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得而誅之
「快去死吧!」
碧湖聽到一個惡狠狠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她倏然睜開眼睛,一把掐住來人的脖子,可沒等用力,手中的東西轟然倒塌,化成一灘爛肉,靜靜地注視着她。
「永生永世不得好死。」
爛肉轉眼變成了一堆雜亂的枯骨。
「你永生永世,不得好死!」
碧湖難以置信地看着地上的骨頭與骷髏越來越多,堆疊成山,慢慢包圍在附近,幾乎將她淹沒。
每節骨頭、每個骷髏都咯咯作響,它們呼喊叫囂,像濃重的陰影覆蓋在碧湖心上。
她聽清了那邪惡的詛咒——
「生生世世,不得好死!」
「啊!!」碧湖猝然驚醒,掀開被子奪門而出,去拍成恆川的房門,「快開門!好恐怖!」
不到一個呼吸成恆川便打開門,見到碧湖神色慌張、一頭虛汗的模樣連忙將她讓進屋裏。
他倒了杯水給她,又用袖子輕柔地擦去碧湖額頭上的汗,輕聲問:「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碧湖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萍般抓住他的手:「他們咒我!那些骨頭詛咒我!」
「什麼骨頭?你是不是做噩夢了?」男子手心的溫暖逐漸傳到碧湖冰涼的手中,「夢裏的話不可盡信,都是無稽之談罷了。」
碧湖淚眼婆娑:「我不信……那些骨頭好像跟我有仇一樣,好像馬上就要吃了我……成恆川,他們詛咒我不得好死,萬一成真了該怎麼辦?」
成恆川將一道符貼在碧湖身後,又在木屋裏擺了簡易的陣法,安撫道:「不怕不怕,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都不會再來了。」
碧湖抱住他,鼻尖抵着男子的喉結深吸一口氣。成恆川的身上總有一種獨特的青草香,她貪婪地吸入這令人心安的味道,悶悶地說:「我今晚想跟你一起。」
成恆川反而有些心猿意馬,不着痕迹地瞥了眼窗外哄騙道:「好,快去睡,床還是溫的。」
女子安心地在床上躺下,他掖好被角有節奏地輕輕拍着碧湖的肩膀:「睡吧,我在這守着你。」
碧湖呼吸漸漸平穩粗重起來,成恆川見她已然睡熟,小心翼翼地打開門走了出去。
一個清游門弟子在住所外等他,見到他的身影不由笑着迎上前:「成師兄,你肯跟我走了?」
成恆川後退一步與他拉開距離:「小師弟,你回去吧,不要再來尋我了。」
少年人激憤地拿出一把滿是鮮血的佩劍扔給他:「成師兄,你看看,這是林堯師兄的劍!就因為他勸你回去,就被碧湖殘忍殺死,屍骨無存!是妖女殺死了林師兄,你為什麼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碧湖她不是這樣的人。」成恆川眼裏的墨綠一閃而過,「你不要在這裏挑撥我和她之間的關係。」
「師兄你醒醒吧!她會妖法、懂妖術,你已經被她控制了!不然我實在想不出,為何掌門病故你都不回去看一眼,這一切根本不是你想做的,對嗎!」少年拉着成恆川就要走,卻被他一把掙開。
「我不會跟你走。」他機械地重複着這句話,「我不會跟你走……」
少年意圖再次去拽,一名長髯老者飛身而來,手中金光乍現,在成恆川四肢與腦門貼上五道金符,嘴裏念念有詞。
什麼東西從心中消失了,身體都變得輕鬆起來。成恆川吐出一口濁氣,眼神恢復了清明。
他見到老者驚訝不已,隨後恭敬行禮:「弟子成恆川,拜見張首座。」
老者捋捋鬍鬚,握上他的手:「川兒不必多禮。你師父就在附近,你可要見?」
成恆川已一年未見師父,若說不
想念是不可能的,他看了眼身後小院房間裏熟睡的碧湖,一咬牙道:「川兒去見師父一面。」
張首座異常高興,為他指了條陰森的小道:「順着這條路一直走,方師侄就在亭子裏等你。」
成恆川深信不疑,順着小道一路向前走,但沒見到亭子,更別提任何一個人影。
他抬腿便往回奔。
小木屋前,碧湖已與張首座打了起來,年輕的師弟已經如飄零的樹葉被打飛在地,只有張首座一人殺紅了眼。
「你這妖女,殺我徒兒,我定要讓你死無葬身之地!」老者大喊着,昔日的仙風道骨蕩然無存,當仇恨沾染到身上時,所有的理智都會化為灰燼。
正如此刻,他拿出了無極八卦,對準碧湖鎮了下去。成恆川見狀大驚,縱身一躍撲倒碧湖,以身為盾護住了她。
「張首座,就算您將她殺了也於事無補了!」他回過身,眼底含着悲苦的憤恨,「首座,您究竟想讓川兒怎樣,弟子夾在中間快要瘋了!」
老者顫抖地放下正待攻擊的手:「川兒,她敢殘害你的同門,敢謀殺世上的任何一個生命,如何又能待你好?」
張首座的聲音在他心中久久回蕩,消散不去:「你可以不是清游弟子,也可以不是方師侄的徒弟,但你始終是個人。與惡妖渾渾噩噩同仇敵愾,這是你身為人類應該做的嗎?
