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漣漪驚晨
韓掌儀本不想插.進來,見事態有鬧大的趨勢,才過來道:“何姑娘——”態度很是卑謙。
“掌儀莫管。”灧兒指着那個宮婢,蛾眉一挑,“我在問她話。”
“喲,一大早的誰吃了火藥?”一抹刺目的櫻紅從不遠處逼來,見到灧兒她的嘴角竟泛起譏笑,“我當是誰呢,原來是煙雨嬌娘的女兒啊,怪不得這麼不懂規矩!”
好毒的話,灧兒氣到渾身發顫。
她母親當年遠嫁何家之時,被強人擄走,賣入杭州煙花柳巷中的煙雨閣,花名嬌娘,被逼賣笑,何睦花了三年的時間才尋訪到未婚妻下落,救她脫離苦海。何睦愛妻情深又憐她受苦,對她更勝從前,並不惜代價把煙雨閣夷為平地,永絕後患。然,何夫人本是大家閨秀,有那三年的非人經歷,身心俱創,從此落下了病根。此事是何家不能觸及之痛,知者甚少,我也是見義母體弱難愈,多次追問之下,才從灧兒口中得知的,這紅裳宮女如何知曉?
“你——!”灧兒生性爽直,斷受不得如此侮辱,舉手便要打下去。
“你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誰嗎?”那宮女倒湊上前來,甚是囂張。
“打的就是你個賤東西。”灧兒卯足了勁,狠狠一巴掌打了下去。叭的一聲巨響,回聲甚大。
“我可是服侍皇後娘娘的!”此話一出,我便驚怔在原地,只見那宮女捂着臉,跺腳大哭道,“你等着,我去稟報娘娘。”不及我去阻攔,她已一溜煙跑了。韓掌儀驚駭,秀女們各自竊語。我忙將灧兒拉到一旁。
這下闖大禍了!
我原想着,趙和妃是個老實巴交的人,讓灧兒一巴掌打到她不打緊的小宮女臉上,她向來膽小怕事,更要顧及何睦幾份臉面,至多因灧兒有違宮規,奪去她選秀資格,遣她回家,便可遂了灧兒心愿。怎會想到張皇后的宮女竟湊上來挨這一巴掌?!
張皇后素愛正紅,宮嬪以下的昭儀美人俱是連粉紅也不敢沾,可這宮女竟能穿着艷麗的櫻紅,又知何家私隱,必是皇後跟前得寵的宮女。她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現身永和宮?難道是皇後派她來的?
想到這,我背脊心已沁出冷汗,愁眉深鎖。看向灧兒,她也是心驚,不過余怒未消,銀牙一咬,道:“不過一死,便是死也斷不饒那賤婢。”
“她配嗎?妹妹莫說氣話,當下該思慮如何應對。”我提醒道。
“還能如何,也就是死罷了。”她的怒火來得快消得也快,這時已頹然泄氣,只是定聲道,“姐姐放心,灧兒絕不連累姐姐。”
“若你有事,我能好活嗎?還有義父、義母、義兄,你讓他們怎麼辦?”我此言一出,她烏亮亮的眼睛立即蒙上淚意,低低地喊了一聲“娘親”,已是萬般不舍了。我心中苦嘆,若她出事,義父豈會與我干休?我真是活不久了。
我忽的眼前一亮,“你幼時不也打過宮女嗎?”
灧兒不解,“那又如何,當時年少不更事。”
我立附在她身邊輕語幾句,剛剛說完,皇后遣來的人已到了跟前,拿了灧兒便走。
“灧兒,我不能讓你孤身赴險。”我衝上去,使勁拉着她的手,向領頭的太監道,“公公,事發之時我亦在場,當一同前去。”
“皇後娘娘不曾傳你!”那太監冷冷回了一句,便將我的手強行拽開。我對灧兒急道,“我囑你的話莫忘。”便只能看着他們把她帶走了。
“怎麼辦?怎麼辦?”韓掌儀急得團團轉,向我氣罵道:“都是你們累我!”
我已有盤算,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灧兒若被問罪,掌儀難逃教導不力之責,您以為自己可以獨善其身嗎?唯今之計就是保住灧兒,保住她才能保住您。”
她在宮中多年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只道:“如何能保,她得罪的是皇後娘娘!”
