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賞?下

厚賞?下

且說那宮勝一路回了自家在宜春里的小宅子,卸了甲,換了日常的寬袖布衣去臨街的鋪子裏灑幾個銀錢,吃了一碗的雲吞先裹了腹。

飯飽之後,宮勝尋思着不忙去太僕府那裏報到,文書呈遞畢竟不會那麼快,反正無事可做,於是他宮將軍決定逛街去也。

北去宜春里是城東郭小市,所以說小市只是和城西的大市西市相較而言。其實小市一點也不小,守着洛陽城東,東面青、兗、徐、揚、冀、幽六州商旅,尤其是當初杜武庫主持修建的富平津黃河大橋也在洛陽東邊,這小小的小市想不繁華也是不能。當然小市也叫做東市,或者從它的官名叫做朝陽街。

宮勝一路邊走邊看,小石街的石板還是坑坑窪窪,當今河南尹樂廣治下的路政從來都不肯認真打理東市的路面。

宮勝隨意一腳踢飛一塊石頭。那石子骨碌碌的一路小跑,啪,撞上了人,一個橫卧路邊的餓漢。那餓漢睜了眼看看宮勝,眼睛裏滿是渾濁,然後他又蜷了蜷腿,雙臂摟在一起,挪開了目光看着一旁的雲吞鋪子發獃,目光很獃滯。

窮人阿。。。宮勝感慨着離開。

“包子便宜了,便宜了。”小二的吆喝聲間或響起,夥計一早攤開了店鋪前的小飯桌,身後掛着的匾額上寫的是“三哥包子鋪”,宮勝並不停留,繼續向前去。

前方的茶館還沒開張,寫着“大碗茶”幾個字的布旗無精打採的懸在屋檐上伸出的杆子上,獅子頭銜着的銅環把手安靜的等着敲門的人。

左面是絲綢鋪子,牌匾上落着“錦繡人間”四個龍飛鳳舞的大字,字寫的有些剛健,像是刀槍出鞘,不過普通百姓也沒這份書法的眼力。一樣的打烊中,畢竟絲綢這生意也和茶水一樣,大早上的沒什麼人光顧。

繼續向前,又是幾家張羅營生的小館子,并州的刀削麵,寧州的米線,益州的雲吞,豫州的面片,雍州的餃子,涼州的拉麵,揚州的炒飯,冀州的火燒,兗州的燒賣,青州的煎餅,應有盡有,琳琅滿目。

“拉麵勒,拉麵勒”,那店門口的師傅一邊雙手上下左右的甩着面,一邊吆喝着台詞,當然主要是靠師傅的一手功夫攬客。

後面一家是經營刀削麵的,師傅一手提了長長的面帶子垂在熱騰騰的大鍋上方,一手用刀一片一片的把面帶子片下來落到煮開了的鍋裏面。

涼州面和并州面這是打起了擂台,兩位師傅早就交手不知多少次了,通常也不過是互有勝負,總是難分個高下出來。

一路走走停停,過了運河,就來到了典巷。

所謂典巷就是典當巷子,顧名思義而已。最初是朝廷設置,本是幫助百姓周轉一下資金,於是朝廷官員、士林名流紛紛解囊設立典當行。洛陽的道人、僧人也在此設立典當行,算是積一樁公德善果。

然而事有不諧,漸漸的這典當行業也變成了一門賺錢的營生,家家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黑店。商家開的吃人,貴人開的吃人,官員開的吃人,朝廷開的吃人,出家人開的還是吃人。

菩薩臉孔閻王心,當兒當女當媳婦,這就是老百姓口口相傳的典巷。

宮勝在典巷漫步,兩側的當鋪或大或小,制式卻大多顯得質樸。招牌上寫着“普度眾生、慈悲為懷”的,那是佛教徒開的;那些招牌上寫“又借有貸、福禍相倚”的,當然是玄流人物開設的;如果牌匾上寫了“澤被蒼生、正大光明”的字樣,那麼當是朝廷開設的老字號。凡此總總,不一而足,典當行業在如今大晉之盛,不愧為盛世第一等行業。

大清早的,宮勝已經吃的很飽,但在這大晉盛世卻總有些人一早兒就揭不開鍋了。不遠處一家典當行的門口,正上演了一出好戲。

宮勝走過去看見,一個年輕的男人個子高高瘦瘦的,一臉的猥瑣,穿着一件洗的發白的粗布衣,站在典當行的門口正在和一身灰色長褂的夥計交接。

那年輕男人拿出一塊玉質的物品問夥計:“師傅,您看我這祖傳的玉符,您看這能壓多少錢?”