川兒,人來到這世上,都有一個目的。有甚者為了口腹之慾,有的為了貪圖享樂,而你是為了什麼?成日東躲西藏、放任妖女殺害同族,你過得去良心這一關嗎?
前掌門曾說,若你們願意可以回到清游門,我們會凈化碧湖的惡性,屆時你們願意如何便如何。仔細想想本座的話吧。」
成恆川遲疑了,抱着碧湖站起,目送殺人未果的張首座帶着昏迷的小師弟離去。
「哼,真是道貌岸然。」碧湖蔑視地看着老者的背影並沒有繼續追,「趁我不備偷襲,當真是「名門正派」的作風,我可不會相信他們的話。凈化我?怕是要將我們騙去隨後一齊處死。」
成恆川已然崩潰。
他在這中間左右為難,而現實一次又一次地逼他選擇。他捨棄了養育他的地方、捨棄了陪伴他長大的人,現在什麼都拋棄了,只有碧湖在他身邊。
好像有什麼蒙蔽住了心,他看到一條光明的路擺在前方。
於是他勸解道:「碧湖,決心與清游門一刀兩斷後,我連掌門的葬禮都沒有去,是我無情無義、忘不遵禮法,千刀萬剮都不為過。
但首座還願來找我,說明他們並沒有放棄,反而在將我們引入正途。
張首座說的並非全然沒有道理,與江曌空決裂后她在處處追殺。
我也在一直尋找能夠與你光明正大在一起的方法,如此便能與你安穩度日,成為一對普通的夫妻。
碧湖,我相信首座是有辦法的,聽我一次,去清游門一趟,好嗎?」
「你是想讓我去送死?」碧湖狠狠打了他一巴掌,「他們知道我是惡妖,你曾經不是也天天掛在嘴邊嗎?惡妖,人人得而誅之,為何到了我身上,你便以為我不會被他們殺死?」
成恆川魔怔了一般堅定道:「不會的,我從小在清游門長大,最是知道首座和師父的脾氣,他們都是為我好,不會殺你的。」
碧湖笑得凄涼:「那我便隨了你的心意,清游門,我去。」
他們在清游門裏待了一月、三月、半年。碧湖被關在陰暗幽閉的房間裏吃着青菜。
成恆川來看過她,但眼裏都是欣喜和寬慰:「太好了,碧湖,等你凈化完畢,我們就可以成為一對最恩愛和完美的夫妻了。婚禮我已經想好了,就在清游門辦,讓長老
和首座為我們證婚。我會守護你一生一世。」
碧湖痛苦地咽下菜葉,抬眼看着精神近乎崩潰的男子:「我的存在、你我的愛,究竟是對還是錯?」
成恆川依舊笑着,淚水卻從眼裏滾落下來:「碧湖,你只要好好活着就夠了,在這裏我可以護住你。只要你活着,我也就活着。」
「成恆川,這樣活着,我不如死了。」她拖着虛弱虧空的身子,出手打穿了軟禁她的「牢房」。
聲音驚動了清游門的人,不出片刻,大堆弟子包圍在她身邊大打出手,就連清游門的掌門謝千蘊與兩位首座都出手壓制住她。
成恆川也自動歸攏在其中,他最終還是做了選擇。
碧湖眼裏充滿了難以置信:「我從未虧待你,也未曾傷害你,為何你要跟他們一起?!」
成恆川不敢直視碧湖凄然的眼神,他別過臉不想看到此時碧湖遍體鱗傷的模樣,可是餘光卻把這看的清晰,他的心好似被抽緊了一般。
