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三大懸案
走出校門,李楠的酒意又少了幾分,她喝起酒來並不怎麼上臉,也因此除了一路陪着她的汪倩倩,其他人並未察覺出她有什麼異常,並且正處於失控的情緒之中。
汪倩倩出生於一個工薪家庭,平淡而穩定地生活至今,她從前只覺得很是無聊,可面對着眼前的複雜狀況,她一時手足無措。
好在另一個人適時地打破了尷尬,李楠說:“那會兒他五歲,很小。我父親走後,對他的刺激很大。”
李楠沒有說出口的是,在陪弟弟長大的這些年,她總是做着一個夢。夢裏有一隻修長軟綿的手,從很高的地方滑下來,輕輕地拍在她的後背上,這是一個讓她不要駝背的提醒,但這個動作頻率很高,以至於顯出這雙手主人的執拗。
在夢裏她總是不停地抬頭,想去看那手的主人,但每一次那張臉都籠罩在霧氣中,看不真切。但醒來時,李楠會意識到,那是媽媽。
“回去吧。”李楠回頭看了看街道,無意再解釋更多。
一向咋呼的汪倩倩沒說什麼,她正全神貫注地盯着手機屏幕,從前她並不知道李楠家發生了什麼事,那時李家姐弟都是未成年,哪怕有報道也是化名。但她這次的搜索欄不同,她搜了她們家的地址。
跳出來的新聞推翻了她們從前在宿舍討論時的一切猜想。
上面顯示在李楠如今居住的那棟屋子裏,曾經發生過一起凶殺案,死者是屋子的戶主,也就是這對姐弟的父親。這起案子在燕廣如此出名,以至於它被稱為“燕廣三大懸案之一”。
戶主死於家中客廳的沙發旁,那個汪倩倩今早敷着面膜,做簡單拉伸的地方。
案件發生在八年前,但因為證物過少、現場曾遭到二次破壞、唯一目擊者年齡過小等原因,至今都沒有結案。
“你是坐明天的飛機走還是今晚的?”
“啊?”汪倩倩從手機中抬起頭,“明天上午的。”
李楠若有所思:“晚上想吃什麼?”
“都可以啦,聽說這裏的海鮮好像很不錯。”
“你剛剛在看什麼?”
“啊,一些娛樂八卦,都是明星的事。”汪倩倩差點結巴。
李楠笑了笑,扭過頭。
這時才意識到什麼的汪倩倩有些訝異:“你剛剛……不會是在對我進行一次測謊吧?”
一輛出租車在她們面前停下,李楠點了點頭,有時她的坦誠是傷人的。汪倩倩愣在原地,“可是,老師一直跟我們強調,測謊是一項精密的科學,不該在生活中濫用它。”
“哦,你還要跟我一起回去嗎?”
“李楠,你這是什麼態度?”汪倩倩感到不可思議,剛剛看到的新聞在她腦中一閃而過,她惱怒地開口,“我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我千里迢迢來給你做伴娘!可你呢,大學四年參加我們的活動有超過五次嗎?哪怕不說這個,我們誰不是有什麼零食,都會往你桌上放一份;你要早睡,我們就跑去走廊里講話;我們知道你……父母不在身邊,我們都想幫你。可你從來都不肯相信我們,甚至現在還對我、對我測謊?是不是別人對你來說,都不重要?”
出租車不耐煩地響起了喇叭。
“來了來了。”
李楠將自己摔在後座上,這一天發生的事已經讓她感到精疲力竭:“每個人被戳穿謊言時,都像你這樣惱羞成怒。師傅,麻煩去伊雅小區。”她升上車窗。
汪倩倩用力拍了幾下車窗:“什麼啊!李楠!你有種下車!這麼跑了算是怎麼回事——”
司機踩下油門,不滿地小聲嘟囔了幾句:“現在的年輕人吵架啊……”車載CD放着一首爛俗的老歌,李楠揉着腦袋,從口袋裏掏出了那張殘缺的照片。
被拋下的汪倩倩正憤怒地在手機上打字,五指翻飛地控訴今天遇到的這一“極品事”。在大學宿舍小群里眾人義憤填膺着:
——“你可是大老遠跑過去誒!怎麼能把你就這樣丟在路邊?”
——“而且這次她結婚也真的很突然,也不通知我們……”
汪倩倩原本想要說說今天她查到的李家新聞,不知怎麼忽然手指僵住,將打好的字一格一格刪掉。
一直以粗心聞名的她忽然意識到自己遺漏了什麼事。究竟是什麼呢?就好像是中學時的數學卷子,如果一道題里同時有一單元、三單元和四單元的知識點,只有全部知曉,才能夠得到答案。
她一條條發著消息:
李楠在婚禮這幾天很不安,在酒店撿到殘缺的全家福照片,這張照片只有當時出現在過她家的人才會有;而李斌的班主任說,李斌只在今天下午逃課了;而我今天看到新聞,李家案子的兇手,至今還未抓到。
——這不可能。
“哈哈哈,我估計是我想多了吧,總不會是這幾天盯着她的人就是兇手吧,難道就為了蹭一頓喜酒啊……”
汪倩倩乾笑幾聲,慌亂地關掉了對話框。不知怎麼她忽然覺得有些發冷,又覺得很荒唐,就算真的是兇手那也是一個逃犯,怎麼可能冒着自己暴露的風險還回來?
這一番胡思亂想沖淡了她的怒氣,她忍不住“啊”了一聲,這些李楠是不是早就意識到了呢?所以她剛剛是故意的?
