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份錄音
李楠要搬家了。
她的婚假時間不長,商量后蜜月旅行全推到了過年。說要搬家,主要就是指從這個她從小住到大的房子裏搬出來,去到她丈夫的家裏。
另一方面,她發現自己被踢出了大學有自己的那個宿舍群,大概汪倩倩已經把事情告訴了其他人。
這是她可以料想到的結果,但汪倩倩並不是因為憤怒離開,根據測謊結果,她是因恐懼離開。
防盜門旁邊不知哪年貼的春聯已經卷了角,顯出幾分凄涼。這房子掛在李楠名下——為這事父母吵過許多回架,最後周一柳一錘定音:“這單位分的舊房子過戶給她,咱們用積蓄再買套給兒子,新房也好以後娶媳婦。”
李父依然不同意,後來不知媽媽用了什麼辦法,最後還是將這套房子留給了她。
媽媽總將冰冰的臉貼在她的臉上,神情溫柔:“我寶貝不比人家差,別人有的,我寶貝也有。”
所以哪怕奶奶和爸爸不喜歡自己,李楠也知道,媽媽會永遠與自己在一起。
新房是個虛幻的泡影,過了戶后媽媽就再也沒提過了。
如今,李楠有些糾結,這房子要不要賣掉?可到底是凶宅,價格比市場價格要低一些。而且,這畢竟是媽媽給她留下的東西。
她帶了五個大紙箱來,原本以為沒多少東西要帶走,真收拾起來卻發現怕是要裝不下。
小熊布偶、八音盒、藏在床底的英語試卷、丟了帽子的芭比娃娃……僅僅是客廳的茶几下,就有許多過往的回憶。
“這些東西就不帶走了吧……”李楠想帶一些更實用的東西走,不知怎麼的她進了主卧。原本是父母的房間,他們不在後,李楠搬了進來——
她不搬不行,那時弟弟小斌總是溜進這個房間不停地哭泣。
她自己從前的房間反而變成了客房。
久了,李斌也不哭了,他會很長時間直愣愣地站在走廊里,也不知看着什麼。
主卧里掛着一張九十年代的婚紗照,如今被一塊布遮着。李楠打開衣櫃,裏面還掛着一些原本主人們的衣服,鮮嫩的黃、優雅的藍,一件件都是曾經的時髦。
她忽然看到在衣櫃的最上方,有一個佈滿灰塵的盒子。盒子放得很高,小時候他們誰也看不到,大了也不會在意那個角落,特意還得搬來凳子,才能夠到。
“咳咳……”李楠被灰塵嗆得咳嗽。
拿下來才發現是個有些重的餅乾盒子,表面有潮氣導致的黑斑。
打開一看,裏面有一個厚信封,裏面裝着兩千塊錢、一本結婚證、出生證明、新生疫苗本、一本相冊、一盤錄音帶和零碎的證件。
相冊里照片很少,基本都是姐弟兩人小時候的照片。而最奇怪的東西卻是那盤錄音帶,如今這種帶子早就被淘汰了,得專門買個播放器才行。
或許放英語磁帶的學習機也可以。
這麼一想,李楠突然迫不及待想要聽到裏面的內容。她匆忙去了一趟商場,路上那種心神不寧、被人注視的感覺又回來了。
末可心今天的生意很不好。做塔羅師這一行,四捨五入的意思就是待業在家。
她決定午飯熱一熱早上的麵湯時,忽然聽到手機響起了鈴聲。
“喂?”
“喂,你好,”電話那頭傳出一個平靜的女聲,但仔細聽時,能感到聲音下隱藏着的恐慌,“我是你酒店遇到的那位新娘,你現在有空嗎?”
