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大火
那一日天黑的徹底,無星無月,壓抑着絕望。
李苑偷偷從一樓的窗戶爬出溜到後院,她個子太小從窗戶跳下的時候不小心扭到了腿。疼得她忍不住叫出了聲,又急忙捂住自己的嘴。
外公外婆住在頂樓肯定是聽不見的,可母親李知鳳住在二樓,而且喜歡開着窗子睡覺,這點動靜一不小心就能驚醒她。
李苑蹲在牆角抬頭看二樓的窗戶,並沒有燈光亮起來,才鬆了口氣,從背着的小兔子雙肩包里掏出手電筒打開,偷偷往後院的灌木圍欄走去。
她與平哥哥約好要在那裏見面。只是吃完飯就被外婆抓着做作業,找不到機會溜出家門。
還好全家人都睡的早,才九點多房子就全部熄燈了。
李苑從灌木圍欄中間鑽過去就熄了手電筒,鄰居家還燈火通明剛好能照亮她的腳下。
往前走不遠是一片玫瑰花鋪,是他們碰頭的老地方。
離花鋪更近了些她才看見躺在草坪上的陳平,戳了戳他的肩膀,少年睜開眼看見她的同時露出一個笑來。
“哥哥你等我很久了呀,都睡過去了。”李苑滿臉歉意地坐在他身旁伸直腿將小兔子書包放在膝蓋上,拉開拉鏈小心得從書包里拿出紙盤子裝着的蛋糕。
“這是給你帶的,我的生日蛋糕哦。”
陳平盤腿坐在地上,還不等李苑遞過叉子直接用手抓起來吃了一口,奶油佔滿嘴角逗得李苑笑了起來。
“你這樣像聖誕老人,都有白鬍子了。”
陳平伸出舌頭舔了舔嘴角的奶油,這是他第一次吃奶油蛋糕。
李苑又翻出一盒包裝精緻的巧克力放在地上:“這是外公送我的,是外國來的巧克力哦。我一顆都沒吃帶來和你分享。”
看着面前的粉紅色鐵盒陳平笑着撓了撓後腦勺:“這是你的禮物,該是你一個人吃才對。”
“外公說小孩子要學會分享,哥哥你是我朋友,我願意和你分享。”
小女孩一臉認真的樣子讓陳平表情溫柔了幾分,打開盒子隨機拿了一顆放在嘴裏。
最開始的苦澀讓他皺起了眉頭,慢慢巧克力在舌尖化開漏出包裹在裏面的堅果上,他細細咀嚼,又香又甜。
“很好吃。”
李苑聽見他喜歡忙獻寶一般又遞上一顆:“外公說每顆味道都不同哦。”
說著自己也剝開一顆放到嘴裏,是薄荷味的。
“這顆好像在吃牙膏,我不喜歡。”李苑皺着眉不滿意地看着手裏糖紙上印着的一串英文,雖然看不懂她也要努力記住這幾個詞。
“是嗎,你喜歡什麼味道的。”
李苑抬着小腦袋認真的想了又想,左手握拳敲在右手掌上:“我喜歡甜膩膩的那種,就是超級超級甜,和大白兔奶糖一樣甜的那種。我不喜歡吃苦的。”
陳平摸摸她的腦袋:“我也不喜歡吃苦。”
坐在花圃后玫瑰叢中的兩人都沒有注意身後那道不太尋常的人影。
兩人邊小聲聊天邊看着山腳下點點燈火。
“哥哥你以後會去哪裏?會做什麼?”李苑托着下巴歪着腦袋問他。
陳平望向遠方埋沒在一片燈海中的陽城:“我並沒有什麼目標,連活着的意義都沒有。”
“怎麼沒有意義!”,李苑不滿地打斷他,“外公說每個人降生到這個世界上都是帶着使命來的。我們只要找到自己的使命就好。”
陳平笑着轉頭:“老聽你說到他,你很喜歡你外公?”
“那當然,外公什麼都知道,而且對我最好。媽媽罵我的時候都是外公護着我。”她大眼睛天真地看着陳平,“你喜歡你外公嗎?”
“我不知道。”說這話的時候,陳平手不自覺地扯了扯袖口,這件黑色長袖體恤他基本沒怎麼換過,洗過太多次顏色慢慢發灰。長袖完美遮起他手臂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傷痛。
忽然,他的眼角餘光瞟到了一陣光亮,轉頭看去,少女長發被風吹得胡亂飛舞着,她的背後是一片火光。
陳平嘴微微張開,雙唇向後拉扯着,眼睛一刻也離不開,手杵着地緩緩站了起來。
“怎麼了?”,李苑往後順着他的目光望去,“啊!”
