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賞?上

厚賞?上

當朝陽拋下的光芒再一次點亮人間,洛陽城的大街小巷裏又變得熙熙攘攘。一夜風流雲散,彷彿徹夜刀聲不過黃粱一夢,醒來張開眼所見人事依然如故。

宜春里的早市照常熱鬧,挑着擔子老漢在老地方擱了擔子,一筐小白菜,一筐油麥菜,都是帶着泥的新鮮傢伙。隔壁的老哥攤開粗布攤子,上面羅列着自家地里的紅白蘿蔔、紫青茄子,四堆菜不多,日子好約摸或能賺個幾十文錢。

“上好的青菜嘍,上好青菜便宜呦。”“賣剪刀勒,賣剪刀兒。”“一斤草魚二十文錢,不新鮮不要錢啦。”此起彼伏的吆喝聲激烈的交鋒,哪一家也不肯落後。

“這芹菜怎麼賣的?”賣菜的大嬸聞聲一看,是一位藍衫的青年官人。官人雙眼炯炯有神,臉如刀削,腰間一條寶藍的絛帶銜紅纓墜線的玉佩,端得是一表的人才。

大嬸約摸着估計是個不懂行不差錢的官人,便與他道:“這一堆呢一斤三文,那一堆四文錢,小夥子你看呀?”

那青年官人搖搖頭去了,賣菜的大嬸心裏琢磨着,難道是個行家?嫌貴走了?卻不知青年官人本就是起的早而已,原本無心要買什麼。

這位青年官人喚作太史譽,字義元,乃是幽州人士,如見在北軍六營中的長水校尉帳下擔任長史。太史譽家門平平,在國朝諸多世家裏算得上不入流,也無什麼用得上的人脈,全憑着精通翰墨、弓馬嫻熟一路打拚到此,也是軍中難得的青年俊彥。

昨夜裏宿衛軍各營騷然,身為軍中長官太史譽也聽到了風聲,一葉落而知天下秋,這司馬家的江山也是越發的讓人難以琢磨了。

一夜大夢沉眠,管他刀聲何許,軍馬調度還不至於擾了太史譽的清夢。他睡個懶覺,一早就起來,走着走着就到了早市,於是就有了之前詢問菜價的一幕。

太史譽負手在早市裡漫步,邊走邊想着朝廷上的局勢:辰時就該有結果了,最遲不過午時,也不知這司馬家的江山又會是個什麼樣子?

日頭漸漸拔高,巳時過半數。京城裏的各路衙門逐一升堂,兜售南北貨物的大小商鋪漸漸開張,宜春里早市自然也就開始散了,挑擔子的漢子、收拾鋪蓋的婆娘紛紛吆喝着各奔東西。

太史譽還在行上漫步,只不過此時他會了一位友人,他的知交好友公孫策。

公孫策,字子平,是并州晉陽人,現如今在北軍六營中的射聲營任功曹一職。他身上穿一件黑衫箭袖,足下黑領皂靴,步伐沉穩,身形爽利。

太史譽邊走邊說:“這一次據說翊軍營出兵了,翊軍營參與兵變多半要點應龍的將。”

公孫策則搖頭說:“現在還是一頭霧水,什麼細節都沒透露出來,言之過早。”

太史譽說:“以應龍的驍勇,齊王要是放着不用,那可真是埋沒人才。”

公孫策說:“國朝的形勢就是如此,選賢任能這種事情下輩子吧。”

太史譽大笑說:“所以說亂世出英雄嘛。”

公孫策也笑着說:“你這是盼着天下大亂呀。”

太史譽終止了話題對公孫策說道:“還要去營中點卯,就不多說了,午時大家聚一聚,到時候聊。”

公孫策點頭說:“行,我路近,我去約應龍。”