宮勝看見那男的腳上的鞋已經破了邊,家境必然是很困窘了。

那夥計抱着雙臂歪着頭看了看,然後搖頭說:“嗯,這成色真是,真是不太好,品質在那呢,差不多一貫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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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男的哆嗦了一下問夥計:“大哥,您看能不能多點?”

夥計搖頭說:“兄弟,就你這玉,你去別人家,頂多給你八百,我看你人還行,就覺得你能還上,我作價給你一千,不然你去別人家看看,你看他們給你估多少。”

夥計心理卻在想着:嘿,都是道上混的,特么還想着抬價,也不照鏡子看看,娘的,給你一貫錢,老子再賣個二三兩銀子就穩賺不賠了。(一兩銀子=一貫錢=一千文錢)

那男的看看手裏的玉符,咬咬牙問夥計:“可以典人嗎?”

夥計一愣,這小子上道啊,然後換了笑臉說:“那要看你典出什麼人了。”

那男的咬着牙繼續說:“我家裏婆娘,十七,去年剛過的門,沒生養過,哥,你看能壓多少錢?”

夥計神情平靜,但眼睛裏有忍不住的莫名得意神色,他對那男的說:“年輕的小娘當然是可以典的,不過呢,要看成色,一般上品一二百兩銀子,中品四五十兩銀子,下品就只得十貫二十貫錢了,你家的婆娘還沒生養過,估計怎麼也在中品。”

小娘子當然可以出典呀,賣到宜春院裏也是不虧。就算贖回去了,質壓的時候吃用我的,我用用小娘子的身子有何不可?雖然肉要給老闆吃,自己還是能喝湯的嘛。夥計看着那來客目光自然的柔和起來,心理盤算起他家婆娘成色如何,床上擺佈起來如何。

那男的再次哆嗦起來:“有五十兩?”

夥計笑道:“要是中上品也就是四品才有五十兩的價格。”

嘿,四品的貨轉手出去就是一百兩,中間還能自己玩玩過癮,夥計心裏面偷着笑。

婷婷呀,別怪我,咱家窮,我欠了這麼多錢,不賣了你怎麼還呢?你身子真的不錯,人也溫順,但我養不起你了,你帶來的那點嫁妝才二十兩銀子,根本不夠家裏花的,不是我的錯,我必須賣了你換錢!

只聽那男的說“哥,你等我,我這就回家帶我婆娘來,您給我看看她值什麼價錢。”

只聽那夥計說“好說,好說,你儘快,今兒我當值,別人未必給你這麼公道的價格。”

夥計陰笑着,心理在想:快點帶你女人來,老子真特么想當著你面驗貨,看你啥反映,哈哈哈哈。

此時宮勝已經走開了,他並沒有再看下去,左右是要賣老婆的,這在大晉盛世不稀奇,真實的老百姓就是這樣,名士們吹鼓的所謂比擬唐虞的德政,反正他宮勝行走人間二十載是沒見過的。

到了午時,回到家中賦閑的宮勝聽得門被拍的框框響。

“應龍,應龍,在呀?”

聽那聲音就知道是射聲營功曹從事公孫策到了。

宮勝開了門,果然是公孫策。

“吃了沒呢?”

“沒,正愁吃什麼呢。”

公孫策一手勾着宮勝的肩膀說:“走,一起,已經約了義元。”

公孫策與宮勝邊走邊說,“聽說昨晚是你擒了賈南風”,公孫策說著對宮勝豎起大拇指一比,“厲害!”

宮勝一笑:“嘿,這個倒是真的,但你說大功?”,他搖搖頭,那意思顯然功勞可是談不上。

“怎麼,沒挪窩嗎?好處落別人頭上了?”

“挪了,放心,嘿,被一腳踢出翊軍營了。”

“卸磨殺驢呀,你被踢哪去了?”

