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蘇茹合
在得知大明王朝的皇上是個酒囊飯袋的時候,蘇茹合是拒絕和親的。
可是作為察合台汗的公主,除了自己能去和親,還有誰能擔此重任?
蘇茹合從小就是父親的掌上明珠,只要是自己能得到的東西,樣樣都是最好的,正如一朵嬌艷的花,受到周圍人無微不至的呵護,可和親一事,父親既然已經說定了,那就絕對沒有轉圜的餘地,就連“蘇茹合”這個漢族名字,也是父親為她起的,象徵著家鄉鮮艷嬌媚的玫瑰花。
可這等蒼涼的命運,還說什麼玫瑰花?自己就是一棵在沙漠裏枯死的野草,蘇茹合眼淚汪汪地懇求母親,讓母親說說父親去,可在男人的政權世界裏,女人哪裏說得上半句話?母親只是輕柔地撫摸她的頭,柔聲地安慰她,就算是個酒囊飯袋的傻子,那也是個皇帝,還是天朝的皇帝,可蘇茹合才管他是不是天朝的皇帝,天朝年年都向察合台汗納重稅,卻絲毫不體恤民間疾苦,現在就連自己都被迫送去和親,哪個皇帝這麼貪得無厭的?
父親所說的什麼“聯姻”,什麼“兩國修好”,自己全都聽不懂,她只知道,和親就是被迫嫁給另一個男人,一個自己從未見過的男人,倘若這個男人愛你還好,跟着他起碼還能過一些好日子,可聽聞大明王朝的這個皇上,本身就是個酒囊飯袋,治國理政一樣都不行,前段時間還重新奸臣,只怕自己嫁過去了,也是吃苦的命。
眼看求爹媽沒用,蘇茹合決定去求求奕小七,就算天塌下來,就算全世界都拋棄自己,可奕小七肯定是站在自己這邊的。
出了皇城,一路策馬往北,有一處高山崖壁,山下長滿了漂亮的花,兒時的蘇茹合就時常和奕小七坐在懸崖上看落日。
十四歲的時候,她靠着奕小七的肩膀:“今後我肯定是要嫁給你的。”
西域的女子向來是心中想什麼,嘴上就說什麼,不像中土漢族女子那般含蓄,奕小七是大將軍的兒子,長相俊秀,人也聰明,頗得王上喜愛,蘇茹合一直都覺得,自己和他成親生子,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可沒想到,天有不測風雲,朝廷一道旨意下來,自己竟就走上了和親的道路。
此時奕小七正在崖邊,可比起往常,他一張輪廓分明的臉卻罩上了陰影。
奕小七原名奕文修,是個漢族人,前幾年南方戰亂不休,他的母親逃難來此,在這裏生下了他,王上常說他有為將之才,對他頗為賞識,不僅供他母子二人衣食無憂,明裡暗裏也不反對女兒與之交往。
此刻正是落日西斜,遠處的草原籠在一片金光之下,天邊的霞光分了好幾層,由深而淺,以往這都是大漠中明媚動人的場景,可唯獨今日,這場景竟似泣血的夕陽,擾得人心中難安。
“阿蘇,既是你父王之命,又是你我可以違抗的?”崖邊上,奕小七一臉為難,還是讓蘇茹合聽父親的話,乖乖去和親。
聽奕小七竟然都這麼說,她忽然往後一退:“你是不是不愛我了?”
面對她如此激烈的反應,奕小七隻是好聲安慰:“我怎麼會不愛你?就算你去和親了,我也不會娶別的女人。”
兩人也只有這般在私底下的時候,能把情愛之事說得如此露骨,一直以來,不管自己如何糾纏,奕小七都不會讓自己失望,一旦有什麼事,他也是第一個站出來贊成,可為什麼這件事情上,他卻絲毫不體會,不幫自己呢?
可是蘇茹合不知,此時在奕小七眼裏,自己卻是毫不講理,煩不勝煩,既然是王上定下的和親命令,怎會是他一句話就能改變的?可儘管如此,奕小七還是耐着性子安慰她道:“不是還有一段時間才去中土?怎知這陣子就沒有轉機呢?”