她胡亂爬起來跌跌撞撞往前狂奔而去,玫瑰花在她的小腿上劃出道道傷口。
灌木圍欄被風吹着往她臉上掃過,傳來刺痛,她卻一動不動地站立在灌木叢里。
一個高個子的瘦弱女人在李苑前面瘋狂的笑着,手裏拿着一瓶燃燒着的酒精燈,她用上全部力氣把酒精燈往房子上丟去。
火光被酒精燈的助力下起得更旺了些。李家的美式度假別墅基本是木質結構,一會兒火就更高了些。
周遭的鄰居看到動靜圍了上來,有人已經撥打了火警電話,也有鄰居拉出澆水用的橡皮管朝着屋子上澆水試圖阻止越來越旺的大火。
李苑瞪大雙眼,紅色的火焰映射在她的眸底,粉嫩的小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她緊緊咬住下嘴唇不發出一點聲音,雙手死死抓住了背包帶子。
高瘦女人的笑聲還回蕩在空氣中,她站不太穩,搖晃了一下,彎腰拿起掉在草坪上的純白色酒瓶直接往嘴裏灌去,喝了幾口又把酒瓶遠遠丟進火光中。
女人顫抖着轉過身來,一雙眼泛着寒光對上站在灌木叢中的李苑。她一搖一晃的往李苑走去,扭曲的笑容和沒有焦點的目光讓李苑下意識想逃。
這個人不正常,可身體卻僵住動不了絲毫。
“你是這家的孩子?你長得和她真像啊。”女人彎下腰捏了捏李苑的小臉,見李苑沒反應笑出了聲來,“真呆,她怎麼會喜歡這樣的人。”
誰來救救我!李苑心裏這樣想着就見陳平從灌木叢中衝過來一把推開女人擋在她的面前。
少年發灰的長體恤和微微顫抖着的背影永遠印在了李苑腦海里。
陳平喘着氣張開雙手不讓女人看見李苑:“你瘋了!不準靠近她。”
“狗東西你就這樣跟老娘說話!我打死你,你和你爹一樣都是畜生!”
女人被陳平激怒瘋一樣的爬起來光着腳撲了過來,抓着陳平的頭髮就往地下按。陳平掙扎着掐住了女人的脖子轉頭衝著愣在原地的李苑大吼:“快跑。”
李苑哇的哭出了聲,她不知道怎麼前一秒還與平哥哥一起分享巧克力后一秒怎麼忽然就遇到了壞人。
幾個消防隊員看見他們忙沖了上來。陳平被拉開,高瘦女人彎着腰雙手杵在草地上不停的咳嗽着。她喘過氣來癲狂地笑着指向陳平:“你想殺了我哈哈哈,你想殺了自己親媽!哈哈哈哈。”
她站起身來雙手捂頭,指甲在臉上抓出條條血痕厲聲吶吼:“陳平,我詛咒你!畢生所求都化為烏有,孤獨終老。魏元青,我咒你不得好死,眾判親離!”
這番話似乎用盡她所有的力氣,一具身體搖搖欲墜沒了力氣,她痴痴地望向在烈火中燃燒的別墅,忽然撒腿往火光中衝去。
消防員大叫着追過去,卻在後口被一根垮下的木樑擋住,只能看着她消失在火光之中。
記憶中有人抱起自己上了救護車,李苑看着躺在面前的母親,她微撐着眼皮嘴裏喃喃着什麼,應該是在喊自己的名字吧。
有人拉着她的手讓她湊進些,李苑不敢碰到母親,害怕會弄疼她只能把手扶在擔架邊緣。
“活着就好,你只要活着就好。”李知鳳再也沒力氣說些什麼,眼皮如同千斤重般垂了下去。
後來李苑在醫院住了很久。
外婆躺在床上就像睡著了一樣,期間有個老爺爺來過。和外公不同,他沒有白頭髮,表情很嚴肅也不說話。
再後來,母親醒了過來。她只會對着李苑笑,卻一句話都說不出口。李苑也不在乎依然每天對着李知鳳嘰嘰喳喳地說有小姐姐給了自己巧克力,又甜又香不像外公給的就和牙膏一個味道。
想到外公,李苑從來沒在醫院見到過他。每次問穿着白大褂的叔叔阿姨他們都一臉為難支支吾吾,李苑就不再問了。外公應該去別的地方了,就像之前外公也會坐飛機去很遠的地方隔好幾天才回來。
再後來有一個叔叔經常會來,那個叔叔長得很帥就是有點奇怪。他從來不進母親的病房,只是在外面透過小窗戶偷偷地看她。
有一次李苑不小心在樓梯口遇到發現他在哭,只是默默流着眼淚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李苑上前扯了扯他的衣角提醒他,不發出聲音沒有人會看到,就沒有人會安慰他哦。
“現在想起來,那個人應該是大伯吧。爺爺說大伯後來偷偷來過好幾次醫院。還被許澤平碰見過。”李苑挪了挪腦袋換了個舒服的姿勢,“現在回想起來我和許澤平就是那個時候變得不一樣的。他即不配當父親,也不配當丈夫。”
魏啟文伸手環住她:“那盒巧克力可惜了。我後來回去找過,沒找到。”
“沒什麼可惜的,我早就接受外公走了的現實。倒是你,那天放火的女人是你母親嗎?”
“......對不起。”
李苑笑着把臉埋進他胸膛蹭了蹭:“你是對不起我。讓我一個人在醫院住了那麼久。不過我不怪你,我們都還小。上一代人的恩怨不該牽扯上我們。對了,靜姐知道這些嗎?”
“她很小就被我媽遺棄在孤兒院了,並不知道這麼多。”
“那你會告訴她你是陳平嗎?”
魏啟文不說話,只是扶着她的肩膀讓她直起身子臉上寫滿了嚴肅:
“苑苑,我只能是魏啟文。陳平這個身份馬上就會消失。“
“你在說什麼呀。”
忽然被他拉着胳膊站了起來,還沒站穩就被一把緊緊抱住。
“我明天就要回局裏了,陳平這個身份會永遠消失。等一切塵埃落定,我會親自和她解釋。你也......別再叫我陳平。”
李苑掙扎出他的懷抱疑惑不解地問:“你在說什麼呀,你要回局裏,什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