“有。”末可心對這樣的聲音很熟悉,無論是網上找來的顧客還是現實中的客人,當他們遇到棘手的、難以處理的困境時,他們會以一種恍惚的狀態來算塔羅牌,期望得到己身命運的答案。
她們迅速約下了在雅貴小區旁邊的一個公園裏見面。
“來活了來活了~”末可心對着鏡子嘟起嘴巴,塗上一層不知哪個地攤買的廉價口紅,又背起小挎包,裏面放着一套牌和一本空筆記本。
趕到公園時她發現李楠已經到了,後者穿着一件薄外套,仰頭望着梧桐樹上的葉子,背影看着很蕭索。
末可心點了點她的肩膀:“你好,又見面了,我是未可心。”
李楠的反應是嚇了一跳。
“李楠。”
很快她就回過神來,緊繃得像一個發條:“在酒店裏時你說你認識我的父親。我想和你一起聽聽這些東西。然後,幫我占卜一個心裏的問題。對了,您的收費是?”
“哎呀,我收費不貴啦,”未可心見她穿着不菲,大膽地開口,“一百塊錢。”
“好。”
未可心跟着她上樓,雅貴小區是個老小區了,早年都是安置房,不少工人家庭住在這裏。如今已經有些破舊,在牆壁的兩邊印着許多開鎖廣告,三樓的樓道燈忽明忽暗,未可心腦中不由閃過種種惡性案件新聞——
“到了。”
進了門四處都有些凌亂,客廳堆着幾個大紙箱子。李楠嘆了口氣:“正準備搬家,亂了些,不要介意,隨便坐吧。你是本地人嗎?”
“對,一直在這邊。”
“那你應該是知道燕廣三大懸案的吧。”李楠輕聲問。
未可心看着客廳正中央的遺像,更加摸不着頭腦,隨後“嗯”了一聲。
李楠把學習機擺在紙箱上:“那來聽下這個。”
磁帶有些久了,間雜着卡帶的聲音。未可心發現李楠跪坐在地上,像是難以呼吸似的。
第一聲出現時是一個稚嫩的童聲:“媽媽。”
……媽媽。
……滋啦……滋啦……
隨後是拖鞋從遠處踢踏至近的聲音,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響起:“下來!你爬窗台上去做什麼?”
“車車,媽媽要回來了,車車開。”
“趕緊的!趕緊下來。”接着是一陣走動與衣料摩擦的聲音。“放我下來!放我下來!討厭爸爸……爸爸走開,壞爸爸!”
“鬧什麼!”那頭的動靜像是打了那孩子兩巴掌,“瞎說什麼東西。”
“我想要媽媽……”孩子哭泣的聲音響了起來。
不知怎麼,末可心為這孩子的哭聲感到一絲揪心,究竟是什麼樣的媽媽,狠心扔下這樣一個可愛的孩子。
啪,啪。
“還哭還哭,一個男孩子這麼愛哭!”
……滋啦……滋啦……
在斷斷續續的磁帶聲中,孩子的抽泣聲逐漸弱了下去,只剩下了單調的抽打聲。“都跟你說了,不要把家裏翻得到處都是,你又把家裏搞得一塌糊塗!什麼都拿出來玩,啊!”
“別這樣看着我,這麼小就不懂事,就知道……滋啦……滋啦頂撞大人——你媽,我告訴你,你媽永遠也不會回來了!聽清楚沒有?不管是自行車還是電動車,上面都不可能是你媽!”
死寂。
未可心抬頭,看到面色蒼白的李楠。
……滋啦……滋啦……
“……聽到沒,待會把你這堆玩具都給收起來,擺這亂七八糟的,別瞎按瞎碰。這磁帶都給你拽出來玩了……”
拖鞋離開的聲音。大約過了五分鐘,錄音結束了。
一時之間無人說話,這段錄音聽起來只是個調皮搗蛋的小孩正在家裏胡鬧,不知從哪按到了收音機的錄音鍵,錄下了一段平常日子的對話。
“這個裏面男人的聲音,就是民宅男屍案的死者,而孩子……”李楠扶住隱隱作痛的腦袋,“就是當時唯一的證人。”
“你跟他們是什麼關係?”
