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油醋醬

第4章 油醋醬

在銀子的誘惑刺激下,次日劉儉帶着二弟劉吉、丁亘等十幾名軍余、屯丁,找王公實登記造冊,再拿着公文去了一趟小皂墩百戶所,正式入籍為軍戶。

但官身戶籍清勾,還要一級級上報到左千戶所、安東衛,到時才有軍戶黃冊、腰牌下發,這十分繁瑣,不過三小旗兵額好歹是補齊了。至於李文泰、宋友明兩小旗,還是缺員狀態,有事臨時拉屯丁充數已成了習慣。

大明的軍戶,國初時規定三成兵員守城,七成下地屯田,每月每兵支給糧銀一兩五錢到二兩五錢不等,屯田所得糧食,須繳納六石餘糧上倉,作官軍俸糧,稱為賠納屯田子粒。

一般一家軍戶分到屯田十到二十畝,年歲收成好每畝能收一石五斗,能得十五到三十石糧。如果種的屯田多,上繳六石還能剩下二十多石糧,賣一點維持耕作的種子、農具、耕牛所需,若種得屯田少根本不夠維持生計。

原本父親在世,劉儉家有三個男丁,二弟未算作成年,分得屯田二十四畝,另外自行墾荒余田有十畝,現在兄弟倆都入了軍籍,仍須種二十四畝,加上余田去年都種了冬小麥,卻無力打理。

這日一早,劉儉站在田埂上舉目四望,二月間麥苗長勢良好,看着綠油油一片煞是喜人,但田間有點乾旱,也長了許多稗草,兼有大量飄蟲趴在苗株桿莖上啃食。

“哥!現在有了銀子,咱們僱人鋤草撒灰除蟲吧?這天氣看着還得澆水才行。”

劉儉也無心種田,但田地拋荒了也可惜,點點頭道:“這季節怕是沒有空閑勞力,待四五月收麥后,又得種粟種豆,粟要種兩季,得長期雇三個人才行,這就有點虧啊,不如包給兩家佃戶來種。”

“佃戶啊!濤洛鎮這邊的灶戶種田很少,天天要去鹽場煮鹽,軍戶更沒空,恐怕只有去泊峰墩或夾倉鎮那邊找佃戶來種。”

劉儉不太清楚佃田規則,便問:“那你覺得怎麼包給佃戶才好?每畝田分多少給他們?”

“他們只有人來種,耕牛、農具和種子,軍屯田可以用墩堡的耕牛,農具和種子得我家出啊。別人雇佃戶,都是每畝二斗糧,這有點少,要不每畝三斗糧吧?”

劉儉默默一算,三十四畝好的話能收五十一石,除繳納十二石還剩三十九石,再扣除給佃戶的十石二斗,還能得二十八石八斗,這差不多還行。

“那必須得雇傭兩家共有四個壯年男子的佃戶,頭年每畝三斗糧,若種得好再分給每畝四斗糧,你去找人吧。”

泊峰墩在濤洛墩北面二十里,夾倉鎮則在東北三十里的傅疃河邊,去兩地一天足夠來回,因劉儉開出的條作相對優渥,當日就有來自夾倉鎮的兩家佃戶戶主跟着劉吉過來察看田地。

兩家戶主都有四五十歲年紀,看上去就是純粹的農夫,劉儉帶兩人到麥田轉了一圈,就此把田地都佃了出去。

手裏有了銀子,自是要改善一下生活,但是接下來劉儉有點發愁,二弟劉吉、小妹劉蕙都快成年了,還大字不識一個,日常僅勉強能算一百以內的加減。

北面的夾倉鎮、南面的相家墩都有私塾,就濤洛鎮沒有,劉儉想來想去,這天乾脆去濤洛鎮買下一座前後兩進,配套有廚房、浴房、廂房、廄房、倉房的中等宅院,花了三十五兩銀子。

舊宅院則正好騰出來租給一家佃戶住,另一家看着更老實本分的則順帶雇傭為門房雜役,兄妹三人和兩家佃戶幫忙,就把家給搬了,再置辦些鍋碗飄盆、柴米油鹽,一百兩銀子也花完了。

舉家搬去濤洛鎮,離濤洛墩也更近,下一步劉儉還打算開一家私塾,讓灶戶和軍戶家的孩子們也能讀書識字,不圖科舉考進士,只要能啟蒙也是極好的。

搬家安置佃戶期間,據說鹽課司追究鹽倉失竊之責,將鹽倉副使馬防,值守鹽倉的濤洛鎮灶戶甲首焦福捕拿頂罪,鹽課司趁機加深插手鹽場事務。

雖說那晚伏殺的都是濤洛鎮青皮,但一次三十幾條人命,劉儉想想就慶幸。因住得近了,這日傍晚王公實親自上門,通知明日一早寅時往宋家田莊集合,準備運鹽遠行去販賣。

這次劉儉不帶二弟劉吉,不然讓小妹一人在家不太安全,加上兩家佃戶有上十口人,總要有人稍微看管一下,還有那焦仁旺自濤洛墩內被挨了一頓胖揍,最近都沒怎麼露面,但說不準什麼時候又找些爪牙就會報復。

