能夠命令一百個天眷者,每一個人都可以在一秒鐘內擰下我的腦袋,可是他們必須聽從我的命令,去犧牲、去讓別人死亡。你明白裏面的道理了嗎,小扎科夫斯基?”
“有一些……領導不都是這樣的嗎?”
“是的,領導之所以能夠成為領導,並不是因為他們是最能打的,而是他們的腦子是最複雜而果決的,要懂得平衡、聯盟和放棄……千萬不要去干那些工人與科學家才幹的事,你可以領導一群工人和科學家干更多更重要的事。你的那項所謂的研究,趕緊轉給合適的人吧,不要在那上面耽擱時間,我們沒有太多的時間可以浪費了。”
“是。”扎科夫斯基有些垂頭喪氣,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沃卡拉是個少有的天眷者,為什麼要讓他去6號公寓?把他調回特種部隊不是更好嗎?”
“有一些犧牲是必須的。”
維克多輕輕的呼出了一口氣,戰爭是政治的延續,蘇德戰爭如此,內部的鬥爭也是如此。他手上沒有太好的牌,必須付出一定的犧牲來抑制德國人的活動。否則,在內務人民委員會的內部競爭中,他坐鎮的斯大林格勒方向如果不能取得足夠的戰績,就無法來穩固與提高自己的地位。
在戰爭的初期,在那些愚蠢的反擊作戰中,蘇聯軍隊損失了大量的軍方天眷者,而天眷者的家族們又不願意流那些高貴的血液。以至於在戰爭的中期,在與亞特蘭蒂團兵團的對抗中處於全面的下鋒。沒有任何人能夠幫得了自己,他已經用完了遠不完尚的天眷者疫苗“狼吻”,如果幸運的話,能夠在斯大林格勒前線取得一個突出的戰果,那麼在遍地的失利中他就是耀眼的明星……可惜,德國人那裏有一個高達五階的精神力者,那是沃卡拉那樣的三階戰士無法對抗的。如果把實情告訴他,那個狼人或許會投降德國人吧?
“投降?”維克多的臉上露出了刀刻般的嘲笑,從嘴底自顧自的補充道,“那當然是不可能的,火箭炮會將他們塑造成真正的英雄。”
維克多閉上了眼睛。這些話他現在還不能跟他那年輕的侄子解釋。
政治,需要時間的沉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