他喜歡碧湖,喜歡她的天真,喜歡她的跳脫,甚至喜歡到麻痹自己認為碧湖吃人也無所謂。
可張首座的話點醒了他,碧湖她需要拯救,她需要引領,需要將她渡化后歸到正途,讓她可以成為良善的人,這才是他要做的正道。
可現在這些已經毫無意義,他壓錯了寶,天真地以為正邪可以融合互通,以為殺與被殺可以和諧共存。
他錯了,錯得離譜。
成恆川閉上眼,平淡的語氣里聽不出任何情緒:「你我人妖殊途,終是不能在一起。你殺人如麻,危害我族,我又如何能平常的看待你呢?」
「可是我未曾傷害過你啊!」碧湖強撐着身體,想要靠近成恆川,她顫抖着伸出手,即將要摸到他的臉,「為什麼要背叛我……為什麼,要拋棄我……」
突然一陣強勁的力道將她的手推開,碧湖踉蹌地退後幾步,抬眼便看到一中年人護在成恆川身前,聲音猶如洪鐘一般震耳:「妖孽,豈容你傷我徒兒!你禍害人間、視人命如草芥,還不速速受降!」
「我殺人如麻?我禍害人間?就因為我吃的是人,我就有罪嗎?你們人吃牛羊之時,可曾問過牛羊想不想死?你們將其圈養,喂其食,誅其身,烹其肉,可想過牛羊也會將你們當做滅其族的妖孽!」
碧湖話音剛落,指責聲鋪天蓋地席捲而來:「一派胡言!你這個妖孽此刻居然還在巧言狡辯,為自己的罪行開脫!牛羊皆是上天賜予的食物,我族自當感恩;圈養是先者智慧之遺存,我族自然傳承,豈容你在此詆毀?」
「就是,我們世世代代都是如此,豈容你在這口出狂言!」
碧湖的目光環繞了一圈,看着一張張緊張的臉,視線又回到中年人身上:「哼,人又多光明磊落?你們殺生續命,就會找個合理的理由將罪孽一筆勾銷,到我這,就變成了「一派胡言」?可笑,當真可笑!
我無錯,我亦無罪。我跟你們一樣,只是為了吃飽,只是為了活着!若連活着都是一種錯,那你們也有跟我一樣的孽,你們都要跟我一起死!」
碧湖雙目赤紅,用食指蘸了嘴邊流出的鮮血,巨大的靈力在指尖消耗。那指尖的血液好像有了生命,好似一條紅色的絲線,源源不斷地從碧湖的指尖流動出來。
它們好像長了眼睛,以極快的速度伸長到一眾人的面前,有的鑽進了耳朵,有的鑽進了嘴裏,還有的鑽進了眼睛。
張首座與方師父三兩下砍斷自己的紅絲,回頭看他的徒子徒孫。蝦兵蟹將們都捂住頭痛苦地哀嚎着,張首座見狀立即拉着成恆川一起揮劍去砍紅絲。
一雙手上前推了成恆川一把,不知怎的,寶劍貫穿了碧湖的身體,流下一地的血。
他回身看去,楚淳溪的臉上蕩漾着女干計得逞的笑容。
怎麼會這樣?原來天地間的自然對立是沒有兩全其美的辦法的,他現在知道了,不會再自欺欺人了。
第一次用脖子體會劍鋒的寒意,確實很冷,冷到已經沒有了呼吸。
碧湖死了,他也不會獨活。說好要守護她的,臨死也沒能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