“我是這家的長女。進入正題吧,在我們家裏,媽媽在案子發生前幾年就失蹤了,這些年我一直在找她。”李楠原本以為,說完后未可心會有驚訝,或是害怕的神情,但後者看起來很平靜,甚至淡定得過分。
“所以你一直覺得你的媽媽是失蹤,直到你聽到了這盤帶子,裏面的男人說——‘媽媽永遠都不會回來了’,對嗎?”未可心坐得離她更近了一些,“但,這不能說明什麼,這或許是一句氣話。”
“這需要你仔細聽,像我一樣閉上眼睛。”李楠閉着眼睛,聲音猶如喃喃細語,又像抽離出的靈魂在說話似的。
“惱怒、篤定、厭煩……以及,得意……音質太差,很多細節已經模糊了。”
末可心覺得她簡直比自己還神棍,她閉着眼睛只聽到一個不斷在卡帶的磁帶而已。她決心進入正題:“所以你想讓我占卜什麼?事先說好,我比較擅長占卜感情、事業這兩方面。其他的嘛……”
“你不能算?”
“也可以,不過——我已經好幾天沒吃晚飯了。”
李楠從錢包里抽出兩張鈔票,放在她面前。
未可心笑了一下,推了推鼻樑上的大眼鏡,用手機放出冥想音樂,“好。你可以提一個問題,然後抽取卡片,它們只能告訴你‘是’與‘否’。塔羅是命運的指引,需要你心無雜念,將所有的其他想法都拋開,專註在你要提出的問題上——”
“哦?”
難纏的客人。末可心硬着頭皮將牌鋪在地面上:“想好后,可以在這裏抽取一張牌。聽從直覺就好,不要多加考慮。”
“我想問,我的母親是否還活着?”
末可心猛地抬頭,李楠已經抽走了一張牌:“告訴我吧。”
排面翻開,是一張正位的“審判”,那代表“是”。
“這張牌代表什麼?”
“通常來說,這張牌的意思是總清算的時候到了,一切是非功過都將會有個了解。這是……末日的審判的意思,也有贖罪的意思,”未可心越說越覺得懸,“其實吧,你這種問題,我是真沒遇到過。這個東西有時候就跟星座一樣……你也不能太……”
李楠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你這樣做生意,能有回頭客?”
“我這就是愛好,興趣愛好!”末可心也頭疼起來,“姐,你這不是為難我嗎?我這平常也就是算算桃花運,賣點塔羅牌而已,你這得報警啊!”
李楠把牌握在手心裏,仰躺在地板上:“小騙子,警察來了把你抓走怎麼辦。”
“我這怎麼是騙呢!!我這個屬於……傳授知識!”
“但就像你說的,這只是一段錄音,代表不了什麼。就算我拿去報警,又有什麼意義呢?”
太陽漸漸落下,室內的光線也昏暗了下來,而客廳黑白照片上的男人,如同高空俯視的神一般,望着躺在地板上的兩個女孩。
“其實我也不敢確定,畢竟過去那麼久了。我家原來也住這一塊,但不是這個小區。不過你小時候就很漂亮啊,大家都愛跟你玩……我那會兒很羨慕,但不敢過去一起玩。”
李楠對她毫無印象。小時候她確實很受歡迎,每日媽媽都會為她細心梳發扎辮子,那時孩子們的衣服大人總傾向於往大了買,可以多穿幾年,而她的衣服每回都是買的正正好好,可愛靚麗。
“女孩子呢,每天都要把自己收拾得乾乾淨淨,漂漂亮亮的,這樣心情就會好!”
又想起媽媽,李楠捂住胸口。
“喂,要不我幫你吧,你這樣子不去找,一輩子也忘不掉這件事。”
“幫我?為什麼?”
未可心又推了推眼鏡:“這不是顯而易見的嗎,我失業,缺錢,所以除了塔羅師以外,我還順帶干私家偵探的活。”
李楠思酌片刻,她並不相信眼前的女孩,以她的經驗來看,未可心隱瞞了不少事情。
“好。”
***
《燕廣新聞》報道,當地一直流傳着三起未破獲的懸案,分別為:民宅男屍案、連環失蹤案、三中屍塊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