見她有所觸動,只是在權衡利弊,我悄然褪下一隻價值連城的白玉手鐲套到她手上,趕緊接道:“只要掌儀幫忙,何家自當感恩不盡,定幫掌儀完成心愿,千尋也會奉上一份厚重心意。”宮女的心愿多是早日出宮,趕在韶華未盡之時嫁個好郎君,她也不例外,我跟她習儀多日,怎會不知?
她果然動容,心下仍是猶豫,問道:“幫什麼忙?”
我已等不及,拉起她就跑,“快帶我去求見淑妃娘娘,你幫我打邊鼓,餘下的都交給我。”她放下心來,轉頭向手下兩個女史交待了幾句話,不過兩三句,便被我拖遠了。
疾奔至長寧宮前(即後來的景仁宮),腳下一跐,摔倒在地,這一下並不輕,磕破裙子不算,右腿膝蓋處還掛下幾道血痕來,刺痛難忍。韓掌儀本欲扶我,瞧我連連擺手,便上前求見淑妃。守門的小太監見我受傷,不敢怠慢,趕緊去稟報了。
韓掌儀這才蹲下身,用一塊絲帕替我包紮傷口,輕聲道:“姑娘既邀我來,何苦自傷?這勝雪的肌膚若留下疤痕,可怎麼好?”
我忍痛道:“千尋賭不起這個萬一,只要能救灧兒,千尋便是舍了命也願意的。”
韓掌儀一聲暗嘆,黯然不語。
不多時,就出來一個穩重的年長宮女,很有幾分眼熟,細細一想,原是太皇太後跟前的得力宮婢,名喚善照。她很是客氣地引我們進去。韓掌儀扶着我前行,這長寧宮我當年雖只來過一兩回,但已看出她在帶我們繞路。要驗我腿上的傷是否真傷嗎?既要做戲,我必然做足十分。我咬着牙緊隨,比起我那一年烈火焚身之痛,這點小傷算得了什麼?
行至偏殿外,我的額上已出了一層虛汗。余淑妃正在澆花逗鳥,一襲碧衣,向外背立,秀骨珊珊,身姿綽約。我與韓掌儀急忙雙手拘前,恭敬地欠身行禮,待韓掌儀說完,我才道:“鍾粹宮秀女顧氏給淑妃娘娘請安,淑妃娘娘安康。”
她仍是背對着我們,纖纖玉手略略一抬,“免了。”
“謝娘娘。”我站起身正要開口。她側首看向我,我竟一怔,真是位絕代佳人,皚如山上雪,皎若雲中月,只一個側影便可讓眾生神魂顛倒。
只聽她溫言道:“本宮知道你的來意,只是牽涉其中的不是本宮的宮人,此事也不是在長寧宮發生,本宮不便說話。”扔給我一個軟釘子,便作勢要送客。
真想不到我離宮的這幾年竟出了這麼一位人物,不僅艷冠後宮,處起事來更是八面玲瓏,實不枉周家對她的悉心調教。她乃是太皇太後周氏之弟——長寧伯周彧的親外孫女,幼時父母雙亡便養在周家,三年前大選,美貌無雙的她,令弘治一見鍾情,因而一選入掖庭便被封為貴人,皇后恃寵而驕已久,余氏的恭儉仁厚甚得弘治的喜愛和敬重,因而三年內連連晉陞,高居妃位,賜號淑,且手握協理六宮大權,位同側后,連資歷甚深的鄭賢妃與趙和妃也只能屈居其下了。
“恕妾身斗膽,妾身並不是這樣覺得。”我既然來了,就不會空手離開。
“哦?”她放下手裏的事轉過身來,我不禁暗嘆世上還有這樣的美人,艷壓浪漫春花、麗勝萬里朝霞,真是明艷無儔,醉人心魂,最不可思議的是,她的背影、側姿、正面各具美態,這一點便是從前的我也只能自嘆弗如了。
我立感失態,急忙低首道:“正因與淑妃娘娘無關,才需要娘娘出面公斷。皇後娘娘置身其中,處治輕了,損了威名;若處罰重了,又污了賢名。淑妃娘娘協理六宮,且來自第三方,出面公斷是再合適不過的了。”
“你倒是很會為皇後娘娘和本宮考慮。”
聽她口氣加重,我急忙跪下,哭道:“義妹再年幼無知也不敢公然違反宮規,實是那宮婢侮辱妾身義母在先、挑釁在後,義妹盛怒之下才失手打了她。娘娘如若不信,可問韓掌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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