“弼馬溫,怎麼樣?挺大一個官呢。”

兩人一路閑聊,進了朝陽街一家中等水準的館子,選了雅間坐了,先上了碟小菜,配着酒。不多時一人風塵僕僕進了館子裏,開口便說“久等久等,罪過罪過。”

來的正是太史譽,三人落了坐,便讓夥計開始備菜,倒是不算如何奢華,不過點了二兩牛肉、一盤蒜毫、一盤小白菜、一盤黃瓜,再配上一罈子半陳的杜康老酒。

三人都是軍旅出身、世間英傑,絕不講究什麼世家名門風範,都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脾氣,這酒一入喉,話匣子就開了。

太史譽也問宮勝:“應龍,聽說你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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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那賈南風?是真是假?”

宮勝哭笑不得,乃說道:“擒賈南風這事千真萬確,但真沒你想的什麼封侯拜相。”然後他放下酒杯繼續說:“如今我就一弼馬溫,被踢出了宿衛軍,改行馬夫了。”

聽了宮勝講述遭遇,太史譽也是唏噓不已:“我等寒門子弟總是為他人作嫁衣啊,不說了,喝酒,干!”

“干!”“干!”三人觥籌交錯,一杯杯下肚好不痛快。

席間公孫策提議說:“喊上小娘唱個小曲如何?”

宮勝、太史譽兩人說好。於是喊來了夥計,公孫策便與那夥計說:“夥計,你去請一個藝人來。”所謂藝人就是在這些館子裏賣藝的小娘子,號稱賣藝不賣身,於是大家就叫做藝人,其實私底下倒是有好些是賣身不賣藝。

那夥計不多時趕回來,領進門兩人,一個老人,一個女子,那小老先向著當堂位客觀告個罪,然後在一旁找個地方一坐就提着二胡吱吱呀呀的拉起來。

刺耳的悲涼弦聲里,那小女子捧了琵琶和着弦聲咿咿呀呀的唱了起來。

一聲梧桐一聲秋,一點芭蕉一點愁,三更夢歸三更后,落燈花,卷未收,嘆世態冷暖炎涼,枕上十年事,醒來半生憂,都到心頭。

小女子一旁哀怨的唱着小曲,二胡聲里宮勝、太史譽、公孫策三人喝酒談笑。

公孫策:“趙王和梁王主導兵變,接下來怕不是要人頭滾滾。”

太史譽:“是啊,當初楊駿倒台殺了幾千人,司馬亮倒台又殺了幾千人,這次也不能例外。”

宮勝:“大亂有大治,也許接下來就天下太平也說不準。”

公孫策:“那可未必,當初就憑這些權貴的脾性,怎麼能指望?”

宮勝:“坊間傳聞說當初司馬炎歸天,那個號稱鐵口直斷的南宮老先生就說大禍必起於蕭牆,果然楊黨被剷除。”

公孫策:“嗯,後來當初汝南王司馬亮輔政,南宮宗敵又斷言難以持久,後來果然楚王作亂殺了司馬亮,結果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又被賈南風殺了。”

太史譽:“也不知道這次兵變之後國運如何?”

宮勝:“說不定過陣子,坊間又要流傳南宮老頭咒趙王的段子了。”

公孫策:“鬼知道這世界怎麼了。”

太史譽:“鬼不一定知道,但我知道禁軍清洗是一定的。”

宮勝:“恩,趙王肯定要抓權,兵權、政權兩手都要抓。”

太史譽:“應龍你先走一步,我們的去留也是難說了。”

公孫策:“當一天和尚裝一天鐘,哪管的了那麼多。”

太史譽:“喝酒,干!”

宮勝:“與你們說一樁妙事。”

公孫策:“如何?”

宮勝:“我昨晚第一殺入賈南風那,把那蕩婦從窗上拉起來時,她被窩裏還有一個男人。”

太史譽:“不是太監?”

宮勝:“當然不是。”

公孫策:“她通姦呀?”

太史譽:“那是個假太監?”

宮勝:“如假包換。”

公孫策:“原來后宮裏的太監真的可以三宮六院七十二妃。”

太史譽:“羨慕?揮刀自宮了解一下?”

公孫策:“別,這麼好的位置還是留給你吧。”

三人開懷暢談,各抒近況,直到宮勝說“你們二位不用去當差?”於是便散了場,各奔東西。

註:賈南風一黨當政人物列表如下

張華——司空、中書監、侍中

裴頠——侍中、尚書左僕射、左軍將軍

賈謐——侍中、散騎常侍、后軍將軍

郭彰——衛將軍、民曹尚書、散騎常侍

趙俊——中護軍

石崇——廷尉(史實為衛尉)

潘岳——黃門侍郎

滿奮——司隸校尉

孟觀——右衛將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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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末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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