清晨的陽光灑在紫禁城東北的建始殿,明黃的屋瓦、朱紅的大柱、塗青的房梁都染的一派明媚。

建始殿者,建基業始於此也,初為曹操重建洛陽始建,故名之曰建始。宮勝一身甲胄守在殿門,他所統率的翊軍營甲士環列護衛。

“劉功曹來了。”眼神好使的看見遠處正走過來的功曹劉峰。

劉峰遠遠行來,先對着各人一一打着招呼,“嘿,小王啊,昨晚乾的好!”,“小高,啥時候喝你喜酒?”,“李二,準備好陞官吧。”,這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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翊軍營的功曹從事一路走來,如數家珍的和營中軍士打着招呼,這一份深入軍中的功夫就是宮勝也深為忌憚,儘管他總當逃兵。

“劉功曹,”宮勝笑笑也和劉峰打個招呼。

劉峰一上來就拉住宮勝的雙手說道:“應龍兄弟,你立了大功了!”

宮勝笑着說:“還不是王爺指揮有方,我就是一馬前卒而已。”

“兄弟在此要先恭喜你陞官啦”,劉峰定定的看着宮勝,然後他開口說:“上頭讓你去做弼馬溫。”

“弼馬溫?”宮勝有些疑惑的問,他心中質問着:讓我去養馬?開什麼玩笑?

劉峰這位功曹接著說:“對,弼馬溫。典你出任弼馬溫,兵部已經移交了名冊,太僕府已經歸籍。”

宮勝沉默片刻問:“齊王意思是讓我去當弼馬溫?”他心裏咆哮:我這一夜奮戰,你居然讓我去當弼馬溫?

劉峰說:“不是齊王,齊王已經轉任游擊將軍,現在新任翊軍校尉是趙王麾下的右軍司馬都護莫原。”

劉峰話音落下之後,原本熱鬧的場面冷了下來,一陣壓抑的沉默之後,宮勝語氣還算平靜的謂眾人說:“看樣子是真陞官了,各位以後就是有緣再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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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時辰之前,養心殿中。

天色方明,新一輪的交鋒尚在孕育之中,雲開日炯,宮牆下的草木翹首向著日出的方向。

養心殿介於太極殿和承明殿之間,在太極殿後身,格局不大,主要是皇帝用來等太極殿中的朝臣到齊前歇腳的,也因此形制佈置的比較小一些。

此時在養心殿中當家的不是皇帝司馬衷,而是趙王司馬倫。周公惶恐流言日,王莽恭謙未篡時。不過皇帝司馬衷本人比較蠢,司馬倫半點沒有恭謙的必要。

司馬倫高踞皇帝的御案上謂孫秀:“各軍將校儘可能換上我們自己人。”

孫秀說:“王爺放心,各個營頭都會安排信得過的人手把持。”

孫秀又掐着手指如數家珍般介紹了一遍預先的安排:“衛將軍一職交給張林,右衛將軍給司馬雅,左衛將軍索靖可以拉攏,前軍將軍閭和,左軍將軍蔡璜,右軍將軍士猗,后軍將軍許超,領軍將軍在梁王手中,中護軍由臣下兼領,衛尉交給張衡,齊王司馬冏升他游擊將軍,翊軍校尉讓莫原去接任,越騎校尉在司馬威手裏,再把羽林中郎將交給李嚴,五官中郎將給張泓,如此一來各軍大半入我們手中,就可以高枕無憂了。”

司馬倫按在金絲楠木雲浪山濤圖長案上傾聽孫秀對於宿衛諸軍的一一安排,深感孫秀辦事得力,於是說:“俊忠你辛苦了。”

孫秀答道:“為王爺分憂是臣的份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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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之前,建始殿西側松峰殿內的暖心閣里,一對將校低聲交談。

新任翊軍校尉莫原拉着翊軍營功曹劉峰的手說:“老弟呀,我初來咋到,上下打點就都靠你了。”

此時齊王司馬冏已經遷任游擊將軍,翊軍校尉一職由原右軍司馬莫原接任。

功曹從事劉峰緊緊握住新任領導的雙手說:“大人放心,在翊軍營您就是天,我劉峰唯您馬首是瞻。”

翊軍校尉莫原聽的大為受用:“有你這話我就放心了。”

劉峰身體前傾,微微有些躬身,他說:“為大人分憂正是下官的本分。”

莫校尉笑着點頭,用手捋了捋自家鬍鬚問劉峰:“劉功曹,你看這翊軍營里有什麼人可用?王爺吩咐下來,最重要的是聽話。”

劉峰稍稍思索了一下,然後說:“翊軍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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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王博最佳,宮勝最差。”

莫原奇道:“哦?我聽說擒住賈南風的可是那宮勝,他不是立功了嗎?”