這句話倒是給了蘇茹合很大的安慰,的確,下個月才往中土去,說不定父親忽然心疼自己,不讓自己去和親了,或許那個大明王朝的皇帝忽然改變主意了,這一切都有可能,看着奕小七,蘇茹合又嫣然一笑,她向來喜歡他的甜言蜜語,每一句話都能說到自己心坎上去。
此時,宮內。
雲澤昭和鄺曦離開之後,太醫院並沒有多大的改變,唯獨每天的藥房看上去空蕩蕩的,平時鄺曦總是在這裏看書,這孩子雖不算太醫院出類拔萃的,卻也算勤奮,如今事物仍舊,青燈還在,唯獨熟悉的人影已然遠走高飛,巫岑照獨自一人在此,不免有些凄涼之意。
屆時,圓月當空,一縷涼風從窗外進來,離兩人離開,已有大半年光景了,巫岑照曾經覺得人生在世,那就註定了與寂寞為伴,可當身邊的人真的一個個離開后,獨處這空蕩蕩的屋子裏,心下的凄然之意竟是一陣接着一陣。
身後傳來腳步聲,一個穿着太醫院青絲長袍,臉蛋圓圓的小弟子走了過來,先是在身後悄悄打量了他一番,才中規中矩地說道:“那個……錢太醫,儲秀宮那邊,讓您過去一下。”
在宮中,大家仍舊是以錢自芳的名字稱呼他,長久以來,他也習慣了,收拾了東西,提上藥箱子,便轉身去了儲秀宮,這穿青絲長衫的小弟子看着他,不禁為他這沉靜的氣質感到嘆服。
儲秀宮,那必然是蘅溪那邊又不好了,每次一想到要見蘅溪,巫岑照的心中總是壓着一口氣,若她是自己的妹妹,那必然是赴湯蹈火都要為她而想,可上天偏偏就喜歡開玩笑,那具軀殼裏,住的是另一個女人的魂魄。
蘅溪最近和一個不明來歷的男子走得很近,這男子顯然不是宮內人,可是周身上下,器宇軒昂,巫岑照只見過那人一次,這人的存在是個謎,只怕不是什麼好人,可卻能在宮內行走自由,和蘅溪見面,也不避諱他人,巫岑照打定主意,若是下次見到這個人,定然要問他一些事情。
儲秀宮內,宮女太監已全被蘅溪遣散了,這種事情不是一次兩次了,眾人雖有懷疑,可是畢竟也不敢表現得太過明顯,可隨着時間的發展,蘅溪遣散宮女的次數越來越多,眾位宮女不禁起了疑,這陣子也不見皇上踏足於此,她究竟在裏面幹什麼?
令這些宮女不解的是,就連劉昭儀都很是幫襯着她,劉昭儀便是劉吟陌,自從被皇上寵幸過後,便封了昭儀,劉吟陌長得雖美,在這後宮卻算不上什麼獨一無二的角色,眾位娘娘最看不起她,一來是出身卑微,二來是她成天一副膽小怕事的模樣,明明位份在蘅溪之上,卻總喜歡當蘅溪的跟班。
巫岑照到儲秀宮時,正是黑夜,一般來說,太醫給妃子問診都是白日,夜裏頗有不妥,可蘅溪近日來常在夜裏喚自己過來,也不好拒絕推辭,他到門外時,恰好看見兩個小宮女往裏面的房間偷看什麼,正看得出神,也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到來。
巫岑照本想咳嗽一聲,讓這兩人注意到自己,可見屋內燭影搖晃,拉長了兩個人的身影,便也忍住了,就站在兩個宮女的身後,一同注視着屋內的動靜。
許是腳步太輕,兩個宮女並未察覺自己的到來,仍舊是一邊在偷看,一邊在竊竊私語。
“這位娘娘近幾日不知怎麼病了,你說是不是坐月子時出了差錯?”
“不會啊,太醫們照顧得那麼好,按理說不會有這樣的狀況啊。”
“但我看的絕對千真萬確,那天娘娘一個人在宮內,流了好多血,就像受傷一樣,那血可多了。”
“噓,別瞎說……”
巫岑照站在兩人身後,就這麼聽着兩個宮女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低下頭,千百種感情在內心交錯。
蘅溪這具身體,的確撐不了多久了,可是這麼長時間,都沒有找到一個能用的身體,巫岑照其實並不想幫蘅溪這個忙,在他一個醫者眼裏,生就是生,死就是死,活着的時候不好好活的人倒是很多,可蘅溪卻是唯一一個,死的時候不好好去死,反要這麼折騰。
他深深嘆了一口氣,誰知身後忽然傳來一個聲音。
“錢太醫。”
轉頭一看,竟是劉吟陌,如今,應稱她為“劉昭儀”。
那兩個鬼鬼祟祟的宮女聽見這一聲,也猛地回頭,剎那間面如死灰。
劉吟陌如今穿上了昭儀的服制,頗有端莊典雅的大氣,的確如宮女們所言,她雖算不得宮中絕色,可膚色嬌嫩,一副俏生生的模樣,有的男人就喜歡這種類型的。
兩個宮女見了劉吟陌,嚇得馬上下跪,連聲:“奴婢知錯。”
可劉吟陌一雙眸子隱在黑夜中,並不理會兩個宮女,儲秀宮的宮女被她養得很閑,喜歡偷聽也不算是什麼大不了的過錯,改日調教一番就好了,可是巫岑照也在這裏偷聽,顯然事情不簡單,誰知不等劉吟陌開口,巫岑照便先問:“屋內那人是誰?”
那兩個宮女一看,驚了,小小的太醫,竟然也敢如此大膽地問昭儀話,且毫無一絲尊敬的樣子,轉眼又一看,劉昭儀正死死盯着兩人,兩人馬上心領神會,退下去了。
“錢太醫,你可知五月十七,有察合台汗的公主前來和親?”看着劉吟陌,巫岑照驀地心中一怔,近來蘅溪一直找不到合用的身體,這並不僅僅是一具身體,更是一個身份,靠着這個身份,能夠接近皇上,最重要的是,這具身體必須漂亮,就像蘅溪那樣的。
明明是清涼的夜,巫岑照卻覺得後背滲出了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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