另一邊出租車上的李楠正望着手裏的照片,那個十多年前的自己也無聲注視着她。
她還記得那是個陰雨綿綿的日子,父親一如往常地皺着眉頭,他人很乾瘦,總穿着灰撲撲的工服。
“怎麼突然要照相?又不是過年過節的,一次還得花十幾塊錢。”
她媽媽則在鏡子前左右照着,母親戴了一頂很新潮的橘黃色女帽,正細細紮起脖子上的絲巾,她說起話來是細聲細語的,但內容卻是另一碼事。媽媽說道:“是啊,是你半個月工資了,可真是,連照張相都照不起了。”
“你什麼意思?!”
“凶什麼,”媽媽將小李楠抱在懷裏,“寶貝啊,以後找男人可要擦亮眼睛,不能找又窮又脾氣大的廢物。”
她依然還記得媽媽身上像梔子花一樣的淡淡香味。媽媽親着她的臉蛋,將她弄得有些癢。
小李楠注意到臉色鐵青的爸爸,他揚手砸了個杯子。
那天拍照唯一高興的人是媽媽,她的頭髮有些亂了,但被她歸攏到腦後,說是全家福,不如說是母女的合影,因為父親與她們之間隔着一段距離。
她仰頭看到媽媽的下巴,那裏有淡淡的淤青,但被粉蓋住。而一旁的父親則顯得驚慌不定——他曾是個街坊鄰居都認為的老實男人,但如今多次被廠里領導批評談話,讓他處理好家庭關係。
兩人打架后,媽媽不像其他被打的母親一樣,遮遮掩掩恥於見人,這張容貌姣好的臉上的任何傷口都裸露在外,旁人問起時她也不抱怨,欲言又止地連連嘆氣,以至於最後婦聯的同志也來過。
李楠想的有些頭痛,車子已經到達,衛志宇來門口接她——這是一個與父親截然不同的對象,他高大,並不貧窮,總是很紳士。
李楠將手遞給他。
她想,這是媽媽希望她找的人。
“還好嗎?他們都在問你去了哪裏,不過我擋下來了不少……我說你醉了。”
李楠懶懶地倚在他身上,答非所問:“我想媽媽了。”
“她也會想你的,”衛志宇親了親她的發頂,“別不開心了,不是說過,我們結婚之後,就把從前的那些不好的事忘記嗎?”
“我是不是從沒跟你說過我媽?”
“恩。”
“她……你知道嗎,我也不知道她在哪裏。她是我們那塊最漂亮的媽媽,小時候,別的孩子都很羨慕我,”李楠擦了擦眼角,“可是有一天,她就突然離開家了。”
事情發生的很突然,那時家中剛生下弟弟小斌,一日她回到家裏,爸爸端着飯碗平靜地從廚房裏走出來,說媽媽回娘家了。
桌上的確放着一張紙條,上面寫着:寶貝兒子女兒,媽媽最近回娘家坐月子,過幾天就回來,好好照顧自己。對了,廚房裏燉了苦瓜蓮子排骨湯,楠楠你記得熱一下喝,媽媽愛你。
字跡清秀,但內容奇怪。
哪怕那時李楠才十二歲,就已經覺得不對勁了,究竟是什麼樣的母親會丟下新生兒回娘家呢?
打斷他們的是李斌號啕大哭的聲音,這個才一個多月的小嬰兒,哭起來時好像能引起五級地震似的。
李楠沒想到,自那之後,她再也沒見過母親。
後來他們報案,報了失蹤,外婆家說根本沒見到過她。
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一晃十三年過去了。
“別想了,都過去了。”
李楠點點頭,走進酒店中。晚上有屬於年輕人們的派對,對這種場合她一向敬謝不敏,但因為從全球各地趕來了許多衛志宇的兄弟,他們許久沒見,到處都是酒杯碰撞的聲音。
迎來的婆婆倒也沒指責她什麼,讓她去換禮裙,重新弄好頭髮。衛家如今有錢了,排面上很闊氣,李楠僵笑着臉應了,她又走出幾步,背後有人喊:“衛太太,衛太太,跟他親一個!”
是酒鬼在起鬨。
衛志宇走過來牽過她的手,將她擋在自己身影下,在她額上親了親:“好了,別理會這些。”轉頭笑罵那酒鬼,“你自己沒老婆啊,回家親去!”
李楠跟着笑了笑。
按理來說,她應該高興的,這是她人生中重要的日子,而她的丈夫也溫柔體貼。
她真的該放下過去了。
***
《李妻周一柳失蹤案的調查走訪記錄》(部分)
時間:2004年11月10日
走訪地點:燕廣市衛虎區雅貴小區
走訪人:鄭偉國
被訪者:【信息已做匿名處理】
走訪人:你上一次見周一柳是什麼時候?
被訪者:挺久了,我得想想。她懷孕之後,就不怎麼見得到她……畢竟她不是生她丫頭那會兒了,年輕時好生呀!那會兒我們生娃娃就跟生個雞蛋似的!我說到哪兒了?哦,上一回見她,她好像剛生了老二,臉色不是很好,就在樓下散散步,碰見她,我就跟她打了個招呼。我瞧着她好像在找什麼人似的。
走訪人:找什麼人?你為什麼會這麼認為呢?
被訪者:哎,我可不是背地裏說人閑話,我這也是配合你們工作啊。柳姐可漂亮了,沒結婚時就一堆人追她,廠里有小伙,見她眼都直。哪怕她嫁人了,也有人在學校外頭轉來轉去等她!都傳呢,說是她在外面有人了,跟着情夫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