宋家是濤洛鎮附近中等富戶,不但在鎮子內有兩家糧油店鋪,還在鎮郊有兩座田莊,共計水田旱地不下兩百畝,雇有佃戶十幾家,對軍屯田根本不屑一顧。

其中一處宋家田莊位於鎮子西南二十里的臘子坳,田莊就在小路旁,劉儉、丁亘跟隨王公實一起打着火把到的時候,田莊大院裏已停了三十輛馬車,三十匹驢騾,李文泰、宋友明已帶人等候待發。

劉儉看了看,驢騾背上都安放了鞍架,左右鞍架內各放了兩個小木桶,桶上貼着紅紙標籤,上書有“醋”、“醬”等字樣,一時有些驚奇。再看馬車,那上面是繩索綁定的六個大木桶,紅紙標籤卻貼的是“油”的字樣。

許是看出了劉儉的疑惑,宋友明略有些得意地解釋道:“途中要穿村過寨,為免引人注意,故做些遮掩,油醋醬可以自由販賣,只需有路引便無需納稅。”

劉儉恍然大悟,啞然失笑,看馬車上的大木桶,應是一桶一百斤,兩桶一引;而驢騾背上大概是每桶五十斤,四桶一引,那這就是兩萬四千斤了。

“一併貼油不就行了,分貼油醋醬有什麼區別么?”

“那當然有區別,油貴醋賤醬更賤,劉小旗應該明白了吧。”

宋友明說罷眨了眨眼,此子只是有些富家子的意態,倒似沒什麼壞心思,劉儉對他的印象略有些改觀,經他一說也就明白,看來這些鹽應該也是分了等級的,油表示的是精細砂鹽,醋則為次一等白鹽,醬就是那種又黑又苦的,這價錢自是有些差別。

王公實爬上一輛馬車,站在車轅上喊話道:“諸位都聽好了,此次往沂州需來回八天,乾糧和水囊要帶足,武器都給我裝上馬車,那個誰……怎麼還穿着大紅軍褲,咱們是商隊,不是出征!”

“王總旗!俺家裏只有兩條軍褲,實在沒有衣服了……”

劉儉轉頭一看,竟是丁亘麾下一名二十來歲的年輕軍戶,臉龐黝黑,個頭高大,軍褲穿在身上也緊崩崩的,這二月底的天氣還有點冷,竟還穿着草鞋。

“你娘咧!咋窮成這樣,去喊個庄丁來換條褲子穿。”

那軍戶不知找誰換,宋友明無奈搖了搖頭,只得帶他去了,好一會兒才出來。

劉儉此次帶了兩小旗,指派士兵們將帶來的團牌、長槍、開元弓和箭壺一一捆紮好裝上馬車,每人只配掛一把腰刀,準備停當再在空地上列隊。

“李小旗走前帶隊開路,宋小旗隨王某護衛,劉小旗居中護持騾馬隊,丁小旗押后。”

王公實安排了行進次序,眾人隨之開拔起行,車馬隊浩浩蕩蕩出了莊院,走山野偏僻小路而行,天色還沒大亮,隊伍還打着火把。

這頭一天還在安東衛境內,途中要繞開各處墩堡,免得被人盤問索要過路費,都是同一衛的兄弟,大家都知道是幹什麼,但只要個茶酒錢,也不好不給,可這就造成額外開支。

日照縣屬莒州,東南沿海一帶與南直隸交界,西南則與兗州府治下沂州很近,沂水沿岸有成片的良田村落,可以船運至莒州沂水縣,并行的沐水河則水流湍急,河面狹小,沿岸村落也少,此行便延沐水而下。

這天進入沂州地界,順小路石橋跨過沐水,自河西岸而行,沿途村落市鎮多了起來,不時有村民詢問想要買油,偶爾還會遇上一些官商車馬隊和巡丁攔路盤問,這讓眾人都很緊張。

好在隊伍掩飾得好,途中沒出什麼事,黃昏時路過沂州城東南附近一帶,車馬隊加快行進速度,不巧小路上一輛馬車打橫攔住去路,車夫正蹲在地上敲打着車軸,車內一男一女探出頭來,眼巴巴望着車夫修車。

李文泰上前呼喝道:“那行客好不曉事,馬車壞了就拉到路邊來修,卻為何擋我去路?”

“擋了商旅的路,這真是罪過!”那車夫忙迎上來賠不是,又躬身施禮請求道:“老朽的車駕輪軸崩裂,不知客商可帶有備用車輪,老朽願花錢買一個。”

“車輪自是帶的有,不過要與家主商量。你這車夫,是南下還是北上?”

“看客商是南下,正巧老朽也是南下,今日怕是到不了郯城,要錯過宿頭了,不如同行也好有個照應。”

那車夫竟想要同行,李文泰哪敢答應,轉身回來稟報,王公實只想儘快繞開沂州城郊,好避開巡檢司或軍衛視線,不想耽誤時間,乾脆讓李文泰給了那車夫一個新車輪,卻將那輛馬車趕到後面,讓劉儉挾持着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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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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