“立功的人也是最不聽話的人。”劉峰說這句話時,他的手腕壓在桌沿,身體微微側過,臉也斜過去,用一種當然這樣的目光看着翊軍校尉莫原。

莫原緩緩點頭:“不錯,可靠才是真的,本領並不重要。”然後又問劉峰:“可是有功不賞也難,怎麼才能把這宮勝踢出去?”

劉峰笑了:“把他高升出去就行,為什麼要踢呢?”

莫原問:“升?怎麼升?”

劉峰繼續笑,笑得極為得意,他伸出手比劃着說:“弼馬溫,把宮勝升任弼馬溫!這位置乃是肥缺,看顧三家御馬場,怎麼也該算是陞官了。”

翊軍校尉莫原大笑道:“好,好辦法,這樣也不算虧待了功臣,別人也說不出什麼來,就這麼辦,你去告訴他,讓他去當弼馬溫!手續我這就走,有王爺授權,馬上就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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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時辰前,夜色尚深。

紅牆下火光依稀的角落裏,瀰漫的陰影裹着交談的人影,像是滾作了一團交織的亂麻。它時候潛伏不動,時而張牙舞爪,它是人們心中的黑暗。

所謂隔牆有耳不一定是需要聽的清楚,守衛在建始殿外的將士看的清楚,左營旅尉王博走入了那紅牆下的陰影里,他與來人在秘密謀划著什麼。

漆黑燈火下的王博臉上遮一層厚厚的陰影,陰影里的王博不見了敦厚,那影子裏的臉只有歹毒和狠辣。

只聽來人說:“你放心,宮勝的位置我想辦法讓你來坐。”

王博低聲說:“屬下有今天全憑大人栽培。”

那人又說:“難辦的是我怕就怕萬一宮勝沒有提拔。”

王博說:“宮勝抓了賈南風,不會不提拔的。”

那人說:“未必,司馬家是什麼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

王博說:“能挪走宮應龍那莽夫就好了。”

那人說:“確實要防他一手,一旦宮勝賴着不走怎麼辦。”

王博咧開嘴笑了,他說:“不如,峰哥您推薦讓宮勝高升吧,升他個弼馬溫。”

原來與王博相會的人正是翊軍營功曹劉峰。

劉峰低低的笑起來:“你小子真是個人才,這麼損的注意也能想出來。”

王博也壓低了笑聲:“誰讓宮勝擋了我的路,只好請他滾出翊軍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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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勝看着功曹從事劉峰,突然問:“誰接我的位置?”

劉峰表情不易察覺的動了一下,他平靜的回答宮勝說:“是王博,他接你。”

宮勝淡淡的說:“原來是這樣。”

劉峰看着宮勝。一身漆黑甲胄的宮勝是極有威懾力的,至少在劉峰眼裏宮勝是隨時可能擇人而噬的猛虎,所以他對宮勝說:“昨晚你和王博都立功,上面安排你們升遷,你升職后他正好接你。”

宮勝點點頭表示明白了,然後他伸伸腰,吆喝一聲“捲鋪蓋走了!”,然後大步流星、頭也不回的出了宮。

紅牆之下謀去留,建始殿外埋舊恨,霸王難免邯鄲步,英雄也學蟄龍伏。

註:虎賁中郎將、羽林中郎將、冗從僕射、五官中郎將等軍職屬光祿勛,但漢以來光祿勛漸漸失去諸軍兵權。虎賁中郎將、虎賁左中郎將、虎賁右中郎將、羽林中郎將、羽林左中郎將、羽林右中郎將、五官中郎將各領宿衛軍二千人,合計1萬肆千。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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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末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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